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歌谣的体式与中国文化的影响
2020-08-06张越君
张越君
摘要:越南歌谣是越南最为典型的民间口头诗歌,内容题材丰富、形式特殊,是越南传统文化和中越文化接触的结晶。本文以越南歌谣为研究对象,通过诗歌语言理论证明越南歌谣体式在发展的过程中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在内容题材方面,越南歌谣受到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在韵律方面,越南歌谣与中国《诗经》以及古诗渊源颇深;在节拍方面,越南歌谣与中国唐诗相似。越南在法国殖民统治者的强迫之下,越南歌谣脱离以汉文为主的正统教化而越南歌谣体诗大有变化。本文认为,中国文化对越南文化的深远影响是越南歌谣接受与融合中国文化影响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越南歌谣;歌谣体式;中国文化
中图分类号:1333.07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08-0051-04
民间歌谣于国际民间音乐协会(IFMC)之解释定义为经过口传过程发展起来的大众音乐,它无论从使用的乐器、演奏的乐谱还是演奏形式来看,都有着极强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与当地的民俗习惯相溶合,与当地的民俗活动相结合。越南歌谣是越南口头文学中的重要部分,是越南劳动人民在勤劳劳动中的口头创作,是越南劳动者在与大自然斗争过程中智慧和经验的结晶。越南歌谣是越南最为典型的民间口头诗歌,除了其内容和题材丰富和形式特殊以外,还是越南传统文化的象征。在越南的文化历史长河中,中国文化对越南文化的影响深广。虽然越南自公元十世纪脱离中国郡县制度,但其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科举、天文历法、生产方式以及人生观、道德观等方面仍受中国的影响。以越.南科举为例,越南脱离中国郡县制度后,自己建立的封建王朝仍然保留中国的科举制度,以“选贤”的方式为自己的国家招纳人才。据《大越史记全书》,在越南封建制度时期,六岁至九岁的孩子上学时要学“三字经”“四字经”、幼学五言诗”、“初学文津”以及识别中国诗歌中的平仄音律等等。到十岁时,孩子还要学习“四书、五经”、北史(中国历史)、南史(越南历史)、唐诗宋词以及.写诗和对联。科举内容更是与中国文化息息相关,据《钦定大南会点事例》记载,科举内容必有"经义”(理解四书五经内容中的含义)、“诏表”(编写朝廷文件)“诗赋”(以唐诗、宋词、唐赋为标准)等。在封建王朝时期,大多数越南文学作品都深受唐诗、宋词、唐赋的影响。科举选贤对劳动人民来说是改变自己身份的唯一途径,故而越南人特别重视学习汉文,尊重教师和知识分子,这些观念也明显地体现在越南歌谣中:
上述歌谣的意思为:我是奉天女人,我卖蔬菜挣钱给夫君买研台,以后我夫君金榜题名,也不浪费我今日栽培蔬菜。
这首歌谣正是说明了越南人对习文者的重视,妻子不辞千劳万苦也要让丈夫读书,她的将来是否荣贵都寄托于丈夫能否通过学习金榜题名。又如:
上述歌谣的意思为:想过河要有桥,想孩子学得好要尊重老师。
在重视汉文的同时,越南封建王朝也重视传播儒教思想,以“三纲五常”为社会关系的中心。越南人由此将“三纲五常”视作为人处世的准则,如:
做人须知纲常
五等之中君王为首
对父母始终敬重奉候
兄弟和睦才当
夫妻之道义须永久
对友要始终如一,对其他人要端正。
作为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越南歌谣深刻地反映了越南劳动人民在封建社会中的生活和生产情况,如:
在高田还是低田
夫耕妻耘,有牛耙地。
越南人的幸福非常简单。若是农民,只要有一顷田地,夫妻一起耕田,家里有牛,有吃的、穿的就是幸福。作为一个女人,能嫁给一名儒生,夫君天天读书,妻子日日织布,就是幸福。
妾在家里认真织布
养君学习,金榜题名
在越南封建社会中,学习汉文和读书当官是农民改变自己身份的唯一途径。而对于女性来说,其希望都寄托在儒生的身上,女人们都希望能嫁给一名儒生,不管多么劳苦都要为夫君的学业助力,期待他金榜题名。
