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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张洪波

2020-08-04郁葱

作家 2020年1期
关键词:牛汉诗神半月刊

在“冲浪诗社”诗友中,和我联系最为频繁的是张洪波。“冲浪诗社”成立的时间与《诗神》筹备创刊的时间差不多,都在1984年左右,我跟洪波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后来他来石家庄,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诗神》的编辑工作中,张洪波2003年6月23日致《诗神》原主编戴砚田的信函中也提到了这段经历:“想起《诗神》创刊的时候,记得最初时只有您这个主编和我,我住在省文联刘小放的办公室,您经常会在晨练的时候从石岗大街跑进文联大楼,突然出现在我的住处,然后就是交代刊物的编辑事宜,那种认真的工作作风一直影响着我。回忆起来,那是一段艰难而又愉快的日子,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日子。”有一次我与洪波聊天,他谈到了那时的情形:“《诗神》创刊时只有我一个干活儿的特约编辑,有几位特约编辑,边国政、刘小放等,还有其他几个人,记不清都是谁了。我主要处理版式设计,出版社兰小宁、李津生也处理一些文字,他们那时刚进出版社不久。我当时在河北文学院挂名,实际上与逢阳在给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中国文联出版社)河北编辑部干活儿,也同时给花山文艺出版社戴砚田干活儿。老戴有时早晨跑步把稿子带给我,我当时住小放和张峻的办公室,当时还经常到老戴家商量稿子。后来旭宇做主编,我还担任过刊授学院教师,带五十多个学员。你接任主编后,我才有机会与你一起策划一些东西,所以你当时让我做《诗选刊》下半月刊主编,我没有同意,一直为副主编,咱们就是干点事,不是为了名义。所以才又干了五年下半月刊,赔钱也不在乎。那天看到《中国诗人》上有黑龙江姜红伟采访老戴的文章,一言难尽。记得有一次《诗神》封二刊发《诗神》办刊座谈会照片,有一幅是特约编辑边国政和张洪波,32开本时的《诗神》有个合订本,我搬家弄丢了,现在不知你那里有没有,可查。《诗神》那个座谈会记得是在省文联的一个会议室开的,楼道北面的那个房间。反正创刊时戴砚田手下人手很少,真正干活儿的没有几个。”

张洪波是个率真、达观的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年轻气盛,1984年“冲浪诗社”在石家庄聚会,张洪波、白德成都喝醉了,懵懵懂懂中他给了白德成一拳,打断了白德成的肋骨,我推着自行车把白德成送到了省医院。在“冲浪诗社”,我和洪波年龄最小,但是在一起交流得最多。他为人厚道,真诚,在华北油田工作的时候,举办了很多有影响的诗歌活动,那时候河北省许多大的文学活动都是在油田举办的,华北油田的诗歌创作也搞得有声有色。筹备《诗选刊》下半月刊的时候,我说:“你做下半月刊主编。”他说:“就做副主编吧,咱们都不为了图个虚名,就是为了干事儿。”当时我们两个商定,上半月刊已经形成了“先锋、经典、多元”的办刊风格,主要发表诗歌作品,作为主流诗歌刊物的代表性刊物,而下半月刊注重史实性、学术性,注重可阅读性,对上半月刊是个补充,而且从内容到装帧要大气,它的面貌应该是“新经典、泛诗歌、全彩色、高品格”,是“中国大型诗歌人文艺术杂志”,这段话,印在了《诗选刊》下半月刊第一期的封二。我们两个开玩笑说:“要办一本别人办不成的诗刊,办到即使今后咱们不办了,别人也很难达到的高度。”这句话虽然是开玩笑,但事实证明我们做到了。

