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少年走过深巷
2020-08-06水生烟
文/水生烟
图/阿邓晨明
姜芽心底豁然明朗,那些被他反复呢喃过的所有称呼,都是藏满爱意的糖,当她真正听懂时,它们就会一齐化在她的心尖上,馥郁而甜美。
1
姜芽在图书馆的书架前被表白了,对方是高她一届的学长沈南方。姜芽正踮着脚去够书架上层的一本厚书,转过身时吓了一跳,沈南方的一条胳膊撑在书架上,把她禁锢在那里。姜芽的后背贴着书架,凸出的书脊硌得后背生疼。
沈南方还念了几句话:我喜欢三月的风,四月的雨,不落的太阳和最好的你。
姜芽扭头看了看窗外的阴云密布,心里只想跑。她说:“对不起!”
对方握住她的胳膊时,有人从书架的另一边现身,扬声问道:“干嘛呢?”
姜芽心里刚雀跃了一下,又猛地下沉——男生名叫大乐,是许越的好朋友,这下惨了。
她再坐下看书时,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大乐坐在她的斜前方,一直在按手机,保不齐正在向许越告状。她想象着许越会有的表现,心里默默抽着凉气。然而,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故事的走向和结局。她的眼前静悄悄的,手机也静悄悄的,是大乐没有告状,还是许越真的不理她了?
姜芽和许越的矛盾发生在两天前。人间四月,杨柳新绿,他们去电影院的途中,刚好经过一个公园,姜芽看着伸出墙头的绿树新枝,便拉着许越进去了。
在一棵杏花树下拍照时,许越再次将姜芽拍成了小短腿。面对这位拍照困难户,姜芽有些无话可说,叹了口气继续指挥:“那就别拍腿了,来,上半身!”
于是镜头里出现了姜芽腰部以上、鼻梁以下的倩影。他就是故意的!姜芽恼了:“许越你神经病啊!”
许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得风清月朗:“好啦好啦!再给你拍一张,快过去站好。”
得嘞!连拍,五六张小短腿照片新鲜出炉,乐观估算真人腿长也就只有三十公分。
她无力吐槽。这时,一对情侣走过来,请求帮忙在杏花树下拍一张合照。
姜芽刚准备接过女孩的手机,离得比较近的许越已经先她一步接了过去。然后她眼见许越退后几步,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连续按动几下之后,将手机还给了那对恋人。姜芽弯起了嘴角,抱着手臂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势,女孩脸上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神情。女孩开心得跳脚,连连致谢之后,连图也没修,就嚷嚷着要发朋友圈。姜芽惊讶不已,现在的姑娘都这么敢于黑自己吗?她忍不住凑近去看,只见照片上的两个人头碰头站在一起,胸部以下全是腿,背景里花影婆娑,与许越给自己拍的照片完全两个画风。
姜芽幽怨地抬眼,撞上许越的视线,他居然扬眉一笑。女孩询问要不要帮忙给姜芽他们也拍一张合影时,许越跃跃地递过了手机,姜芽却黑着脸跳出了三米远。
“为什么不和我拍照?”那对恋人走远之后,许越问道。
“腿短,不配!”姜芽气哼哼地说。
“那倒是。”某人居然笑了,脑洞大开到两眼放光,他侧过头对准了姜芽的耳朵,“小短腿 儿,咱俩要是想拍出人家那种头碰头的照片,我得举着你吧?”
真的,姜芽觉得此刻的许越只有三岁,不能更多了。她忿忿地抬脚,踩在他的脚背上。许三岁惊而跳脚:“干嘛呀,我这是双新鞋!”
她觉得自己快气死了,一抬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我腿再长能有你长吗?你一米九!”
一百六十七公分的姜芽欲哭无泪地仰头瞪着许越,没想到他会低下头来,轻吻了她的眉心:“别生气了,以后拍人家那种头碰头的照片时,我举着你就好了。”
姜芽倏地红了脸,刚想破涕为笑,哪知他又来了一句:“那你可别吃太胖啊!”
“你滚!”
