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簋铭文补释
2020-08-04李爱民
李爱民
【关键词】宗人簋;燕礼;祭公;伯氏;宗人
《古文字研究》第三十一辑中,曹锦炎先生介绍了一对新见的西周中期晚段的青铜簋[1]101—109,从铭文内容看可称之为“宗人簋”,曹先生在文中简称它们为“甲簋”和“乙簋”。两簋簋底都铸有长篇铭文,铭文内容相同,甲簋保存完整,铭文清晰,乙簋残损严重。据曹先生介绍,乙簋铭文内容完整,但锈蚀较重,甲簋较乙簋漏铸一“若”字。又近出的吴镇烽先生编著的《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2]166—169第461号亦著录一件宗人簋,从器形和器底铭文拓片来看应即曹锦炎先生所说的甲簋,但不同的是曹先生文中说两件簋的盖内皆无字,而吴镇烽先生书中说此簋器、盖同铭,并且收录有盖铭的照片。由于未见到原器,不敢妄断,但从盖铭照片来看,吴镇烽先生所收录的盖铭应是除锈后所见,曹锦炎先生见到时簋盖可能尚未除锈,铭文为锈蚀所掩,所以未见盖内铭文。
宗人簋铭文较长,共93字,内容重要,对于研究西周时期的社会历史具有重要的意义(图一)。曹锦炎先生主要从西周燕礼的角度对铭文的字词和内容进行了详细的考释,不过曹文对铭文中新见字形的释读以及铭文的句读方面尚有可商榷之处。本文拟在学习曹文及相关文章的基础之上对宗人簋铭文的字词、句读略陈浅见,以求教于方家。
句读和人物关系是理解宗人簋整篇铭文的关键点。首先,铭文中涉及多个人物,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是把握整篇铭文内容的难点之一;其次,字词的释读不仅影响铭文的句读,也关涉着对铭文内容的理解。为便于后面讨论,先把所见诸家释文胪列于下。
曹锦炎先生释文[1]101:
伯氏,金文中常见。先秦文献中“伯氏”主要有三种意义:一指长兄,一指长子,一指周王及贵族对同姓诸侯之称谓[8]。曹锦炎先生认为“伯氏”即宗子,指宗族之长,因为他是器主的宗子,所以铭文未直书其名,乃是尊敬他的原因[1]102。吴镇烽先生认为金文中凡是仅以行第或行第之后加“氏”字称呼具体人,大都是同族人称其尊长的[9]。“伯氏”在此应指器主同族人中的长者,是燕飨礼的主人祭伯的赞者,即辅助祭伯行燕礼之人。《仪礼·燕礼》:“小臣自阼阶下请媵爵者,公命长。”郑玄注曰:“命长,使选卿大夫之中长幼可使者。”可知燕礼中“媵爵”之人可以由可使之长者担任,本铭中的“伯氏”即是这样的长者。
宗人,曹锦炎先生认为指同宗之人,伯氏命令宗人配合音乐跳舞,可知参加聚饮的宗人不少[1]103。“宗人”确有同宗同族之人的意义,如曹文中所举的侯马盟书中的“宗人兄弟”,又如《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但“宗人”在先秦时代更多的是指官名,职责是掌宗庙祭祀之礼。《周礼·春官》有“大宗伯”“小宗伯”“都宗人”“家宗人”之职,皆管邦家之祭祀。《尚书·顾命》:“上宗曰‘飨,太保受同,降,盥,以异同秉璋以酢,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孔传》:“宗人,小宗伯。”杨天宇先生认为:“宗人之官性质同于宗伯,但因级别较低,故名宗人以别之。”[10]《周礼·春官·大宗伯》“以飨、燕之礼亲四方之宾客”,则宗伯、宗人亦掌邦家燕飨之礼。所以,本铭中的“宗人”当非泛指同宗之人,应是同宗中任宗人之职者。《周礼·春官·叙官》:“都宗人,上士二人,中士四人,府二人,史四人,胥四人,徒四十人。”又曰:“家宗人,如都宗人之数。”此乃就都宗人、家宗人之职官设置而言,非谓本铭中之“宗人”当指多人。“宗人”在此应是专称,只不过是用官职来称呼具体之人,这种情况金文中亦是常见的,如大保簋的“太保”、豆闭簋的“内史”等。
金文中“宗人”之称亦见于下列铭辞:
《说文·川部》:“侃,刚直也。……《论语》曰:‘子路侃侃如也。”《玉篇·人部》:“侃,乐也。”《论语·乡党》:“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何晏集解引孔安国曰:“侃侃,和乐之貌。”金文中,“侃”字一般和“喜”字连用,组成“喜侃”“侃喜”,其后大多接表示人的宾语,如“多友”“朋友”“前文人”“皇考”等,在这类铭文中“侃”或“喜侃”“侃喜”当是表示一种使動用法,即“使……喜乐、和乐”。因此,本铭中的“侃宴”亦是用作使动用法,即“使宴会和乐。”
