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不能花,有钱不敢花
2020-08-04徐旻禾左京
徐旻禾 左京
拿着平均养老金的老人,属于或接近退休人员的中等收入人群,按说能过上中等水平的生活,可现实中却未必尽然
m2019年10月15日,曲江一家养老机构给10月份出生的老人集体过生日。老人们围坐在一起唱生日歌,切蛋糕,表演节目。
这里的老人业余生活十分丰富,除了有各项文艺、运动课程,养老机构还会组织定期外出散心。
入住这个机构价格不菲,以两人间为例,能够自理的老人每人每月5800元。对于西安市大多数老年人来说,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养老金。 老 年人收入较为单一,收入水平直接决定了他们能享受到哪种档次的养老服务。高收入人群住进高档养老院,最困难的老年群体可以享受民政兜底保障,而在临界线上左右飘摇的低收入人群在步入老年后,常因为在年轻时没有养老储备,造成他们在养老投入上出现“没钱不能花,有钱不敢花”的现状。
你们要记得我啊
刘桂敏住的房子朝南,是她所在的这个居家养老点采光最好的一间。
2019年9月,因为不慎摔断腰椎,本就行动不便的刘桂敏生活完全无法自理。
记者见到她的时候,护理员刚刚喂她吃过午饭,在窗边晾晒她新换洗的衣服,刘桂敏躺在床上,拿出手机追看电视剧《生于70年代》。
刘桂敏生得好看,20世纪70年代初,刚满20岁的她进入工厂,工作表现优异,是所在车间的团支部书记。也是在70年代,因为发着高烧在大雨夜工作,刘桂敏落下了后遗症。那个照片中圆圆脸,扎着单边麻花辫的姑娘成了一个残疾人。
一夜之间,她从家里的壮劳力变成了需要人照顾的“包袱”,“比如要去餐桌,我就要瞄着中间的一个柜子,先去扶着柜子,再往桌子挪动。”
父母相继离世后,丈夫也跟她离婚并带走了他俩的孩子,刘桂敏一个人生活。
她说自己的命也不是太差,后来又找了一个老伴,爱人对他很好,“我不好走路,五年间他就没让我出去上过洗手间,就在房子里,都是他收拾,他给我擦洗。”
没想到,老来伴也没有伴她到老,刘桂敏又成了单身,她搬回了单位分的房子。
这房子就在家属院的门口,刘桂敏的一日三餐全靠邻居和单位的同事:“我住的那个位置好啊,一到饭点,就在窗边坐着,谁来来去去都能给我捎一口饭吃。”
有医保、有退休工资,刘桂敏不属于兜底保障的那部分困难老人,比下有余,但依旧那么难。
刘桂敏摔断腰椎后成了一个半瘫痪老人,她甚至无法坐在窗边,只能躺在床上。在社区的协调下,她住进了大洋养老的居家养老服务点。
负责人李立洋考虑到她的情况,提出用住房置换养老服务,公司租用她的住房,减免她的费用。这样,刘桂敏每个月2000多元的退休工资就能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67岁的刘桂敏,依旧是圆圆脸,只是头发变得非常短,因为无法起床下地,这样的发型便于打理。养老点住了3位老人,除了她,其他两人都没有了交流的能力,护工忙着照顾3个人,闲了只想歇歇打个盹,也没人跟她说话。
刘桂敏很健谈,也爱看书,久病成医,听说记者牙疼,她伸出手,努力攥起一个拳头:“你看这个尖尖没有,你按着这里,这叫合谷穴,按着就不疼了。”
现在,刘桂敏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热汤热饭的“家”,有着一点微薄的积蓄,但没有可以一起生活的家人,她最担心的是当意外再次发生。
离开居家养老点的时候,刘桂敏喊住了记者,“你们叫什么名字?”小徐、小左,她在嘴边念叨了几遍,记者本以为她会像其他老人那样叮嘱,你有空再来看我啊!
没想到她只说了一句,你们要记得我啊。或许知道记者不会再见面,她不抱着那样虚无的愿望。
她只希望,有人能记得她。
不花你们的钱,我有钱
和其他老人不同,刘亚萍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大包小包来住院的。丈夫因为直肠癌去世后,刘亚萍一直一个人生活,最近,她发现自己有尿血的情况,就赶紧来挂号检查。
打吊针、拍片子,刘亚萍都是一个人,大夫想要联系子女,都被她拒绝了,不要麻烦他们。
“大夫说,后天有个检查,需要家属签字,你来一下。”这是入院后,刘亚萍第一次跟儿子联系。
“大夫说肠子里可能长了东西,需要做肠镜,没啥事。”刘亚萍一再叮嘱,自己的钱够,让儿子不要担心。“你爸的抚恤金有6万元,我每个月还有2000元的退休工资,不需要花你们的钱,我自己有钱。”
打完电话,她和病房的病友嘀咕,B超我看到了,长了两个东西,那能是啥好东西?
