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雪
2020-08-06沈润琪
沈润琪
外婆再也不会忙不迭地为我裹紧衣服了,而是我边搀着她回家,边帮她掸着肩头的雪。
记忆中的雪,是南方的细雪,是外婆的华发,更是种长存心间的纽带与情怀。
那年,又一次乘大巴回去看外婆,轻盈的雪被冬日寒风抖落下来。城里的柏油马路平坦如砥,留不住雪,只有大巴开进小镇里,车颠簸不停,才看见雪被风卷着填满了小路上的坑坑洼洼。
每次大巴一进站,我便急切地在人海中搜寻着一头风中狂舞的花白头发和一件宽大厚实的灰色棉袄。有几次,好不容易目光对焦在外婆身上,但下了车再穿过熙攘的人群便又寻不见了,总是外婆先寻见我,像只飞舞的枯叶蝶般激动地向我跑来。
到了家,外婆便在炉边灶台前不住地忙菜,她那时身轻如燕,腿脚灵便,总是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旋转。我看着外婆,看着窗外细雪渐渐打湿树叶和屋檐,格外珍惜这种包裹在温暖的炊烟中的甜蜜幸福。外婆的炊烟味永远是那样亲昵温柔,但她冬天忙里忙外的,手冻得像开裂的砖头。
吃过饭后,我和外婆总是会出门,在细雪飘飞的黄昏街道中走着,静看暮色安祥地坐在翘起的屋檐上,直到被家家户户的窗口和街道两边亮起的灯火取代。鸡鸣犬吠、车辆鸣笛,以及小贩悠长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炊烟味、风和泥土的香味、冬日夜晚的黄昏味道交织在一起,编成一只摇篮,轻轻摇晃着悠闲漫步的我与外婆。寒风灌进棉袄,可我和外婆的心是热的,拉着手一起朝前走着,沐浴在冬夜小镇独有的气息中。记忆中那些和外婆在一起的夜晚,景物模糊了,气味模糊了,如今还使我留恋的,只是漫天的飞雪,和那种温馨的感觉。
雪簌簌落下,像是离人的泪,更加使人伤怀。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离别时刻我總是倍感伤痛。外婆懂得我,所以每次都装作很坦然,将我送上大巴后,便若无其事似地回去了。只是大巴一启动,车窗外漫天飞雪让我不禁想起外婆的白发,不知这是不是外婆的思念与不舍,化作飞雪紧随我而来。我记忆中的绝不只是雪,更是祖孙间千丝万缕的牵挂。
如今,外婆已年近八旬。我下大巴时,她再也不会像只枯叶蝶般轻快地向我跑来,我总是搜寻很久,才看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顶着一头雪白的头发,远远地站着,枯瘦成了一道影子。我走得很近了,她依旧未发现我,她的眼神已不再清朗,而是像空洞的深潭。我看着细雪渐渐打湿她的发丝、肩头,她却只是站着,她眉间、眼角的皱纹像是被这凛冽的风割出的千沟万壑。外婆再也不会忙不迭地为我裹紧衣服了,而是我边搀着她回家,边帮她掸着肩头的雪。
晚饭后,她再也没有精力陪着我散步看雪了,我们祖孙俩心照不宣地静坐着,回想着那些细雪纷飞的夜晚,回想着我们记忆中的雪。
(作者系苏州中学园区校高二(五)班学生。)
李政摘自“明天”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