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方言中的权威消解与喜剧建构
2020-08-06王丽
王丽
饶晓志执导的荒诞喜剧《无名之辈》对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状态进行了披露,导演在叙事中最成功的地方不仅体现在以小人物为叙事主体,还体现在导演将叙事建立在喜剧类型的现实主义题材上,并将小人物与社会的关系刻画得游刃有余。影片中,社会地位较低的保安为实现协警梦的苟且与辛酸、游走在犯罪边缘的一对憨贼对成功的渴望、身受重创的马嘉祺面对残酷人生的无力等人生百态都通过电影戏剧化地呈现出来。导演没有渲染英雄主义,也没有刻意塑造马嘉祺的身残志坚,更没有为这些小人物的生存故事打造一个完美的结局,而是利用荒诞的手法将两位憨贼绳之以法,使得观众深入平凡角色内心感知人性美好的同时亦接受法律和社会舆论的现实束缚。[1]整部影片选择方言进行对白,体现了导演的创作意图。尽管方言可能会让部分观众在获取信息和理解影片时受阻,但西南官话可以体现特定的喜剧效果,义有助于更加真实地刻画特定阶层形象。饶晓志希望通过方言的运用将人物形象表现地更具内涵且更加真实。方言在该片中营造出了一种以笑为标志的审美范畴,虽然导演在剧情上追求插科打诨的喜剧效果,但该片亦彰显了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折射出社会底层诙谐滑稽的人生百态。
一、方言之韵在电影中的基本功能
良好的视听语言可以增加观众对影片的共情,对白作为影视艺术的主要表现方式,其语言的选择需要适应影视作品题材、类型、叙事结构、人物性格塑造等方面的需要。我国方言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包括重庆话、河北话、青岛话、闽南话、东北话等。而东北话、京片子、西北话、上海话、西南官话在影视作品中较为常用。一方水土,有一方的语言特色,方言在影片中凭借其独特的声调特色适应艺术作品的需要,发挥艺术功能。正如饶晓志说:“方言其实是特别美的,对于电影中想表现的生活中的人和事,表达的又是那么的准确。”[2]
方言的运用蕴涵着多重文化指向,可以凭借其自身特色传递良好的喜剧效果,协助影视作品更好地完成叙事。[3]方言作为电影的配音,可以发挥交际功能,并在此基础上奠定影片的情感基调和思想内核,有助于情感切换后的影片类型回归。尽管有影评人指出《无名之辈》中的西南官话涵盖较为杂乱,当地人对影片中五花八门的口音感到排斥,但我们在赏析方言在电影《无名之辈》中的艺术效果时暂且不必细分苛责,因为这并不妨碍方言在该片中艺术效果的实现,此外,对北方观众而言,其对南方语言文化特点的区分并不敏感。在影视艺术中,方言的运用可以奠定影片的情感基调,维持影片喜剧元素,其自身亲切、真实、通俗性的艺术魅力往往会让观众更易接受角色人物形象和影片主旨;并且一部优质影片的意义传递绝不仅仅在于人物的对白,在字幕的辅助下,该片中方言作为电影主要对白的创作思路得以落实;而对方言的恰当选择有助于还原人物的真实生存状态。其为影片增加了镜头难以表达的特殊质感,达到写实化的效果。
二、方言之于《无名之辈》的独特喜剧美感
电影通过声音构建浪漫色彩是诸多喜剧电影常用的形式和方法,大多数影视制作人的目的在于用方言表现喜剧特色。为什么方言能够承担这一功能呢?首先,方言具有一种语言的文化魅力,在电影这门综合性艺术的组合形式中,导演要注重多样性和统一性的关系,将各要素之间形成相互关联的组织系统,因此方言就可以通过自身的属性和与其他要素的相关联性成为影视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就中华语言系统而言,方言是汉语的分支,蕴藏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随着历朝历代民族和文化的交融,普通话在和方言的的交汇过程中,由于二者声调和表达的巨大差别,影视创制者逐渐发现方言之于喜剧电影的独特美感。方言作为一种喜剧营构方式,能够极大地增强影片的喜剧效果,并且深入人心。目前,创制者将方言这一元素融入到影视作品的不少,如《疯狂的石头》《斗牛》《武林外传》等[4];而电影《无名之辈》则以西南官话的语言特点将对白的喜剧效果呈现出来。西南官话亦称上江官话,学术上称为西南方言,入声整体归派到某一声调或者四声调值相近的汉语方言。西南官话古入声未发生分化,保留入声塞音和韵尾声调。电影《无名之辈》中的各位演员用心揣摩方言精髓并真实形象地反映角色性格,自然流露戳中观众笑点。