跟儿子交代完,她又打电话给女儿,叫她来病房,仔细地交代了自己的遗嘱和见证人,房子如何继承,后事怎么安排,就是不说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刘亚萍不爱在医院待,医院的盒饭一份10块钱,明明清淡的能照出人影,她偏嫌太油,要回家吃自己做的五谷飯。
因为一个人居住,刘亚萍吃得很简单,五谷杂粮饭,一次蒸一锅,分成若干个小份冻进冰箱里,每次吃的时候热一小份。
挂了电话,刘亚萍又去找医生,问她的病情,老伴因为癌症两次化疗的痛苦景象给她留下了不能忘却的阴影,她说如果情况十分不好,她不想走得那么没尊严,还要花钱。
她记得同龄人里有个特别漂亮的姐妹,那年生病做完手术,出来时得挂着两个袋子,一个大便、一个小便,“那么爱俏的人,怎么受得了?”
老伴去世后,刘亚萍在墓地旁又买了一个位,买的偏远,所以便宜。“都出了西安市,子女跟我闹矛盾,说那么远将来咋去看我,我说他们,活着不在跟前,死了还胡闹啥?”
晚饭时,外孙打来电话,“奶奶你怎么了?你别来回跑了,我妈说每天早上给你送饭,送一天的饭。”“别让她来,她还要看你和妹妹,来回跑啥,奶奶有饭吃,千万别来,我马上就要出院了。”
过了一阵,刘亚萍又拨了过去,“这个新电话灵用得很,不小心扫到你了。不需要你,需要我就给你打电话。不花你的钱,我有钱。”
晚上睡前,刘亚萍和同病房的病友嘀咕,谁不想活着,活着多好呀,我才70岁啊。
第二天,刘亚萍收拾好行李,背着她的大包小包,出院了。
“临界点”老人需更多关注
在咸阳,冯秦岭赶在年前用“时间银行”的积分兑换了一次家政服务,因为腰不好,这项家务拖了又拖。
1994年,冯秦岭从纺织厂退休,和爱人住在离咸阳市智慧养老服务基地不远的家属区。20世纪90年代末,厂里的效益不行,她的子女都从单位买断工龄,全家的收入骤减。
现在,冯秦岭和愛人每个月的退休工资加起来不到5000元,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不但要负担自己的衣食住行,还得贴补儿女和上大学的孙子。
2018年,咸阳市智慧养老服务基地开始运营,给前30名报名的老人开出优惠条件,每年999元,每天管三顿饭,还能免费参与各种才艺课,平均每天不到3块钱。
冯秦岭爱好文艺,会画国画,擅长陈氏太极,还会吹埙,经常代表中心参加群众文艺比赛和演出,中心相对低廉的收费,让她的业余生活不再单调。
咸阳市以智慧养老服务基地为试点,开始“时间银行”志愿服务。志愿者为高龄、独居或者特殊需要人群提供服务,将提供服务的时间进行储蓄,待自己年老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支取时间兑换服务,满足社会养老需求,将大量为老服务的企业组织、社会团体整合起来,发挥作用。
每天,冯秦岭可以通过在“时间银行”的APP签到获得积分,10分就能剪一次头发,30分可以享受一次助浴服务。
按照现有的老年人年龄划分标准,有一部分老人,刚刚离开工作岗位,有能力也有意愿参与到老年人互助的服务当中。
“时间银行”的推行,探索出一条老年人互助养老的新模式。 康勤华是“时间银行”的一名时间客,今年73岁,退休前一直在企业从事兼职法律顾问工作。现在他每周四来到“时间银行”,为老人提供法律咨询服务,按照咨询量,他可以获得相应的时间积分,在平台上兑换不同的服务。从2018年至今,康勤华已经积累了547分。
“比如哪里路灯不亮了,老人可以拍照上传至平台或拨打12345热线反映,以此获得相应的‘时间积分。智慧养老不仅仅是给老年人提供服务,也调动了服务社会的积极性。”咸阳渭城国家级智慧健康养老示范基地负责人王烨说。
除了老年人之间互助养老,为老服务的相关部门也在寻求各种办法,改善低收入老人的养老服务质量。
2015年,新城区在全省率先推广老年人意外伤害保险。为具有新城区户籍且年满60周岁以上享受城乡低保、低收入困难家庭待遇的人员,重点优抚对象人员,城镇“三无”人员,失独家庭人员和年满80周岁以上居家养老的老人每人购买1份意外伤害保险。
“我们考虑和人保公司合作,为老人购买长期护理保险,开发一些老人养老服务的保险,由家庭自行购买,困难的可以由政府购买。”咸阳市民政局副局长赵续生说。
莲湖区民政局除了计划对失独老人给予一定补贴,正在试点引入社会化机构推进“以房养老”,城市老人往往都有至少一套住房,完善“倒按揭”养老模式,可以让老年人在晚年没有正常收入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房产委托给金融机构代为出租,或者抵押给承办机构,由其向老年人放贷,到期以出售住房收入还贷。传统的住房按揭贷款是一次发放,分期偿还。“倒按揭”是分次发放,一次偿还。
“对于无子女或子女不在身边的空巢老人来说,这解决了他们收入微薄的困难,但也需要后期法律法规的完善,我们也正在摸索中。”莲湖区民政局副局长苏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