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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症状:时间的停歇/回归

2020-08-06王纬达

财富堂 2020年2期
关键词:瘟疫疫情

王纬达

电子游戏《死亡搁浅》的殡仪馆场景,清销的烈火中扬起的荡荡磺雾,弥漫在游戏画面中稠瘀而混沌,无法清散。快递员男主角山姆·波特紧抱着怀中的婴儿,在芸芸升起的迷雾中,用身体的力量,来搬运货物,达到一种技术无法实现的保障……在《死亡搁浅》中,所有重要的物资需要男主角用他的肉体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从而使得资讯已经完全中断的两地再次建立起联系,这种联系不仅建立在物质的援助上,也建立在情感上。

在运输途中,玩家所操控的男主角会遇到各种恶劣的天气和艰难的地貌,这时,需要利用其他玩家在此留下的工具(如梯子、爬山绳索)或是建筑的交通设施(建桥梁、铺路)来克服困难。《死亡搁浅》的时代背景设置在因“人类破坏生态系统导致第六次大灭绝”之际,末世当前,工具理性和机构权力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在对物质的分配方面,个人意志与力量得到了施展的机会,宣导的理念是信任与妥协。

游戏对当今启示是:作为灾难的瘟疫发生时,社会物资出现缺乏的情况,我们应该怎样把东西顺利地交接到需要的人手中。当人们开始对一些冗钝的机构无法完全信任甚至集体讨伐的时候,便自己动手去实施一些变通的办法,这也就开启了一个个体机构化的权力流动(The fluidity of Power)过程,目的是制定怎样去规避苦难和解决问题的方案,怎样去有效地安排货物的运输。经过验证,最稳妥的方式,只能用笔者刚才提到的——人肉运送。人工智能或云端科技还无法完全取代人,社会的原真主义(authenticities)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回归。原真首先见于内在的自白。

对于福柯而言,自白(一种检视人的内心生活并告诉自己某些“真相”的内在神情)是文化生活的一部分;从宗教情境到心理治疗,真假内在性之间区别的刺激导致了新的可能性。内在的状态,动机和感觉,越来越被认为在不同情况下是客观和具有延展性的。原真性的回归,让一种长期浸泡在资本主义漩涡中,触及到我们感知和认知的时间性(Timeliness)浮出了水面,特别是当瘟疫与灾难开始占据我们的主体时,一种无法言说的残酷现实正在不断的被反映出来——对二十四小时滚动的全球疫情的关注取代了二十四小时的工作状态,抑或是取代了已经被商业、资本、政治占据的人的主体,一种焦虑取代了另一种焦虑。从后人类理论角度看,瘟疫在与商业(资本)进行斗争。瘟疫的非常时期,让已被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所支配的时间暂时得以停歇。

被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所塑造的时间性,构建了当今社会的基本形态,瘟疫的到来,干扰了这种形态的筑造过程……在伦敦萨默塞特公爵府举办的群展“24/7:唤醒我们永不止步的社会”,汇集50多个跨领域的艺术作品,以探索全天候的生产和消费给社会与人类带来的不懈压力。将时间性、资本主义生产与消费以及人类世支配下被转变的(从“我”到“我们”)主体性之间的关系做全方位的展现。我结合此展览,与当前的疫情,提出几个问题:瘟疫是否改变了我们的时间性?凭后人类观,瘟疫是否可以缓解人类世以来,能动性对自然界和人类本身的消耗与摧残?

“24/7”,其中“24”代表每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7”代表每周的天数,顾名思义,是指每周7天无休的轮轴工作。这样的工作方式当然看上去是有悖于自然规律的,但实际上在资本主义的驱动下早已实现,更在现代的數字社会得以蜕变。展览受到艺术史学家乔纳森·克雷(Jonathan Crary)著作《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结束》(24/7:LateCapitalism and the Ends of Sleep)启发,尝试着通过不同的角度,解析在资本主义商品的生产方式下,人类对时间的认知与感知如何被形塑。

展览非常特别地展出了由画家约瑟夫·赖特(Joseph Wright)在1782年创作的一张风格诡异的油画《阿克赖特的棉纺厂》(ArkrightsCotton Mills)。它显示了夜晚的景观——确切地说,是一种在阴暗的月光下被阴森恐怖气氛所笼罩的风景,但是在面画远处矗立着一栋五层楼的建筑,其所有窗户都像现代公寓楼一样照亮。这是资本家理查德·阿克赖特在英国德比郡的棉纺厂,工厂的工作12小时轮班整夜进行,直到上午5点结束。阿克莱特的机器永不停止。这张画打开了群展的序章。

展览中有一段文字陈述:“现代英国人平均每人大约每隔十二分钟会看一次手机”,我不知道中国是否有类似的统计,但觉得在病毒肆虐的特殊时期,看手机频率可能会大大增加,人们的精神状况、睡眠、饮食等会受到影响,焦虑的病怠之危害可能会远远比策展人此时所讨论的睡眠问题更加严重,当然,哪怕是在疫情严重的阶段,新自由主义也不会放过片刻可能的生产机会,满目的“网课”“云健身…云展览”“云音乐会…云……”扑面而来。一种新的经济转型正在进行,瘟疫彻底地中断了人与人之间的肢体甚至是肢体语言的接触,而发展出一种以机器作为媒介的人与人之间的“云接触”。在24/7中,包含了关于这种沉迷于“云端”生活的主题:艺术家马特·科利肖(Mat Collishaw)的装置《机器区域》(The Machine Zone),受到美国心理学家B.F斯金纳(B.F Skinner)的启发,将机器鸽子、机器鼠放置于玻璃笼子中,机器动物点啄玻璃的动作会让他们时而获得一些奖赏,从而逐渐使其沉溺于此,而象征着人类对社交网络所建筑的奖赏和娱乐机制的沉迷。人们试图摆脱这种沉迷,用尽了其他比较极端的方式,展览中展出的另外一个装置作品,日本艺术家宫岛达男(Tatsuo Miyajima)的《生命宫殿》(LifePalace).是一个借助数字媒体来建构的沉思实验室,让人们进入到艺术家精心设计的LED灯光空间中,关上门,沐浴在倒计时的蓝色光芒中,用“饮”光的方式代替“饮”茶,对东亚国家充满仪式感与禅意的茶道文化掺入了内在的讽刺意味。

