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裙子和塑料凉鞋
2020-08-03邱立新
邱立新
小时候,我最羡慕邻居女孩小芳,因为她在夏天有花裙子和塑料凉鞋穿。
那时的我,抻抻自己打补丁的蓝裤子,把大脚指头在旧布鞋里屈伸两下,常觉着自己矮她一头。去河滩打猪草时,小芳拖着一筐青草,气喘吁吁地在后边喊:“那个,丽姐呀,我真拖不动了,你帮帮我吧。”这时,我会放下自己的筐,小跑着回去,把小芳的筐接过来,顶着毒日头,淌着热辣汗,提到坡岗上。有时小芳穿凉鞋蹚水,雙脚陷进淤泥里,向我高声求救时,我会三下五除二脱掉自己的旧布鞋,光着脚丫,去帮她把陷进泥里的凉鞋拔出来,再拎到河里反复洗干净,送到她的脚边。
有一天,她被男孩子欺负,蹭破了膝盖,险些掉到壕沟里,我像女侠一样及时赶到,替她解了围。从此以后,小芳成了我的“花”,而我成了“护花使者”。
一次,学校文艺会演,小芳感念我待她的好,慷慨地答应让我穿她的裙子和凉鞋去跳舞。那天的舞台上,我的裙子最好看,我的凉鞋最凉爽!在颜色朴素单一的年代,那一天,我终于找到了属于女孩子的色彩!因为美得忘形,我穿着小芳的花裙子和凉鞋走到家门口时,还没想到要脱下来。小芳穿着我的蓝裤子,用双手提着松松的裤腰,趿拉着我那双快要露脚趾的布鞋,绕到我跟前说“换回来吧,我们换回来吧”时,我才如梦初醒,自己不是白雪公主,是彻头彻尾的灰姑娘。
那晚,我坐在炕桌旁,边写作业,边跟母亲和哥哥炫耀我的舞蹈。可随着院门声响,我的麻烦从天而降。小芳的妈妈拎着塑料凉鞋,领着光脚的小芳到我家来了。原来,塑料凉鞋裂了个大口子,小芳的妈妈说是我穿坏的,因为我的脚大,加上跳舞蹦得欢,所以肯定是我的责任。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一家人,听了小芳妈妈的“控诉”,迎客的笑脸都变成了僵硬的苦瓜脸。哥难过地望向母亲,我则乖乖地等着挨母亲的笤帚疙瘩。母亲把塑料凉鞋拿在手里,赔着笑脸说能修补好,可小芳的妈妈坚持说不可能修补到原来的模样了,然后就一直坐在我家不走。她的意思我们最终都明白了,她是想让我们家赔小芳一双新凉鞋!可是在那个年代,一双凉鞋要三四元钱,每到夏天我都央求母亲给我买凉鞋,可她总把旧布鞋找出来给我穿,还说:“夏天穿布鞋凉快。”如今,反倒要赔给小芳新凉鞋!我终于忍不住了,鼓足勇气大声说:“小芳的凉鞋都穿了两年多了,旧了,掉色了,凭啥让我家赔新的?”哥哥抄起炕上的笤帚对我喊道:“都是你惹的祸!”母亲按下哥哥的笤帚,说:“赔,咱赔,咱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就得赔!”
于是,母亲花了四元钱给小芳买了一双红色的新凉鞋。而我,也终于有了第一双凉鞋,就是小芳的那双旧凉鞋。
那件事之后,我幼小的心里便生了黄瓜皮一样的褶,每当看见小芳穿红凉鞋,就生出一种晕血的感觉,也一直不喜欢穿红鞋子。而且,我的性格也改变了,不再出去当“女侠”、当淘丫头了,开始喜欢在家看哥哥的语文课本,喜欢背家里那本残破不全的《唐诗三百首》,喜欢看父亲书箱里的书。
这些改变,也渐渐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由学校的中等生成为班里的学习尖子。再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开学前,母亲把我领到镇上,给我买了一件当时流行的碎花布连衣裙,她说:“按说姑娘大了,想穿件花裙子,穿双塑料凉鞋,那是应该的,可要是想一辈子都有花裙子、塑料凉鞋穿,那可要靠自己。”
当时,母亲好像把这句话说得很随意,可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选自《读者·校园版》 2019年第21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