封建王朝时期,越南文学大多数作品都深受唐诗宋词、唐赋的影响。科举选贤对劳动人民来说是能改变自己身份的唯一办法,故而越南人特別重视汉文,无形中忽略歌谣。在越南知识分子的传统理念中,文坛中心为唐诗、宋词、唐赋,歌谣不属于文坛的一部分。陈名案在《南风解嘲》一文中认为歌谣不是“朝廷正常之话”,王维贞在《清化观风》一书中还认为歌谣只是鄙贱之诗,不琢之石,只在清闲之时吟咏为乐,对学业毫无价值。直到十六世纪,越南才有人收集民间歌谣,至今只有《安南风土话》(天本居士陈必闻)被视为记录歌谣的最古之书,此书使用汉喃字记录越南歌谣。
武玉番在《越南歌謠、俗语宝库》一书中指出,越南歌谣是在民歌和童谣的基础上除去调子和拖腔部分,六八体是越南歌谣的主要形式。歌谣的韵律比童谣、民歌的韵律紧凑,童谣只用四言的形式,但歌谣的语句字数较为自由。
中越文学接触的过程中,越南歌谣直接或间接受中国文学的影响,其中,中国唐诗宋词是主流。越南歌谣会直接借用许多中国诗歌里的诗句,如: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有远方传来的声音像我好友似的
但我还忙着赚钱。
在这首歌谣中头两句借用自张继的《枫桥夜泊》。也有一部分越南歌谣借用中国文学中的意象,例如:
听说这里是桃源
今夜既有月亮又有清风,我划船去玩。
桃源借用自陶潛的《桃花源记》中的表象,意思是此处为世外桃源、美好世界,使我觉得安乐、高兴。
因此,在越南歌谣中可找到无数中国诗歌的元素。
越南歌谣在篇法、句法、声韵等方面均有独特之处,有五言、六八体、双七六八体以及六八变体,其中,最多为六八体。范停碎在《国音词调》一书序文中认为越南歌谣以六八体为主要的诗歌形式,这是越南独有的民间诗体。汉喃字的诞生与发展(十二世纪至十九世纪)时期是越南歌谣最辉煌的时期。
(一)越南歌谣句式
在越南歌谣中,大多数歌谣的长度只有二或者四句,少有六句以上。《安南风土话》中共有240首歌谣,其中长度为二至四句的歌谣有218首(91.7%),二至四句的形式使越南歌谣既容易记住又容易传播。越南歌谣按句式可分为四言体、五言体、六八体、双七六八体以及六八体变体。
四言:
五言:
六八体歌谣:
六八体变体:
双七六八体:
为何越南歌谣的句式复杂多样?在《安南风土话》中,越南歌谣以六八体为主(233/240),在越南北部歌谣中(以《安南风土话为例》),六八体歌谣约占97%以上,而在越南南部歌谣中(以《南部歌谣》为例),六八体歌谣约占74%,其他26%为自由体歌谣。
在越南北部歌谣中,非六八体歌谣较少,因为有一部分越南北部歌谣由越南童谣、歌诀、民歌演变而成。在越南南部歌谣中,非六八体歌谣比越北歌谣的数量多,因为越南南部地区开拓较晚(约十七世纪),接受朝廷的正统教化较晚(十八世纪初)而结束较早(十九世纪初),而越南其他地区直到二十世纪初才结束。法国侵略越南第一地区就是越南南部,法国殖民统治者,为了折抵消除汉字文化的影响,强迫越南南部人民学习法语和国语字,因而越南南部歌谣句式变化比越南北部歌谣较多。
(二)越南歌谣中的平仄规律
刘丽仙在《越南歌谣中的六八体诗结构探究》和苏彩琼在《浅析越语歌谣中的六八体歌谣》中一致指出越南歌谣主要诗体形式为六八体,韵律表现为为:
每行的音节数较为固定,主要押韵规律是上行的第六个音节与下行的第六个音节押韵,皆为平声;同时,下行的第四个音节都为仄声;另外上句下行的第八个音节与下句上行的第六个音节押平声韵。
法国学者Haudricourt(奧德里库尔)在《越南语声调来源》
中指出,公元一世纪之前在越南语语音系统中没有声调,在汉语的影响下,越南语才有了声調。公元六世纪,越南有三个声调(平声、玄声和锐声),而到十二世纪末才有如今的六个声调(平声、玄声、问声、跌声、锐声和重声)。
越南语是有声调的语言之一,越南歌谣以平仄规律为歌谣的音律。越南语语音中共有六个声调(包括:平、玄、问、跌、锐、重),在越南诗律中,平、玄两声为平,问、跌、锐、重四声为仄。在越南歌谣中(以六八体为准),音节位置为2、4、6、8固定(2、6、8常是平,4常是仄),1、3.5、7较为自由。其韵律与中国唐诗中“三五无论,二四六分明”相似。
越南歌谣平仄规律较为复杂,只有六八体歌谣较为稳固,其它诗体只保留上行最后音节与下行最后音节两个音节押韵而已。
团氏秋云在《越南歌谣中文化融合现象》一文中指正越南歌谣的作者常是儒生,这些儒生大多数都没有考上进士,只在家乡教学(汉字)。这些儒生受中国《诗经》以及唐诗宋词的影响,因而大多数越南歌谣虽然较短但格律较为严谨。
(三)越南歌谣的节拍
节拍指的是即一节诗中的行数、一行中的音节数,以及音节之间的长短、强弱格局。中国古诗节拍为:
《诗经》的节奏为两个音节一拍(2/2):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表音步的边界,它们不一定与语义边界相吻合)
孙则鸣在《宋词长短句节奏初探》一文中说明,宋词也有两个音节一拍和三隔音节一拍的节奏。