方言具有独特的喜剧效果,主要因为喜剧电影在本质上是一种源自民间素材的平民化艺术形式,影片中表现的平凡人物也只有在方言环境中才能彰显生命的原生气息。
(一)构建影片喜剧类型
方言在日常生活中只是大众用于沟通交流的语言工具,然而当其用于影视作品的对白时,则彰显出其独特的艺术功能和文化魅力。方言具有一定程度的喜剧性元素,能够为影片制造笑料空间,原生、自然、活泼的特点是其用于喜剧创作的独特优势。一部采用方言作为对白的影片从一开始即可让观众感知影片的基调。《无名之辈》从平民视角出发,主线定位在诸多小市民情节故事上,反映出底层人民在社会生活中的辛酸与挣扎。[5]喜剧电影当然不能流于煽情的情节氛围中,因此需要荒诞喜剧的情节表现和人物对话来构建一部喜剧类型片。而方言能够带领观众融入平民世界,使观众感受特定文化和地域环境酝酿下的人和事,发挥其良好的喜剧效果,维持电影喜感色彩。
《无名之辈》西南官话的本土性、入声塞音和韵尾声调体现出一定的幽默气息和乡土韵味,使该片成为一部色彩鲜明、定位清晰的喜剧类型片。西南官话在叙事中强有力地调动了观众的情绪,将以笑为标志的喜感元素贯穿在整部影片中。导演在节奏张力、声音表达上的处理极具艺术特色。而由于电影的情节发展和人物的情感變化,该片的情感基调也会由悲到喜,由喜到悲,由感知到共鸣。电影情节有相应的发展规则,当影片的情节走向与喜乐元素相悖时,就需要方言凭借自己独特的音调特点将节奏把控在荒诞和喜感气氛中;而由于影片矛盾的存在符合叙事的基本规则,因此各种情绪色彩会不断发生融合、交叉、更迭。
作为一部喜剧类型片,要想将整个故事为观众所接受,就需要将喜剧元素贯穿整部影片。方言恰恰可以承担喜剧效果的功能,处理好喜剧色彩和情节发展之间的关系。正如影片两个憨贼在马嘉祺的家里发生争吵,争执间气氛紧张,激烈尴尬,但是在停顿之间又以具喜感的话语回归喜剧主题。方言是一种良好的喜剧艺术呈现形式,以西南官话等重庆话为基础的对白将该片基调定格在喜感节奏上,悲情忧伤之中融入荒诞、俏皮元素,将不时落入伤感情愫的观众及时拽回。
(二)赋予人物角色个性色彩
方言的喜剧效果还表现在对人物角色形象的塑造上,用以表明角色的身份、地位、性格等相关信息。电影角色塑造的真实、生动、鲜活关系到整部影片的质量,在《无名之辈》中,语言作为一种重要的辅助性工具,是塑造喜剧色彩人物的重要手段,在人物对话中彰显人物滑稽色彩。方言是特定地区文化历史和风俗习惯体现,因此或多或少可以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正如西方著名思想家葛兰西曾说:“如果说每一种语言的确包括有世界观要素和文化要素的话,那么,也就确实能够从一个人的语言中估量他的世界观的或大或小的复杂性”。[6]
诸多影视作品皆运用方言作为对白,用于塑造不同人物性格的需要。上海话表现人物的泼辣、东北话体现人物的憨厚、云南话则一定程度上展现角色的彪悍气息。电影《疯狂的石头》用四川话表现一个蛮横粗野的助理形象,这是由于人在受到一定刺激时,往往会通过自己最熟悉的语言传递个人的喜怒哀乐;电视剧《我的前半生》子君母亲薛甄珠上海话展现出其泼辣、毒舌的性格;而东北话在影视作品中更常应用,塑造出生动、通俗、幽默滑稽的人物角色,并活跃情节氛围。
《无名之辈》的西南方言颇具特色,凸显两个憨贼的鲁莽和市井之气,通过相似的方言在不同行业和不同人的生活中找到共性。方言这一元素使该片更接地气,影片中“出啥子头”“你啥子意思嘛”等地道口音鲜明生动彰显了胡广生和李海根的小人物形象。西南官话的语言腔调在该片中起到调笑功能,无孔不入;但喜剧效果绝对不仅仅是“趴皮”“锤子”这样的口语词汇,语言本土化和市民化气息让观众感受到影片中的人物形象接近现实。由此可见,方言可以塑造特定的电影人物形象,能够鲜明生动地反映出角色的性格并将喜剧效果适时地表现出来。
(三)在戏谑中消解权威
