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或倒影
2020-08-06大解
大解
灵魂疲惫
常常是这样:我在此,灵魂在别处。
最远到过北极星的后面,也曾经,
隐藏在肋骨里。怎么劝都不出去。
窝囊废,懒虫,没出息的,都说过,
但刺激没有用。
常常是这样:灵魂疲惫,从远方归来,
一无所获,却发现要找的东西,
就在体内。
为了莫须有的事物,
我几乎耗尽了一生。
其空虚和徒劳,有如屎壳郎跟着屁飞。
悲哀莫过于知其缘由却听凭命运的驱使,
一再出发又返回。
我这个人啊,可能改不了了,
我原谅了所有的事物,唯独不能宽恕自己。
在火车站广场
闪亮的黄昏星早已出现,
深夜它叫金星,黎明它叫启明星。
我仰望着整个星空,而不是一颗。
我敬畏周期律准确的轮回。
有时我并非仰望而是发呆,
一个老物种,
被天空垂直吸引。
已经很久了,我积聚着
自燃与自转的内驱力,
关注天象的变数。
而今夜,车站广场上行人稀疏,
火车接连驶过,有人拉着行李箱,
从甬道里走出。
我等待的人就要来了,
时间在逼近,征兆是如此清晰。
我搓着双手,仿佛神的长子,
痴迷于天上的事物,又急切地
等待着人间
落日颂
总有一座山,挡住我的视线。
很显然,在我和落日之间,存在着
一道分水岭。
生死也有明显的界限,
要么沉寂,要么永生。
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有时候,
也偶尔踮起脚尖眺望一下,
我明知未来不可见,却固执地
想象着落日后面,那些披着光芒的
隐约出没的人群。
岷山
再高的山,树也能上去。
树也上不去的地方,青草能够上去。
青草也上不去的地方,雪会从天而降,
覆盖住山顶。
我曾经想过,天空那么辽阔,
走几步也许踩不坏。我想上去,
走一走。
从鹅嫚沟的南坡往上,
虽然陡峭,但可以试试。
那里的天空很低,手臂长的人,
甚至可以摸到。
我曾经指望灵魂登上山巅,
但这个不争气的老东西让我越来越失望。
现在,岷山就横在我的面前,
是上,还是不上?不能依靠灵魂,
但也不能不考虑肉体的沉重。
剪羊毛的妇女
不要把剪掉的羊毛堆积在天上,
但是妇女们不听话,剪啊剪,
最终还是堆在了天上,看上去,就像是白云。
当她们在晚霞中飘起来,羊群喊着妈妈,
在黄昏中聚拢。
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望着妈妈,
不住地喊,她就在远处轻声地答应。
我曾经在海边居住
大海动荡了多年,依然陷在土坑里。
而山脉一跃而起,从此群峰就绪,座无虚席。
这就是我久居山下的理由。众神也是如此。
我写下的象形文字,发出的叹息,
与此有关的一切,也都将
接受命运的驱使。
我这是啥命啊,
等到大海安静了,我才能回去,过另一生。
鹅嫚湖
用泉水制作一个湖泊,用倒影
再造一座岷山,让走在岸边的丫头,
成为两个女神。
一个爱我,另一个更爱我。
湖水在复制世界,甚至
抄袭了天空。
如果我离开多年,影子还在湖里,
请不要用红色的嘴唇,
逼我说出秘密,也不要用手
拍打湖水,釋放出不倦的波纹。
我宁可毁掉一个真迹,
也不交出复制品。
我宁可撕毁传说,也要守护她的心。
她不是谁。她是我的。
我们乃是一体。
你休想知道她的名字,正如你
无法从水中取走岷山,和我的倒影。
第二次见到金沙江
第二次见到金沙江,
好像胖了许多,
流水上面,多了一些皱纹。
不至于吧?一年之隔,竟如此沧桑?
这一年,我去过梦境,
也曾多次去天上,寻找失踪的人。
回来后一切如故。
唯独金沙江老了,
这让我怀疑,
人的一生,短于一尺。
第二次见到金沙江,
我拍了拍它的水面,
说:兄弟,别急,慢慢流。
我对时间也说过同样的话。
但是,
时间是假的,它瞧不起我,
也不可能有回应。
尖叫
六十年前,我清晰地记得,
一颗流星从夜空划过,瞬时间,
夜晚亮如白昼。
我吓蒙了,躲在墙脚下,
张大了嘴,喊声在嘴里回旋,
又咽了下去。
那时村庄并不安静,
孩子们在月光下疯跑,
茅草屋变得蓬松,
而来自山外的报信人,
因为迷路而走入了梦境。
那时尖叫是空虚的,
孩子们也不真实,
甚至有死者参与了玩耍,但是,
除了星星和月亮,
天空没有别的漏洞。
那一夜,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我清晰地记得,流星闪烁那一刻,
远山突然升起,又瞬间隐藏。
一个丢魂的孩子,
发出了无声的叫喊,
六十年后,
他在自己的胸膛里找到了回声。
喧嚣过后,仍无寂静
总有黑色的星星,悬在高处。
总是忙啊忙,喧嚣过后,仍无寂静。
我已经烦了,不再仰望了,
即使夜空有我的反光,
人间依然苦于黑幕。
一想到这些,我就失望。
遇见创世者时,总是犹豫,
是永远疏离,还是渐渐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