关于“伯氏侃宴”的句读,诸家皆在此句和前句之间以句号读断,并把“伯氏”看成是下句赏赐宗人毌戈等物品的主语,我们认为如此句读可商。从整篇铭文内容来看,伯氏乃是佐助祭伯进行燕飨之礼的赞者,祭伯才是整个燕飨礼的主人,后文对宗人的赏赐亦当是祭伯所赏,而非伯氏,铭文乃是承前省略主语“祭伯”。因此,“伯氏侃宴”之后当以句号读断,并与前句“祭伯乃锡宗人爵”之间以逗号读断。“祭伯乃锡宗人爵,伯氏侃宴”,即是说作为燕飨礼主人的祭伯向宗人酬酒,而作为主人祭伯佐助者的伯氏使得这次燕飨很和乐。
铭文余下部分乃金文中常见之赏赐颂扬的内容,理解上无大困难,此不繁叙。在此只对其中“王父”之称稍作说明。
《尔雅·释亲》:“父之考为王父”,则“王父”乃祖父之称谓。曹锦炎先生误释“王父”为“王右”,谓“犹言王之左右,此处指伯氏、溓伯而言,显然两人贵为王朝卿士,故用‘王右尊称之”[1]106,则是把伯氏、溓伯一同作为宗人对扬的对象了。另外,“王父”又是对老人的尊称,《国语·晋语》:“养老幼,恤孤疾,年过七十,公亲见之,称曰王父。”韦昭注曰:“称曰王父,尊而亲之,所以尽其心也。”由上文可知,祭伯乃是燕飨赏赐的主人,宗人对扬的对象亦当是祭伯,则“王父”在此当是宗人对祭伯的一种尊称。
通过以上对宗人簋铭文疑难字句的疏解,现根据我们的理解把整篇铭文的释文句读如下:
[1]曹锦炎.宗人簋铭文与西周时的燕礼[M]//中国古文字研究会,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甲骨文殷商史研究中心,等.古文字研究:第三十一辑.北京:中华书局,2016.
[2]吴镇烽.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第二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3]王挺斌.宗人簋铭文补释[G]//北京大学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商周金文、青铜器与商周历史”博士生学术论坛论文集.北京: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2016.
[4]陈剑.释“疌”及相关诸字[M]//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第5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258—279.
[5]李学勤.释郭店简祭公之顾命[J].文物,1998(7).
[6]何景成.西周王朝政府的行政组织与运行机制[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
[7]杨宽.西周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360—361.
[9]吴镇烽.金文人名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55.
[10]杨天宇.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74.
[11]容庚.金文编[M].张振林,马国权,摹补.北京:中华书局,1985:61—62.
[12]陈斯鹏,石小力,苏清芳.新见金文字编[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33,439.
[13]姚孝遂.殷墟甲骨刻辞类纂[M].北京:中华书局,1989:958,964—965.
[14]于省吾.甲骨文字诂林[M].北京:中华书局,1996:2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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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陈初生.金文常用字典[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103—105.
[17]张世超,孙凌安,金国泰,等.金文形义通解[M].京都:中文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谷丽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