办过刊物的人都知道,编辑一位作家、诗人的作品相对容易些,而要编辑史实性资料,难度就大得多,需要细致和严谨,《诗选刊》下半月刊为一些重要诗人编辑了特辑,为牛汉等诗人编辑了专号。2014年9月,牛汉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时候,《诗选刊》下半月刊“诗人牛汉纪念专号”出版了,张洪波很细致地在做这件事情,他是牛汉先生的学生,对牛汉先生的心路历程和创作轨迹十分了解,编辑过程中,我们的朋友、诗人林莽,理论家刘福春都为这个专号提供了很多资料。这个专号是迄今为止文学期刊中唯一的一个牛汉先生专号,也是迄今为止文学期刊中唯一为一位诗人编辑的一期专号。其中以“谢谢我的骨头,谢谢我的诗”为题编辑了牛汉先生生平及创作年表,选发了牛汉先生的《汗血马》等36首代表作和13篇牛汉先生的文章以及大量图片,张洪波整理得很精粹,把能够代表牛汉先生创作风格的作品几乎都收入了,体例也很新颖,没有选发过多纪念文章,而纯粹是牛汉先生的作品和诗歌观点的展示。那一期刊物非常经典,成为具有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的一期刊物,编辑了这个专号,洪波余情未尽,又写了一首《要对得起诗》,其中说:“想先生了/打开他的诗集/到每一首诗里去找他/他每次都会和我说话/我的眼前和心里/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蝴蝶”。我们这一代诗人中,许多跟牛汉先生感情很深,这源于他的诗,当然也是源于他的人。《诗选刊》下半月刊这一期出版后,口口相传,许多诗人给我打电话索要这一期,他们收到以后都说“办得大气,还没有见过这么办诗歌刊物的”。

2018年我编诗集《好诗记》的时候,选编了张洪波的一首诗《站在草原》:

你如果心地太小

草原最矮小的草也能把你湮没

你如果心胸宽阔

草原最烈的风也能融入怀抱

十月 一个正直的人站在草原

就是一个无法征服的高度

我当时觉得这首诗不用点评,洪波是在写自己,就写了如下的话:“张洪波离开了华北油田之后回到吉林老家,先是在东北朝鲜民族教育出版社做汉文编辑,几经辗转到时代文艺出版社担任副总编,50岁提前退休办了个文化公司,其间与我一起办了五年《诗选刊》。洪波精力旺盛,也外向,各种场合应对自如,这一点与我性格正好相反,也算互补。他这几年出了几部诗集,一直创作力不减。洪波是一个心宽的人,这么多年我与他形同手足,知之甚深。他为人为诗大气、超然,绝无掩饰也绝无虚华,而且做事极其认真。我办《诗选刊》的时候请他来主持下半月刊,他把刊物办得那么有学术价值,我一直说跟其他因素没有关系,跟心有关系,跟对作者的态度有关系,跟自身的境界和品位有关系。许多时候一个人的好是天生的,别人学不来。”

张洪波天生聪慧,多才多艺,他习书写诗都不耽误,与子川、马新朝由于在书法上有共同语言,过从甚密,被坊間称为“南川北马关东张”。2013年5月13日,子川、马新朝、张洪波一起来石家庄,我陪他们一起去拜访旭宇先生,在旭宇先生家中畅谈“墨有五色”。洪波手勤手快,有时写了满意的书法作品,就给我寄来,2015年5月8日,他一下寄来了六七幅书法作品,信中说:“你留两张,多出来的送朋友。”他的书法洒脱流畅,像他的为人。我离开《诗选刊》的时候。是希望他把下半月刊再做下去的,毕竟把刊物办到这样的高度实属不易,他反复推辞。当时他的确经济压力很重,再加上其他的诸多因素,只能放弃。但是就是这五年,这本全彩色印刷的、经典的《诗选刊》下半月刊,也足以在诗歌期刊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如果把那厚重的62本刊物放在一起就会发现,它的诗学意义是相当重要的,是诗歌刊物中的史料版。