当有关疫情的新闻逐渐占据国内及世界各地媒体重要位置的时候,我们怎样摆脱恐慌,沉浸于社交媒体,只会让人们更加忧虑乃至焦躁不安,就像宫岛达男的装置作品那样,所谓的“冥想时刻”也只不过是社交媒体赋予我们的另外一种“沉浸式”体验而已。24/7展览中的一个行为艺术作品,艺术家爱丽丝·范德鲁尔.博勒(Alice Vandeleur-Boorer)在2010年创作了《时差:七天睡眠环游世界》(JetSlaR:Around the World in 7 Sleeps).在这个作品中,艺术家参加了一项睡眠剥夺科学研究。她在实验室里生活了10天,没有自然光或任何时间工具,被要求每天晚上将人体生物钟提前四个小时,她在实验结束后展示了这期间所拍摄的照片和数据图,从她留下的记录中,我们可见到依靠身体感受所记录的时间与真实时钟的差异。艺术家在想尽办法,突破社交媒体对我们的生活的封锁。但疫情的出现,再次突破了人类的想象力,24/7的全民刷屏代替了工作时间和生产活动,承载着各色意识形态的观点和论述牵动着人们的思维和意识,造成不知不觉中的隔阂与撕裂。

隔阂与撕裂,伴随着疫情的发生也并不意外,意大利哲学家乔治·阿甘本在其著作《内战》里,一开始就从吉希腊与拉丁语的词源学角度分析了epidemic这个词的结构组成:epi即“上”,而demos是“人民”,文中提到在《伊利亚特》里有polemosepidemos这样的表述,意思是“在人民之上的斗争”,有一种内斗的含义,所以也根据蓝江的分析,epidemic词源学上有一种“共同体存亡”的紧迫。而生命政治所承载的统治术从未停止过其发展的步伐。所以根据这样的分析,某种意义来说,瘟疫或者流行病的暴发不仅仅是一个医学事件,更是一个经济事件和政治事件。疫情所造成的人心惶惶、政治动荡和对全球经济的冲击,正在反映着国家意志形态的宏观政治(macropolitics)与细节化的微观政治(micropolitics)的辩证统一。

数字化工作方式,进一步剥夺了时间,疫情的出现,让被资本所支配的时间停歇了,但自然的时间性还是无法得到回归,人们没有也无法摒弃数字技术的束缚,正像《生命宫殿》所阐释那样,我们所谓的休憩,也被异化成了一种盘旋在封闭空间,包围在LED屏幕辐射下的“冥想”.实际上是无法越过任何的“边界”的。无法跨越的“边界”,还有人身自由。虽然暂时不用工作了,摆脱了工作时间的束缚,但在疫情的特殊情况下,人们不得不待在家里,进行自我隔离,社区的管理机器运转起来,用来控制每个社区家庭的行踪和日常用品的供给。24/了的生活方式由工作场所转移到了家里,很多人在被疫情和社会机器剥夺了自由的情况下仍然通过网络坚持工作,进行一种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同时被监督和监督别人的新型生活。哪怕在戶外,依然有无人机监控系统来把握行人的戴口罩情况。在24/7中所展出的摄影作品,美国艺术家哈桑·埃拉希(Hasan Elahi)创作的《跟踪瞬态下的新作》(New Work FromTracking Transience),活泼地展现了监控生活状态下的生命政治。在9·11事件发生后,哈桑被错误地列入了禁飞人员名单,这使得他建立了一个在线系统,可以随时与FBl共享个人数据和下落的照片证据。尤其是在展览中,他通过挖掘了这个不断发展的数据库,以创建新作品,使观者可以看到他在“失去自由”期间所吃到的所有饭菜,睡过的床和飞机场的照片。

加拿大作家和艺术家道格拉斯·库普兰(Douglas Coupland)从他正在进行的口号海报系列中创造了新的宣言,灵感来自24/7的主题。标语以彩色海报的形式贴在伦敦萨默塞特公爵府网站上,以幽默的方式侧面看待这种文化。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口号是“我怀念我的那个前网络头脑”(Imiss my pre-internetbrain),我也曾在某个微信群里看到过类似感叹:“每天只能从网上了解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可怕……”这样的感叹对应库普兰制造的口号,让我想到在文章开头提及的“原真性”,我们有时倾向于说明我们的某些思想和行动并不是由真正的自己决定的,因此并不真正的在表达自己;在这里,问题不再是关于形而上的本质,而是道德心理,身份和责任感。这种责任感是被末世的情形激发出来的,灾难(瘟疫,大灭绝)的到来,会引起升华的唯物主义末世论去取代所有形式的理性主义目的论——当人类开始为喘息而挣扎的时候,资本主义停止了。灾难

(瘟疫,大灭绝)的到来,会引起升华的唯物主义末世论去取代所有形式的理性主义目的论——当人类开始为喘息而挣扎的时候,资本主义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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