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小孩
2020-08-06叶繁花
叶繁花
我不是好孩子,从小就不是。
我开始上学那年,便成为了班级里的小霸王。那时我梳着一头短发,站在一群小孩子中间瞪着大眼睛,两只胳膊叉在腰间,谁不把手里的玩具和零食分享给我我就怂恿其他的小伙伴孤立他。时至今日,我早巳想不起当时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说辞让他们那么听从我。或许是因为我学习好,那时村上二十几个人的班级里,我是班主任最器重的“班长”。记忆中有一次我抢了一个孩子的零食,放学之后他便回家和他爸妈告了状。
下午上学,两个高我好几头的面色不悦的大人站在我面前,说我欺负他家孩子,声音大得像是要昭告全校。我被吓哭了,声音颤抖间,我对面色和善的班主任说了谎,说他是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吃了零食,所以被我没收了。旁边的小孩不知是被眼前的场面。下到了,还是因为感到了委屈,总之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只在一边扯着他妈的裤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和蔼的班主任听信了我的解释,顺便还用温柔的言辞劝走了两个面目狰狞的大人。他们走后,毫发无伤的我依旧站在门口不住地抹眼泪。班主任牵着我的手走进班级里,声音不同于刚才的亲切:“以后大家要服从班长的管教,不要自己犯了错误还回家告状”一声令下,班级一个个的小孩子都双手叠放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回到座位上,那个被我欺负的孩子的哽咽声冷不丁地从身后传过来,伴着窗外瑟瑟的秋风,让我打了个冷颤。
后来我上了初中,青春期来得无声无息。印象中有一次家长会,班主任要求家长不许缺席,我一时犯了难。倒不是因为家长不在家,而是班级里刚来的那个帅气的转校生正在给我写情书,每天一封,从不间断,信里他总说我长得漂亮、可爱,像偷渡凡间的仙女。我不想让他看见其实仙女的父母不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相反,他们穿着五六年前一成不变的洗得褪色了的粗布衣服,出口尽是些家乡的土话。那时候电视剧里总演孩子为防挨打在街边随便雇了个人给自己开家长会,但最后我没有那么做,那段时间我犯了很多错,爸妈轮番地被老班叫到学校来谈话,他们的样子,怕是老班比我记得还要清楚。
那次家长会是要孩子和家长坐在一起,纵使我一百个不愿意,但也只得在整个家长会过程中拼命地低着头。家长会结束后,那个男生经过我,瞟了一眼旁边满面笑容的我的妈妈,神情复杂地小声问:“這是你妈?”来不及反应,我一口否定:“不是,”后面的话我几乎不带思考地说出,“这是我雇的,大街上随便找来的。”如果那时的我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旁边她的笑容像是被人泼上了速效胶水一样僵在了脸上;如果当时的我再懂事一点,就会迅速转身面带歉意地抱住她。可奈何年少轻狂,最后我也只是僵硬地笑着对旁边眼眶湿润的她说:“行了,任务完成了,今天谢谢您了。”说完,我还十分夸张地鞠了个躬,用礼貌努力撇清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以让旁边这个如今已记不起姓名的男孩相信。从我的座位到门口明明是段很短的距离,可她却走得异常缓慢和沉重。和男生谈笑风生间,有好几次我偏头,竟还能在视线中捕捉到她犹豫的背影,可坚定如我,最终也没有迈出脚走向她。
后来的我想到这一幕总会泪目,那时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呢?有没有在心底很后悔生下我这个如今都不认她的女儿呢?可我无从得知,当一切时过境迁我再同妈妈谈起,她竟已摇摇头笑着说忘记了。我心底的惭愧和自责又深了些,是不是世间所有的父母都有一层免疫自己孩子伤害的盔甲,所以才能在每次听到孩子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时仍能转身走得潇洒,笑得开心,再面对时已是云淡风轻,嘴上只道忆不起。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因为学业的繁忙,我经常起早贪黑,惜时如命。偏偏当时那个反应很迟钝却非常热爱学习的女孩分在了我后桌,每天除去老师娓娓道来的解题思路,耳边萦绕的就是她喊我的声音。每次叫我无疑是上课那道讲到烂的习题她没跟上,老师布置的英语语法习题她没有弄懂。刚开始我还十分热心地教她,可是,慢慢地,我越来越没有耐心,她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差了,一道题最少要讲5遍她才能恍然大悟。有的时候给她讲题耗费了太多时间,我自己的学习计划完全就被打乱了。后来,怀着私心的,我开始面对她的询问,做同样疑惑的表情,面色艰难地说:“这道题,其实我也不太懂,要不你问问别人吧”其实她哪有别的人可以问,周围的人早都被她问怕了,好不容易和我成为了朋友,而我却和其他人一样假装面色和善地把她“拒之门外”。
后来高考结束,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她依旧会时不时地给我打来电话,说她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说最近新闻里报天气降温,说让我别忘了添衣服,说她很想我,说她很想回到高中和我前后桌的日子。我满口附和,内心的苦涩却写满了“辜负”。对不起,我也曾那样轻而易举地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真心。
我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小孩,从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可能也不会是。我只是这样一个行走在路上会不断犯错误、会不断反省自己的普通的小孩。而曾经愧对的人,我也已深深放在了心底,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
永远记得要做一个至诚、至真、至善的人,对得起自己,也不辜负他人。如此,已是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