真正的好诗人都有童心,都有童趣,都有孩子一般的至纯。2017年,张洪波在吉林美术出版社出版了儿歌集《嘎嘣嘎嘣豆》,那本书里面还有100位孩子画的插画,前后环衬和扉页上的儿童画都出自洪波的外孙张义丰之手。在我的孙子小布丁半岁的时候,我把这本《嘎嘣嘎嘣豆》送给了他,布丁还不认识字,当时是作为图册给他看的。布丁总是把这本书翻来翻去,指着上面的儿童画嘴里嘟囔着:“鸟鸟,狗狗,猪猪……”封二有张洪波的一张照片,跟我又有几分相像,小布丁就认定了那张照片是我,一翻开书就指着照片喊“爷爷”,我告诉他说:“这是另外一个爷爷。”但是孩子固执地认定那就是我,一再说:“是爷爷是爷爷。”孩子一开始是看图,后来姥姥和奶奶就教他读上面的儿歌,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他真的就记住了。布丁的妈妈订了一本《中国国家地理》,其中一期是介绍吉林和长白山的,收到以后我拿着刊物先给他讲了吉林和长白山,然后对布丁说:“写《嘎嘣嘎嘣豆》的爷爷是长白山爷爷,是吉林爷爷。”孩子从那以后才改口说写《嘎嘣嘎嘣豆》的是一个“长白山爷爷”。直到现在,《嘎嘣嘎嘣豆》还放在布丁的书栏里。小布丁两岁半了,那本书也已经被孩子翻得不成样子,封底也撕掉了,奶奶用不干胶粘了起来。有一次我在电话中对洪波说:“你再重新给我寄一本,扉页上要写上送给小布丁。”

张洪波的性情跟我不一样,他外向,爱交朋友,和人,广结善缘,跟好多诗人都能谈得来,他主持《诗选刊》下半月刊的时候,一些活动我很少参加,就告诉洪波让他去。张洪波结交的朋友比我多,走的路比我多,写的诗比我多。我过于内向,不爱动,比如长春,我直到现在都没有去过,伊蕾约我去,我没能去,去哈尔滨的时候路过长春,我也没有下车,洪波很不高兴。他不知道多少次邀我去看看下半月刊编辑部,但是因为我对他太放心了,对他的做人风格和编辑风格太放心了,在这方面我们有默契,所以他编了那么多年的《诗选刊》下半月刊,我一直没有去过长春。我们两个在年初商量一个大致的编辑思路,剩下的就由洪波来做了。每期稿子出来三校样以后,他请编辑发给我审读,我只在一些觉得非常必要的问题上提过一些建议,对于他具体的编辑思路和具体的稿件,我没有干涉过。那几年是《诗选刊》良性循环的几年,无论是上半月刊还是下半月刊,运行得都非常好,虽然我那时候由于和主要领导在办刊思路上有分歧,在省作协个人境况并不太好,但坦率地说,这些好的经历本身,冲淡了那些不快,让我顶过了那几年最艰难的时段。

1994年6月,我决定离开省文联,离开我供职了六年的《诗神》编辑部,调到《河北广播电视报》任总编。当时,《诗神》主编、我的忘年交旭宇先生也突然对我表示准备辞去《诗神》主编的职务。本来我是完全无意接替旭宇先生的,当时我已经与省文联党组书记、诗人浪波正式谈了我调动的事,浪波当时不表态。旭宇先生离职后,省文联突然宣布要搞一次竞争上岗(当时省文联许多人包括有些“党组成员”并不知道我已经准备离开省文联了)。我这个人性格中有一种过于执拗的成分,许多时候经不得“激”,而且有的时候总是逆向思维,做起事来不计后果,竞争上岗的做法反而促使我放弃了去《河北广播电视报》的打算,并在之后按照党组要求递交了任期目标责任制方案即我竞聘《诗神》主编的书面材料。报名日期截止,没有其他人再出面递交竞聘报告,使得这次竞聘实际上成为我一个人的演说。这件事对于我毕竟也不是小事,决定留下还是离开之前,我给几位朋友打电话,征求他们的意见,其中有张学梦、萧振荣、张洪波和我们单位的老城。令人惊讶的是他们都反对我离开《诗神》,萧振荣说:“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无论你什么时候想离开《诗神》,我都反对。”老城说:“你在《诗神》是正对其位,其他地方不适合你。”张洪波更是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他在电话中反复说:“《诗神》这么多年才办出来现在的影响,大家对它有感情,你离开有成熟的人来接吗?你不该总想着自己的事,不该总想着调走。”

“冲浪诗社”之所以存在了这么多年,其中一个原因是这十位诗人年龄有差异,写作风格也迥然不同,但都互相欣赏、互相推举,谁有了新作或者有了成就,大家都为他高兴。2008年,我的《郁葱抒情诗》再版以后,张洪波写来一封信:

