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世界里的晴好天气

茧里

许树径直向周小棉走过来。这是许树第一次走向自己，周小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爽朗地笑出声来。

1

那年夏天，周小棉的头发突然短得让人咋舌。

在高一开学的第二周，原本留着波波头的周小棉，顶着一头利索的短发跃入了同学们的眼帘。奇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甩过来，有诧异和惊奇，还有赞叹：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周小棉的神情高深莫测，有些得意的样子。

盡管军训期间大家都已熟络起来，不过那些人里是不包括周小棉的，军训的时候周小棉已经有个贴切的外号——冰山女。

其实周小棉有严重的脸盲症，很多同学的相貌和名字她都分不清。周爸爸认为女儿的人际关系受到了太大影响，开始严肃对待这件事情。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周爸爸颇感无奈，脸盲症，真真是不好治。

周小棉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初中的时候，看到周围女生们对明星们的狂热喜爱，总是有些难以理解。很快地，周小棉自然而然脱离了女生的大圈子，整天就和书本打交道，成了理科班比较拔尖的女孩。

有一次，同桌异常夸张地指着杂志上的某个长腿欧巴惊呼，周小棉盯着杂志看了足足有30秒，顿了几秒后说：“这个人和我堂哥长得差不多啊！”

上一秒还眉飞色舞的同桌立马变了脸，三十多度的炙热夏天，就连教室里老式电风扇吹出的风都是带着热气的，周小棉居然感受到周身的冷空气。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没有人再自找没趣地拉着周小棉培养娱乐精神了。

周小棉的初中生活不愉快不热闹，像她吃的早餐、午餐、晚餐一样寻常没惊喜。值得庆幸的是，周小棉稳稳地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这是周爸爸唯一感到欣慰的事。

而对于周小棉升入高中的第二个周末擅自剪了个利索的短发这件事，周爸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实习期的英语老师惊异自己学科代表的新潮发型，玩笑似的用英语发问：“是什么让你有勇气剪这样短的头发？”

周小棉露出少有的娇羞的浅笑，紧紧抿着的双唇抹上一层难掩的蜜色，脸颊是好看的绯红。

2

周小棉有个秘密，这个秘密从一周前开始生根发芽，并且长势良好。不只是这样，周小棉默默打算着，要将这个秘密喂养到足够美好的时候坦露到所有人面前。

一周前的新生大会上，偌大的报告厅里，人多到挪不动脚。周小棉161cm的个子竟然妥妥地淹没在学生潮中，身材高大的男孩们迅速锁定位置，纷纷找到了座位。可怜周小棉是无组织无团队的独立体，所在的班级大部队大概已经坐到指定方位，她没有可以同行的同学，―个人落了单。

“同学，你是高一几班的，快到你们班的方阵去，大会要开始了。”

清脆的男声突兀地响起，少年的声音动听得不像话。

东张西望的周小棉下意识地转过身，眼前的这个人很高的样子，周小棉不得不仰起头来看：少年留着清清爽爽的板寸头，眼里碎满了星子，是周小棉没见过的清澈明朗。

“我是主持人，三班的许树，你们班在哪儿？我带你去。”

狭小的走道里，许树走在前面，周小棉静静地跟在斜后方，少年好看的轮廓侧脸在周小棉的眼睛里越发清晰起来，就连他右边发际线下小小的黑痣，周小棉都收进眼里了。

从来无心学校集会的周小棉，第一次全神贯注听台上的人发言。

周小棉坐在报告厅的后面，偶尔会微微起身，想要看清台上主持的少年，想象着，绚烂耀眼的聚光灯下是―张怎样认真虔诚的脸。

16岁的周小棉心情很奇妙，仿佛―朵不知名的花在暗地里悄悄地绽开。那感觉实在难以描述，像是冬日里戴了手套，夏日里喝了冰饮，暖洋洋，清清凉。

而更为神奇的是，周小棉居然记住了这个叫许树的男孩。

3

自此，周小棉的脑袋一下子装了以前从未装过的东西，关于无来由的欣喜，不由自主地偷偷关注―个人，有意无意路过三班的窗户，即使许树的目光和自己从未有过刹那的交织，周小棉一样乐此不疲。这些莫名的小情绪和小动作，让周小棉的高中生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每天对许树的暗地窥伺是周小棉的独角戏，她一边享受着这种类似幸福的远远观望，一边感叹失落着，她忧伤地看着入学考试的成绩公布栏，许树的名字在―栏红色的特优生列表里。而自己离他所在的列表足有7列的距离。