2
姜芽还坐在图书馆里看书,虽然半天没翻过一页。她觉得大乐如果向许越告状的话,那么许越一定会追过来冲她吹胡子瞪眼,然而他没有来。
时间过得好慢。她听见周围各种细碎的声响,甚至窗外的风声、鸟儿掠过树梢的声音。明明身边很多人,明明世界很热闹,可是心里突然好寂寥。许越一直一直没有来。
晚饭后,姜芽才从室友口中听说了许越的“壮举”。据说他踢开了沈南方的寝室门,喊了一嗓子:“沈南方你给我滚出来!”
姜芽刚听到这儿,就红了眼圈。这个傻子,他是不是以为脱离了他爸当教导主任、他妈当金牌班主任的那所高中,就能放飞自我了?他都忘了高二那年夏天他被堵在巷子里,被拳打脚踢还撕碎了课本的事儿了吗?
姜芽跳下床趿拉上鞋,便慌里慌张地冲下楼去。
她没想到才出大门便撞上了一个人,她的脑袋还与他的胸膛亲密接触了一下。那人瘦瘦的,穿着件白衬衫。姜芽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来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你说我怎么来了?”许越哼了一声:“我的脑袋上快长出一片青青草原了吧?”
天黑了,路灯的光照在他的衬衫上,泛着柔和的白,姜芽小声问:“你又不会打架,去找人家干嘛?”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许越说:“他干嘛总出现在你身边周围?他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吗?是不是瞎?”
姜芽抬起眼睛,说:“我觉得我也瞎,不然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男朋友?”
然后,姜芽的双脚就离地了。
许越握着她的双肩将她提了起来,与他目光平视,他说:“在这儿呢,你好好看看。”
他原本带了气恼的神情,在与她对视三秒后变作了风清云霁,他眼波清亮,笑出了皓白牙齿。姜芽觉得胸腔里刹时浪潮涌动,忍不住笑了,又咧开嘴巴哭了:“可是你从来都没说过喜欢我……”
许越表现出了满脸无辜:“这还用说吗?我还喜欢我自己呢,我天天挂嘴边?”
似乎无力反驳,姜芽憋了半天,红着脸踢了踢他的膝盖,“你放我下来!”
“让你呼吸一下高处的空气。”他笑着说。
“我恐高!”
许越笑起来,把姜芽放在了地上。她皱着眉头去揉被他捏痛的肩膀,而他却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说:“小豆芽,你是不是傻……”
“不许叫我小豆芽!”
“小短腿儿?”
姜芽站在原地鼓了半天嘴巴,却被许越温柔地揽住了肩膀,他说:“气得我晚饭都没吃,本来想找你吵架的,可是一见到你啊,就生不起气来了。”
这就算和好了吗?和好吧!姜芽在心里轻声说着,伸手握住了许越的衣角。
后来,姜芽从朋友们的讲述中拼凑出了当时的事情原貌。许越站在门口,喊着让沈南方“滚出去”时,沈南方找眼镜,许越不耐烦地说:“动作那么慢,你是不是怕了?骚扰人家女朋友时,怎么不怕?”
沈南方走出去,问许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那么野蛮行不行?公平竞争?”
许越看了沈南方一眼,说:“你还是别浪费感情了,姜芽是我的女朋友,你要是非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精力,那我就只能在你这儿浪费体力了。以前姜芽为我打过架,现在为了她,我也可以试试。”
“姜芽,她还打过架?”沈南方的思绪被许越带跑了。他眼里的姜芽娇俏温柔,熟读诗词、博览群书,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
“是的。”许越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孩。”
许越没想到,自己挑架没成,却在情敌面前回忆了一下往昔。他更没想到自己在门口喊的那一嗓子会在口口相传中圈粉无数。女生们再提起许越,都说男友力爆表。他和姜芽再次并排走在校园的甬路上时,常会接收到女孩子们艳羡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许越很得意:“你要好好珍惜我。”
姜芽白了他一眼:“男友力?在哪儿?没看出来!”
那天刚下过雨,地面低洼处有一片积水,反射着乍晴的蓝天白云,灿烂而明朗,许越不说话,忽然长臂一揽抱起她,大步走过水洼,将她放在了干净的红砖地上。
姜芽无力吐槽,她蹲在一棵桃树下,把脸埋在膝头,说什么也不肯和他一起走了。风一过,下了一阵花瓣雨。许越抬头看了看树上的桃花,笑得满眼明亮,他晃了晃树枝,洋洋洒洒的花瓣落了一地。
“我再用花瓣给你拼个粉红色的小心心?”许越蹲下身,对视上她的眼睛,笑眯眯地问。
姜芽瞬间破功,笑容明媚温柔,许越揉了揉她的发顶,说:“小姜芽,你傻不傻?”