郁葱兄:

一周前就收到了《郁葱抒情诗》,因宗仁发那里有一个70年代作家的聚会,活动要我协助一下,去了长白山,所以迟复了。

你还是有激情的,这几年写了很多诗作,有大影响,是咱们“冲浪诗社”里最勤奋的。香久也是很勤奋的,在另一些领域创造业绩。老边(边国政)不久前来长春,我们聊起当年许多事情,也难免感叹岁月无情。我们还给白德成打了电话,希望浪兄浪弟们能在承德一聚。但我觉得是很难的事情了。你上次去黑龙江,从我居住的城市过,竟没有下车看看,很遗憾。

《郁葱抒情诗》中的绝大多数作品我曾读过。我觉得这里面更多的是“情感”诗,在这些诗中,写得最好的是那些具有象征意味的诗,从个人出发,抵达更大面积的深层。人生某一阶段刻骨经历,会喷发出巨大的诗情,因此,写起来就会涌动不停。你也有这样的诗句:“我的内心有无限的呼声。”

从你的序言中感到,你对“鲁迅文学奖”很珍视,认为这个奖是一个写作者毕生的期待,得到了这个奖应该祝贺,这是你不懈努力所获得的成果。

我和你不一样,这几年写得少,与朋友来往也少,加上搞公司,又得不断学习和体验新东西,时间很零碎,但写得少毕竟还是在写,没有掉队的感觉,每年都能写一些诗,只是写得慢。人过半百,锐气不足,思维也缓慢了。对年轻人的诗还很关注,很羡慕他们的状态,没有拘束,自由自在的。自1984年我们“冲浪诗社”成立迄今,再加上此前的时间,我们的友情也近30年了,每每想起,会有太多的感慨,这里面有许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也就是我们这一拨人最珍贵的东西了。

你这部诗集印制得很气派,还有获“鲁奖”的腰封,一下就看出你对这部诗集的在意。这是一部精装书,从出版角度讲,它够豪华的了,但里面的诗还是朴素的。

能否以《诗选刊》的名义搞个活动,使“冲浪诗社”重聚?祝好!

洪波匆匆

2008.8.11早晨

张洪波写信都很有资料价值,他往往不是在探讨某一部某一篇作品,而是涉猎到了更多人际交往和诗学等方面的话题,这跟我的习惯正好相反,我当主编的那些年,每天都要面对许多来稿,需要回复的信件太多,所以即使回信,大部分也是三言两语,而洪波的信总像是开研讨会的发言,那么完整,那么全面,让人读起来觉得有价值。2017年6月18日在廊坊师院跟苗雨时先生聊起了“冲浪诗社”,说起了伊蕾、边国政、刘小放、张洪波,说起了故去的姚振函、萧振荣。都说文人相轻,我说不是,“冲浪诗社”就是好诗人相亲相爱的典范,真正的好诗人都是内心开阔心溢良善的好人,想起那些旧事,对这句话的感受更深。

张洪波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直抒胸臆,不含蓄不含糊,这一点跟我也有区别,我欣赏他的这种性格,但是我也知道,让我做到也很难。我选择性太强,无论与人的交往还是别的方面都是這样,洪波的包容性比我大得多。所以办《诗选刊》时我就说,他是我搭档的最佳人选,实际上,在他还没有办下半月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刊物上给他署名副主编,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年,那些日子很让人留恋。我们这些人,懂得“职业编辑”这四个字的分量,所以不会想靠编刊物去索取什么,那几年洪波写诗也很少,我基本上也不向外寄稿子,就是为了能够专心专注地来做这个刊物,这是一个职业编辑的本能和基本素质,也是一个诗人的良知所在,张洪波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这几天安静,总想一些旧事,就把它们记了下来,记下来心里就踏实了,却更多了对朋友的某种牵挂和惦记,回头再看,这比当下尘世的那些喧嚣有价值多了。又是一年的夏天了,这世界有的时候破碎有的时候完整,就这么循环着,能够记起的那些往事,就成为内心的一种有质感的永恒。

2019年7月10日

责任编校 谭广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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