这样的认知几乎让周小棉有点郁郁寡欢了，直到周爸爸在自家小区里偷偷吸烟被精明的周妈妈逮个正着，一场家庭会议势在必开。周爸爸承诺：若是再戒不了烟，一定去剪个光头回来。要知道，周爸爸最讨厌的就是光头了，以此明志，才真正体现他的决心了。托周爸爸的福，周小棉的天空忽地晴朗起来。

趁着周末爸妈一大早去集市买菜，周小棉从储蓄罐里拿了10个硬币。她走进小区对面的理发店无比豪迈地跟老板说：“尽量往短了剪。”

周小棉想：爸爸可以用剪发来表明戒烟的决心，自己就要剪了头发断了退路，不赶上许树的名次，再也不蓄长发。

由此，周小棉慎重地自我考察一段时间后，给自己对许树的感情下了个定义：暗恋。这样的感情在时下的高中生间不足为怪，然而，对于周小棉这样的脸盲症患者来说，是一件异常特别和欢喜的事情。

日光飞逝，白云苍狗。夏天很快就过去，周小棉的头发长了又剪，剪了又长，书桌上的学习资料堆积如山，整个人埋头在题海里，额头上时不时爆出几颗青春痘。关于许树这个美丽的秘密，周小棉仍旧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成绩公布栏上的排名总是合了周小棉的心思，一点一点向前迈。

那时候的周小棉裹着藏青色的呢绒大衣，帽子几乎遮住眉眼，好像隐匿在时光里，只顾得上专注行走，去向更远的地方。

偶尔还是会路过三班的窗户，越发俊逸的少年已经长得这样好了，他和朋友闲谈时风轻云淡，争辩题目时面红耳赤，这许许多多的美好瞬间，搁置在了周小棉的记忆深处，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感到美滋滋的。

等到冬天终于过去，周小棉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周爸爸欣喜地发现，周姑娘不知不觉已束起了高高的马尾。

高三下学期的第―次模拟考，周小棉和许树同在一个考场。许树在开考前问周小棉借了半块橡皮，笑容依旧明朗又阳光。

“上次高考冲刺大会是你代表发言的吧，很厉害哦。”

少年忽然回过头来，明亮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周小棉不禁扬起嘴角，原来自己走进他的视线里了，不再是闻所未闻的陌生人。周小棉望了望窗外亮晃晃的太阳，突然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4

那年夏天对于周小棉又将是意义非凡的，自己整个青春里独自呵护的名叫暗恋的东西，有了一个最好的结局。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许树站在校门口，周小棉迎面走过去的时候，两人默契地相视―笑。周小棉无来由地惆怅，这个占据了自己整个盛夏时光的男孩，他还不知道自己喜欢过他，周小棉的心里多少有些懊恼。

校门口车来车往，人流涌动，周爸爸递来一瓶矿泉水，周小棉抬眼问：“爸爸，我喜欢过―个男孩，现在毕业了，我应不应该告诉他？”

周爸爸宠溺地摸了摸周姑娘毛茸茸的头发，正色道：“告诉他！”

许树在马路对面和同行的伙伴们打闹着，眼看就要拦到出租车，电光火石间，周小棉大声喊道：“许树，我喜欢过你！”

许树径直向周小棉走过来。这是许树第一次走向自己，周小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爽朗地笑出声来。

“你说什么？”

“许树，我喜欢过你。还有，谢谢你让我成了更好的我。”

傍晚的阳光慵懒起来，周小棉站在喧闹的街头，下意识捋了捋飞扬的发丝。

夏天只剩下尾巴的时候，周小棉真的蓄起长发了。

李明摘自《哲思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