3
五一假期第二天,许越打电话给姜芽,“来我家吃饭吧?我爸妈想见你。”
“不去,我害怕。”姜芽心情异样,却说:“有一种被叫到办公室谈话的感觉。”
许越笑了,小声说:“我知道你害怕我爸,可是我都说了我有女朋友了啊,她叫姜芽。”
姜芽承认自己矫情,可是他真的没有表白过啊,让她总觉得在两人相处的过程里缺了点儿什么,为此她决定再循循善诱一次:“许越,我答应做你女朋友了吗?拜托你思考一下再说话好吗?”
然而许越太不上道了,他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慢羊羊一思考,头上就长草,我再思考下去,估计就得头顶绿叶招摇,孤独终老了。”
姜芽放弃了循循善诱,无力地说:“不错,还挺押韵。”
不止姜芽,他们那所重点高中里的孩子,谁不害怕主抓校风校纪的老许?他的身高和许越相仿,但更健硕,冷着脸垂着眼睛看向垂头丧气的犯错学生时,像是苍天俯视众生,一览无余。他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看似被敬畏,实则被捉弄、戏谑的教导主任,重点高中之所以成为重点高中,当然是有原因的。
许妈妈是同校的金牌班主任,带出来的考生创造过无数辉煌成绩。他们夫妻俩一向将学生当作亲生孩子,只有亲生的许越像是捡来的。
许越很小的时候就会自己做饭、洗衣、将运动鞋刷洗干净。他第一次做饭时差点儿把房子点了,吓得嗷嗷哭,他那个严肃冷静的爹,既没骂他也没安慰他,为此他翻遍了家里的证件,试图找出被收养的证据。最后他找到的是一张出生证明——他是爸妈亲生的,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几年后,十七岁的许越坐在夏天夜晚的巷子里,对同样十七岁的姜芽说起这些时,姜芽正因为手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好一点?”少年低声问。
他们并肩坐在地上,背靠着破烂不堪的石墙,姜芽的声音颤颤的,她说:“许越,如果有下次,你要记得还手啊!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许越沉默许久,才低声说:“我以为只要我不还手,他们就会住手,我不是害怕他们,我是担心被老许知道了,他会很为难。”
是许主任前两天处理过的一个斗殴事件,两个男生都被叫了家长,严厉批评后,被记了处分。没想到这两人会合起伙来挑衅许越,他们就是想看看,如果打架事件落在老许的儿子身上时,他会怎么办。
可是许越没还手。
身高一米九的许越抱头蹲在地上,任凭他们拳打脚踢,直到姜芽举着拆迁留下的木板冲过来,砸在一个男生的后背上,她颤抖却脆亮的声音回荡在巷子上空:“你们给我滚!”
许越转过脸,就着月光,看见高举着破木板的姜芽,她说:“再不滚我就报警了!”
两个男生临走时拽走了许越的书包,撕破了他的书本,将纸张零零碎碎地扔在巷子里。
姜芽扔掉木板时,才发现手掌被残留的铁钉划开,鲜血流到了手腕上。她顾不得手上锥心的痛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过一会儿,却又不放心地欠起身,将那块破木板拿到了身边,她哑着嗓子说:“我看见他们把你拉进了巷子里……我没带手机,只能自己跟上来……”
许越脱掉了衬在校服外套里边的白衬衫,垂着眉眼替她缠好了流血的手掌,低声说:“我们去医院,这个伤口得打针。”
“等一会儿,”姜芽说:“我腿软得站不起来了……”
4
那时候的姜芽和许越,自然没有男女朋友这层关系。他们是标准的优等生,先是常在各种颁奖、活动中遇见,慢慢熟悉后,就有奇异的情愫暗流一般涌动在两人中间,不是不察,只是被一再镇压。姜芽震惊于许越解数学题时的专注神速,有一段时间,她搜罗难题,以难倒他为乐。许越会将自己的作文拿给她看,姜芽最常写的评语是:“少说废话,说重点!”