荒诞喜剧的基本构成要素有三点:第一,营造具备讽刺元素的场景;第二,展示出人物角色的滑稽和工作生活中的碰壁;第三,剧情和叙事中有逻辑关系的巧妙运用。方言在塑造荒诞喜剧的过程中,对人物角色的荒诞特色体现最为明显,满足第二个基本要素构成要求。但是一部优秀的荒诞喜剧,并不是以纯搞笑作为最终目的,艺术工作者需要通过喜剧形式折射对社会现实的反思,根植于现实,将社会事件和人物状态以一种夸张或扭曲的形态呈现出来。优质的喜剧片在笑料呈现上往往是通过非刻意的镜头语言来表现的,喜乐快感和现实刺痛的双重并举才能让观众对影片交口称赞。《无名之辈》通过运用喜剧的手法向观众呈现出现实生活的残酷与无奈,并通过这种荒诞离奇的喜剧形式向观众传递某种价值思想,有力地体现出导演对平凡人物的种种情愫,体现了艺术语言的委婉性和深刻有力。“人生如戏,戏悟人生,笑中带泪”才能体现喜剧的艺术张力。
南京师范大学焦欢认为,方言可以在戏谑中消解权威,营造轻松氛围,易于接受。[7]喜剧具有心理治愈的能力,但當前我国电影艺术创作对喜剧艺术张力的把握略欠成熟,诸多创制者习惯用悲剧表达酣畅淋漓的爱与生命等主题,鲜有以喜剧形式鞭策社会现象,折射不良现实的艺术作品,或者流于搞笑层面。然而搞笑不等同于喜剧,二者的创作意图有很大差别。相对于普通话,方言代表了平民意志,在喜剧电影中承担了嬉笑怒骂的责任。对于当下的热点问题,创制者以方言的口吻传达出来主流意志,而这种表达大众观点的方式也更容易为观影者接受。从观众的角度而言,电影作品的欣赏仿佛是一次盛大的心灵洗礼,应该体现仪式性和庄重性。在影院的集体观赏活动中,观众看到喜剧电影中的方言以一种夸张的姿态出现,从而达到权威意志的消解,适应观众的审美需求。
方言的喜剧效果还可以满足人在精神上的慰藉和补偿。以喜剧形式呈现出的作品同样不失讽刺和鞭挞现实的价值功能——在展示影片人物形象,完成情节叙事的同时,也对某一特定时代背景的种种问题进行折射。饶晓志导演选择西南官话作为影片对白,为每个人物赋予了特定形象和特色,带领观众见证平民人物的生存与挣扎:“你做啥子”“你脑壳昏”“这个就是爱情”“老子不叫大头,老子叫李海根”——这些代表性的方言极具艺术感染力,方言特色与人物身份相匹配,真实生动地将胡广生和李海根的友谊、李海根对霞妹情感传神刻画,同时也构建出了影片的人物矛盾,推动剧情发展,调动观众的情绪。
结语
喜剧效果并非只是调动观众的内啡肽分泌物,体现喜剧艺术的最高境界是能够揭示荒诞场景背后的真实状态,很多笑逐颜开其实是苦不堪言和啼笑皆非,用情节的离奇和荒唐反映社会的某些不良现状和人生的无可奈何,而方言的运用更使得这种喜剧内涵呈现得深刻。方言喜剧为国产电影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其在传递信息、塑造电影类型、刻画人物形象、辅助叙事等方面呈现出多样的文化表现力。《无名之辈》的成功不仅在于导演的艺术功底,更离不开各位实力派演员的卓越演技。如果说该片符合了国产现实题材电影的发展趋势,那么,方言在喜剧中的有效运用,改善了以往华而不实搞笑电影的肆意横行,缓解大众对唯演员论的盲目跟风,提升国产现实题材影片的质量。然而就目前而言,方言喜剧电影仍然面临诸多困境,其饱含地域色彩的语音语调在转码过程中会使影片丧失部分原有味道,难以向国际空间进展。因此国产喜剧电影需要不断做出创新性尝试,认识到方言这一元素在影视艺术中的价值功能,更好地服务于影片创作,才能前程似锦。
参考文献:
[1]袁爱清,李海华. 华莱坞荒诞喜剧类型片的叙事美学探[ J ].中国电影市场,2019(01):24-27.
[2]焦欢.论新世纪以来国产喜剧电影中的方言元素[ J ].文教资料,2012(09):185-187.
[3]王璐,杨璐.荒诞的现实化与现实的荒诞化——中国当代喜剧电影两种创作思路初探[ J ].当代电影,2011(09):148-151.
[4]刘藩.荒诞喜剧片的艺术特点[ J ].电影艺术,2017(02):107-111.
[5]娄爱伦.当下国产喜剧电影的评述[ J ].中国电影市场,2018(08):41-42.
[6]赵耀民.试论荒诞喜剧[ J ].剧艺百家,1985(01):90-99.
[7]李恒.方言电影中方言元素研究[D].西安:西北大学,2009(06):3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