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

朱朦怡

你总和我说一半的话，做一半的事，处一半的时间。

“当烈焰撕裂空气，浓烟遮蔽天地，我在这里！当洪水肆虐家园，河流冲破堤岸，我在这里！当灾难猝然降临，生命危在旦夕，我在这里……”

我一只手滑动着手机看着这个宣传片视频，另一只手无聊地拿着吸管搅动杯子里喝了三分之一的西瓜汁，听着手表的秒针“嘀嗒、嘀嗒”地走着，翻涌的不耐烦的情绪在即将冲破恼怒的警戒线的时候，视频也在消防车疾驰的画面上卡着了。我猛然站起来，算了，不等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桌子上的那杯水也只是因为匆忙赶来一口气喝了一半，还剩一半。穿着一套蓝色汗衫的你，一看就晓得出门没打理，脸色还略显苍白。

介绍人口中说的身强力壮阳光帅气的消防员就是眼前的你？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心里嘀咕着，“这介绍人真是不靠谱。”

还没聊几句，你接了个电话，低头垂眸了一下，微微红着脸说不好意思，队里有事先回去了，下次再约。

还没等我回答，你立刻起身走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你也没有联系我，我真生气。

按照这个情况原本是没有第二次见面的，我不想再一个人守在餐厅里喝着剩下一半的果汁，看着只有一半的宣传片。

突然，你发了一张照片给我，附着一句“不好意思”。

这是一张怎样的照片呀！满是积水的地下车库通道中央，停放着一辆烧得只剩一副铁架子的汽车，几名被浓烟熏黑脸和手的年轻消防员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这其中有一个是你，尽管我们只见了一半的约会时间，但是我能认出那个站在中间、眼睛里有着亮晶晶的光芒的人就是你。

看着照片，在想了很久以后，我轻轻地敲打着手机屏幕：“那我们接着见剩下一半的约会吧！”

还是老地方，老位置。

依旧穿着藍色汗衫的你，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清清爽爽的你散发着淡淡肥皂的清香，稍稍褪去了之前脸色的苍白，嘴角挂着一抹笑容。

你耐心地解释了当时离去的原因，还原了救火的场景。说着说着，你停下来咧嘴一笑，轻松地说：“想听我说完吗？那你先原谅我第一次约会半途离场的不礼貌行为！”

我抿嘴沉默，你挠头微笑，继续介绍。

危险的救火过程，被你轻描淡写地叙说着，似乎这是一桩非常小的事情。而我却看到了你眼里亮晶晶的光芒，和那张救火照片中黝黑的你一样耀眼。

第二次见面，比第一次的时间多了整整一半。

你们休假很少，又处于夏季三伏天，正是忙碌的防火检查工作阶段，你还要进行集训，我们接下来的见面也不多，就连打电话也只是匆匆地打一半。电话里的你笑嘻嘻地告诉我，这段时间你们要一直在高温下进行体能、队列、技能等持续训练，要背着二三十斤的消防装备开展携行训练，还要武装越野跑。你说你的脖子已经晒破了两层皮。

我拿着防晒霜、芦荟膏和你匆匆见了一面，看着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你，小心地嘱咐你要抹好抹匀，修复的同时预防再度晒伤。

突然想起你那次的苍白脸色，问你是什么原因，你说：“其实第一次从火场出来的时候，我就有一些不舒服了，但还是能坚持的。你看我不是就坚持下来了吗？更是因为坚持才能看到你。”你轻轻地拉着我的手，似乎没瞧见我的生气。

触碰到你手掌内侧的茧子，掌心传来你的温暖，和阳光一样的温度把我内心的不安柔柔地抹去。

然而，我不知道，那次你为了坚持，用消防水带不断地从头顶浇水，缓解你身体的不适。但是，在救火结束的时候，你在路边狂吐起来，被队友送到医院躺了好几天。

你啊你，当初这精彩的救火故事你也只讲了前半段，后半段还是我后来从你的队友口中才知晓的。

一半，依旧是匆匆的一半。最近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你发给我的只有一半的文字。你说，如果能理解你的职业，我们俩一半的话你来说，另外一半的话让我来回答。

我还没想好回答，你便打来电话叮嘱我台风天要注意安全，你要出警了。

看着新闻摄像记录的救援队伍，我回过神来，想起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我真恼，你的工作真是火一半，水一半，热一半，冷一半;生活也是饭吃了一半，澡洗了一半，觉睡了一半，梦做了一半;甚至职业生涯都会是训练场一半，火场一半，生一半，死一半。

“风里雨里，水里火里，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不惧水火无情，无畏风狂雨冷，练一身铮铮铁骨，护一城风浪不惊。”无意间又看到那个宣传片，卡了一半的片子后面原来是这么一段话。抗洪救灾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一对老人被成功获救，一个娃娃被牢牢抱在怀中，被困人员被安全转移……突然想起你那双有着亮晶晶光芒的眼眸时，我似乎没那么恼了，心里也有了回答。

你做着你的一半，那剩下的一半，我来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