有一次,他们在上学路上遇见,快走到校门口时,看见许主任和值周的老师站在那儿,旁边已经站了一排学生。姜芽看了一眼许越的校服胸口,他没戴校牌。姜芽飞快地解下了自己的校牌,塞进他手里,然后径自向校门口跑了过去,再然后就进入了罚站队伍。
许越握着那张塑料硬片,把手掌硌得生疼。他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许主任看见他,向他走过来。许越抬起手,将校牌戴在胸前,低着头慢慢地走进了校门。
早自习二十分钟后,坐在窗边的许越看到罚站的队伍解散了。姜芽走在他们中间,早晨的太阳在她的头发上晕染出柔光。
再后来,就发生了巷子里的打架事件。
姜芽做好了因为打架被处分的心理准备。医院里,医生为她清洗伤口里的铁锈和木屑,疼得她泪流满面。她说:“许越,你要是不肯和我统一口径,我就白疼了。”
姜芽充分发挥了想象力,她告诉许越,如果打架事情闹大,就说是那两个男生想要欺负她,而许越是路过时听见喊声过来见义勇为的。
许越不同意,这不是忘戴校牌被罚站的小事。直到走到姜芽家楼下,女孩仰起头看着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许越,她用缠着绷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粗糙的质感让许越心里一软。她说:“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们俩就惨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次听我的。”他说:“明天你别去上课了,我给你请假,下午我会来给你补课。”
“就这么定了。”他说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胡撸胡撸毛,不害怕了,小姜芽。我保证,如果以后他们再惹我,我就打回去。”
姜芽点点头,忽然就哭了,“以后我们每天放学一起走。”
“好。”他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觉得没有比你更好的男生了……”
5
大概那两位男生觉得折腾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许越和姜芽自然也不愿多提,打架事件于是不了了之。带给许越的变化是相较于从前,他变得大胆许多,自习课也敢进入隔壁班教室,挤走姜芽的同桌,非要姜芽欣赏一下他对一道题的三种解法。
不是没有人质疑他们之间的关系。某一天他们正头挨着头争论一道题,连姜芽的班主任站在旁边也没有发现,班主任刚巧是数学老师,走神地听着他的讲解居然忘记了站在这里的初衷,他问许越:“刚才那个步骤,你再说一遍?”
姜芽吓得白了脸。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姜芽吞吐了半天,终于低声说:“要不,我们以后还是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她看了看他的脸色,补充:“拉开那么一点儿就行……”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冲着她瞪眼:“我们俩怎么了?”
“没怎么。”姜芽含糊地说。
“没怎么你怕什么?”
于是这个问题的讨论就此结束。是没怎么。就因为“没怎么”的惯性,导致两个人上大学都一年了,还处在“没怎么”的状态里出不来。
因此,面对许越父母的邀请,姜芽有些犯难。然而,许越的电话再打进来时,他已经站在她家门口了。
路上,许越告诉姜芽,老许最近迷上了围棋,棋艺还不咋地,等会儿吃完饭,让她陪着玩一局,就正常发挥就行,不用让着他。
“我不敢。”姜芽抿唇看着许越,“你爸啥时候退休?将来我孩子会不会又落在他手里?”
许越笑成了傻子,他说:“老许啥时候退休我不知道,不过你孩子百分之百落在他手里,没跑!”
他说着,像是生怕姜芽听不懂,还扭过头来扮了个鬼脸,让她瞬间红了脸。
姜芽和许家爸妈很熟,她没想到他们迎出来时,许越会很正式地介绍着:“爸、妈,这是姜芽。”
许主任身上的熊仔围裙,不但有效中和了他的硬冷气质,还有点儿反差萌,让姜芽忍不住笑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好,好到许妈妈给姜芽夹着菜,忽然说:“能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吗?”
姜芽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但还是听话地伸出手去。
她的掌心里有一道铁钉留下的疤痕,许妈妈用手指抚摸着那道疤,红了眼圈,她说:“许越,以后你要是敢欺负姜芽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许越手里的筷子差点儿掉在地上,“你们,什么都知道?”
“差不多全校都知道,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们不管我?”许越手里的筷子终究还是掉在了地上,“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管我?”