唐律诗五言体节奏为2/3,以《静夜思》(李白)为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唐律诗七言体节奏为2/2/3,以枫桥夜泊(张继)为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越南歌谣以字数(音节的数目)为基础,可分为两个音节一拍或三个音节一拍,无有一个音节一拍。例如:
在《越南风土话》中,两个音节一拍(2/2/2)是越南歌谣的主要节拍形式(92%)。范停碎在《国音词调》一书的序文中指出,在越南北部歌谣中,六八体歌谣约占95%以上;在越南南部歌谣中,六八体歌谣约占74%。其中,六八体歌谣以两个音节一拍为主,而三个音节一拍体歌谣的数量很少。越南中部歌谣两个音节一拍体约占85%,其比例在越南南部歌谣为74%。
从歌谣,反映来看,在越南封建时期,越南流行的诗歌是诗经和唐诗宋词。从上面的例子可见,越南歌谣的节拍与中国古诗相似。越南语也是单音节有声调的语言,越南歌谣与中国古诗的节拍皆以字数为基础,而差别在于每一诗句的字数(越南歌谣为双数,中国古诗有双数也有单数),越南歌谣在中国古诗的影响下,同时为了简单化歌谣节奏,就以两个音节一拍为主要的歌谣节奏。
但在越南法属时期,越南歌谣中的六八体变体较多。武玉番在《越南成语、俗语、歌谣、民歌》一书中认为越南歌谣六八体变体以及其他五言变体六言变体等大多数都在法属时期创造的,其韵律也有变化。此变化最为明显的是越南南部歌谣(以六八体变体为例):
越南南部歌谣六八体变体歌谣的节拍较为混乱,而在韵律方面上,它只保留六八体押韵规律而其他韵律皆没有以北越南部歌谣六八体平仄音律为准。
越南歌谣的发展离不开越南文字文学(汉文)的影响,换句话说,越南歌谣的发展有中国文化的烙印,越南歌谣体式(包括韵律、节拍等方面)皆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许多越南学者认为越南歌谣的作者是越南广大人民,认为他们在劳动和生活中创作了歌谣。但普通人民是否能对中国包括中国古诗在内的中国文化有如此深广的认识?从越南歌谣体式的特征以及论证的数据可知,大多数越南歌谣是由既对汉文以及中国古诗精通又有学问的知识分子创作的,越南歌谣体式变化的主要原因是知识分子离开了越南统治者的正统教化(以汉文为主)。六八体歌谣作为越南歌谣最标准的体诗,它最为深远、最为辉煌的发展时期同时也是中国汉字文化对越南影响最深刻的时期。
注释:
①(越)丁嘉庆.越南歌谣演绎现象,http://mocnoi.com/hoidap-c-65130hien-tuong-dendich-ca-daorachu-han-cua-cac-nhanho-viet-nam-thoi-trungcan-dai.htm.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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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孙则鸣.宋词长短句节奏初探,http://blog.sina.com.cn/s/blog-4e1lfaf0102wzg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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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越)陈玉宁.阮游与官贺[J].越南魂越,2014.
[8](越)J嘉庆.越南歌谣演绎现象,http://mocnoi.com/hoidap-ct-65130-hien-tuong-dien-dich-ca-dao-ra-chu-han-cua-cac-nha-nho-viet-nam-thoi-trung-can-dai.htm
[9]范停碎.《国音词调》摘自《越南现代文化》[M].河内:越南教育出版社,2001.
[10](越)阮春敬.中国汉字文学对越南民间诗歌的影响,汉字文学与亚洲民间文化学术讨论会发言[M].台北:中国台湾成功大学,2007.
[11](越)阮春德,寻找越南歌谣六八體诗来源https://van-haiphong.com/i-timngun-gcth-lc-bat-vit-nam-nguyen-xuan-c/.
[12](越)武玉番.越南成语、俗语、歌谣、民歌[M].河内:社会科学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