马齿苋开花二十一
2020-08-09陈志宏
陈志宏
印象中,马齿苋是卑贱的草,贱到随处可见,就连超级植物盲看它一眼,也不会陌生,化成灰也认得出来。就在与它对视的那一刹那,童年气息扑面而来。
在老家,人们喊它叫“马细藤”,意思是像蚂蚁一样细微的蔓藤?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不这么认为,觉得它丰腴肥嫩,细而不微。没想到,这株像乡下野孩子跑遍山野的小草,竟有这么高冷的学名,像老先生精心取的人名,有学究气。
马齿苋有脚,像顽童一样,房前屋后,林间水边,田埂垄上,没有它到不了的地方。叶,肥嫩嫩;茎,水灵灵,红茎配绿叶,像被天才画家精心调过色一样,随便拎起一截茎蔓来,那先锋味十足的艺术气息,有咄咄逼人之势。
马齿苋刻在人们记忆里的印痕,是色香味俱全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生活在赣东农村,没见过有人将马齿苋端上饭桌,但据老人们回忆,很长一段时间,它可是抢手货,填饱了不少空空洞洞的胃,挽救了不少挣扎在饥饿边缘的人的命。
时过境迁,马齿苋成了城里人钟爱有加的野味。
这么嫩的草,经不住季节的变换,秋来,马齿苋美人迟暮,尽显沧桑之味。天高云淡的秋日,马齿苋一改多汁柔嫩的容颜,柔茎变硬梗,和柴草无异,收进箩筐,甚至都不用晾晒,可以直接丢进灶膛。
记忆里的马齿苋,与花果无缘,就是遗落在乡间的一粒微尘,鸡不啄,猪不拱,牛不啃。及至年长,始知,世上每一种草都会开花,就连背阴的苔藓,春夏时节,也学牡丹样绽放出米粒似的金黄花。
看马齿苋开花,是搬来新居后第二年的事了。
在我人生第四十三个年头,我的生活方向来了180度的大转变,有了独行侠之风。新居其实是存在数十年的旧小区,以春天桃花开为显著标志。
来这第二年的暮夏初秋,一个燠热的黄昏,闲来无事,清理阳台花盆,发现了一株马齿苋嫩苗,细细柔柔,弱不禁风的样子,像个病后初愈的姑娘,让人心疼。
从细小的一株蔓延成火烧之势,也就短短半个月,真没想马齿苋野蛮生长,其势惊人,长成时尚青年爱烫的爆炸头。小时候,对它熟视无睹,人到中年,近距离看它,让我有意外发现,意外惊喜。
在我家阳台生活了一个多月后,马齿苋开花了,一粒一粒,细小的黃花缀满茎蔓,把肥嫩的小叶片衬得楚楚动人。我才知道马齿苋会开花,晶莹透亮,星星点点,有气吞山河之雄伟。花开数日,萎谢成泥,点点金黄,像夏夜渐渐失明的萤火虫。花凋香谢后,马齿苋茎不改色,叶不消那可爱的婴儿肥。
花谢花会开,期待来年,再看小黄花吧。
然而,没过几天,看马齿苋,居然又开花了,那碎碎的黄像是做了一个悠长而不醒的梦。这花真有意思,向冬梅看齐,开二度。人家是花开花谢又一年,它才等不了一年,才隔几天,就急急慌慌地开二遍花了。
惊喜不断啊。
大约过了一周,马齿苋花再谢后,竟三度绽放了,这刹不住车的节奏把我惊呆了,谁说卑贱如斯就不可以有高贵的盛放呢。国色天香,花开花谢几度秋,卑贱的马齿苋,花开花凋,收放自如,想开就开,开得更好。
这个夏末秋初,马齿苋花开得令人眼花缭乱,数天就是人家的一年,花开个没完没了。突然耳边想起一首儿歌来:“一个毽子七八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
三十一。”马兰花一年只在五六月开一次,只有马齿苋开花可不含糊,花开二十一,整个热天都见它开了谢,谢了又开。不服不行。
卑贱如斯,马齿苋毫不在乎人们的眼神,自顾自地盛放生命之黄,也不管花香有无人知,在百花园里,留下花开二十一的动人故事。世上是不是有类似于马齿苋这样的人,看似卑微却永远高昂起不屈的头颅,只有良言嘉行在人间。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