“你们两个傻孩子一个劲儿地硬扛,不就是害怕我们知道了会为难吗?”许爸爸心情很好,语气轻松地说:“再说我也没有不管你,后来每天下了晚自习我都跟在你和姜芽后面,你去姜奶奶家里吃饱喝足出来,我躲在楼下拐角的阴影里等你,冬天冻成狗,夏天还得喂蚊子……”
是的,那时候许越常常去姜芽奶奶家里,和姜芽一起吃完奶奶做的夜餐之后才回家。姜芽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她的爸妈当时正在国外研学。
想到当时许爸每天都走在自己和许越身后,姜芽恨不能把整张脸都埋进饭碗里。许越还想说什么,姜芽忍不住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轻声说:“好啦!别说了,你是亲生的小孩!”
她脸颊绯红,目光晶润得像是刚从森林迷失人间的小鹿。许越一下子泄了气,忍不住伸手拂了拂她的头发,“真可爱!”他说:“你到底是个什么属性?有时候我觉得你可能是只小兔子,有时候又很像一只小刺猬……”
姜芽埋头对付着碗里的米粒,恨不能变身鸵鸟。冷不防地,许越将一块排骨夹进了她的碗里。
姜芽抬起头,“你的筷子刚才掉地上了,洗过没有?”
许越眨眨眼:“我不会换一双吗?”
6
许越没想到,假期结束后回到学校的姜芽,对他的态度忽然发生了巨变。先是以忙为由,大半个月拒绝与他见面,直到六月将近,两个人才终于约了一起看电影。
昏暗的电影院里,许越轻声问:“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生气了?”
“嘘!”姜芽惜字如金。
隔一会儿,许越又忍不住开口,声音温软得不像话,叫她:“小姜芽……”
姜芽蓦地想起两年前的巷子里,他轻声问她:“我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好一点?”
她忍不住转过脸,屏幕的光映亮了整个影院,他的眼睛耀如星辰,仍是当初少年。他很优秀,成绩好,长得好,参加篮球比赛、辩论赛,加上那场关于男友力的未遂打架,许多女生对他倾心不已。只是再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了解他私下里的别扭和软萌。姜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乖,看电影啦!”
他一下子就安静了,却抓过了她的手,一直一直地攥在掌心里。
走出电影院,是下午两点,夏天的太阳直射过来,姜芽一时适应不了强烈光线,就皱起眉头闭了闭眼睛,然后她的脸就落进了他的胸膛。他的心脏砰砰跳,他的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他说:“等会儿就好了。”
姜芽没出息地哭了,她含混地说:“许越,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好吗?现在的你才是最好的你,放下过去吧,去拥抱未来。”
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股脑儿地说了下去,因为如果他开口,她很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会改变心意,她说:“我们分手吧。虽然你从来也没说过喜欢我,我也从来没说过要做你的女朋友。我想了很久,你和我在一起,大概只是习惯,还有你对我的感激。不用这样的,许越,我不用你以身相许。虽然我喜欢你,一见到你就觉得自己有心脏病,心跳爆表、心律不齐,不过这种感觉可能也会在别人身上发生,毕竟我们都没试过和别人在一起。”
最后这句话大概激怒了许越,他阴着脸,问:“你把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姜芽鼓起了勇气,她看着他的眼睛,低声却倔强地说:“我想试试和别人在一起。”
许越瞪着姜芽,胸腔剧烈起伏着,却仍旧没能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只是抱住她,将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7
许越没有再来找姜芽,然而他的朋友大乐却高频率地出现在她身边。几天后,姜芽有些沉不住气了。
餐厅里,她买了两份饭,将其中一份递给排在后面的大乐,她说:“咱俩聊聊?”
大乐很坦诚:“许越说你不愿意见他,让我照顾着点儿。”
“他神经病啊!”姜芽嚷了一句,心里却又酸又软。
“你都知道他神经病,还和他计较什么?”大乐说:“男孩子第一次谈恋爱,都矫情得很,越是喜欢对方,就越是矫情。作为一名偶尔营业的情感老中医,我给你们分析下?”
姜芽笑了笑,尽量语气轻松地说:“我就是希望他能成为更好的小青年儿。和我在一起,他永远也忘不了过去。”
姜芽的声音越说越小:“而且,我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
大乐告诉姜芽,昨天有个姑娘去找许越,表白的话还没等说透,他居然黑着脸野蛮粗暴地说:“别说了,我不喜欢你。”
许越的硬冷黑脸,姜芽不太意外,毕竟他有个常年在外人面前摆冷脸的爹。至于围着熊仔围裙的模样,除了许越和他妈,估计也没几个人见过。
姜芽前后联想了一下,问:“那女孩,是篮球宝贝郑楠楠吗?”
大乐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
半个多月前,郑楠楠来找过姜芽,郑楠楠因为认得姜芽他们的一位高中同学,因此知道了一些往事。身材凹凸有致的高个子女生站在姜芽面前说了很多话,中心思想是许越和姜芽在一起,很可能是因为感激与愧疚。
联想到许越从没说过喜欢,却总喜欢攥着她的手,用指腹摩挲她掌心里褪不掉的伤疤,姜芽觉得郑楠楠说得不无道理。
姜芽知道大乐一定会将这些话转达给许越,不过这没关系,她想,她就是希望许越能够先看清自己的心,再去感受其他。否则,掺杂了其他多余情感的爱情,再好她也不想要。
周末,姜芽和室友去邻市短途游,室友极会拍照修图,把姜芽拍得又瘦又美,两条大长腿,可是姜芽划拉着那些照片时,觉得一点儿都不开心。她开始想念许越,想念到需要小心翼翼忍受着心里的酸痛,因为只要一个念头,就冲动得想要向他所在的方向飞跑过去。
又一个周末,是台风过境的天气,姜芽一个人上街购买生活用品。她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出来,想要推门时,有人自身后伸过胳膊,先一步将玻璃门推开,并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姜芽目光平视,看见他 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木质的,印着不规则花纹。
是许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许越一只手拎着购物袋,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他说:“小豆芽,你试过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吗?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以后不会再给。”
他说:“大乐说,女孩子第一次谈恋爱,都矫情得很。越是喜欢对方,就越是矫情,所以没关系,以后你再怎么矫情,我也不会走了。”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姜芽想,大乐这个偶尔营业的情感老中医还真是实至名归。
她抿着唇不说话,心早软成了一团泥巴。
风很大,许越听见头顶的异响,抬头时,只见楼上店铺的广告牌正试图挣脱最后一个焊点,许越将姜芽揽在怀里,大步窜了出去,牌匾擦着他的后背砸落在地。
他高大的身体将姜芽罩在胸前,她反应过来,惊恐地叫他:“许越,你没事吧?”
许越不说话,保持了俯身的姿势,将脸颊埋在她的肩膀上。好一会儿,才撑不住地笑了:“小豆芽,你的少年长大了,以后换我保护你,好不好?”
姜芽扁了扁嘴巴,“你居然还敢叫我小豆芽!”
“小短腿儿?”许越回头看了一眼砸在地上的牌匾,搭着姜芽的肩膀继续向前走,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叫你什么?小鹿?小兔子?还是小刺猬、小狮子?小姜芽,你凶起来的样子啊,可真像一头小狮子……”
他的声音含着笑意,低沉却温软。姜芽心底豁然明朗,那些被他反复呢喃过的所有称呼,都是藏满爱意的糖,当她真正听懂时,它们就会一齐化在她的心尖上,馥郁而甜美。
他说:“我不是不会拍大长腿的照片,我就是怕你太好看,会被别人拐走了,我知道你好看就行了嘛……”
姜芽心里甜丝丝、热烘烘,忍不住绕过手臂揽住了他的腰。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她的手刚放在他的腰间,他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姜芽翘起了唇角,悄悄抬眼,便撞上一道下斜的视线,藏着夏阳一般的灿烂与热烈。
回程的公交车摇晃得姜芽就快睡着,阳光直直地照进车窗,她把脑袋靠在许越的肩膀上。他伸出手,替她挡住了那道刺眼光线。公交车走走停停,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她已经睡着,许越轻声说:“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在打架那夜之前,我就喜欢你呀!藏得太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我以为言语太轻,我以为我的心思你都懂……小姜芽,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情话,就是以后请你做我孩子的妈妈……”
姜芽又气又笑,又羞又恼,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废话真多,说重点!”
“我喜欢你!”他说:“姜芽,我非常非常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