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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03吕方涛

参花(上) 2020年9期
关键词:张正张伟

二〇一五年的夏天,出奇地干旱,据权威部门说是五十年一遇。县城周围的小水库相继干涸了,十斤多重的鲤鱼在市场上供大于求,便宜了很长时间。庄稼极度缺水,虽然也下了几场小雨,但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用,全靠地下水浇灌支撑着。

张壮所在的企业,是镇上的一家机械加工厂,也和地里的庄稼一样,朝不保夕。裁员的通知已经在全厂传达。根据以往的裁员规则,车间里的技术工人绝对不会下岗,厂子就靠这些人干活吃饭;领导们也不会让自己下岗,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哪些人在厂里可有可无,领导肯定会先考虑找他谈话。

作为一个没有啥技术,靠在办公室写写画画挣点工资的人,张壮可不想去倾听厂长那唾沫星子乱飞的演讲,所以他很明智地主动向厂长辞职。可怜的厂长摸着光秃秃的脑袋,连挽留一下的程序也省略了,很痛快地接受了张壮的申请,好像早就等着张壮自投罗网。

张壮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在同事王栋兴高采烈的欢送下,主动下岗了。

其实,张壮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有一个亲戚,自己开了个小工厂,正四处雇人呢,上次就叫张壮去,说起码给个副总干干,张壮一直没答应,这次厂里裁员让他一下子下了决心,去!

张壮的家安在镇中心中学的家属院里,一百多平方米,三室一厅,是妻子的单位集资建的。當时分房子时,厂里效益还不错,手里有些余钱,就选了这个三楼大套的,现在看来真是明智的选择。

三个房间,东屋自己和妻子住,西屋儿子住,中间的一间,摆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桌,放了个书橱,算是书房兼客房了。这样,除了儿子做作业,妻子偶尔批阅试卷,张壮空闲时也可以看看书、写写画画,也算有些雅人的味道。

张壮掏出钥匙开了门,家里空荡荡的。妻子去上班了,儿子回乡下的老家了。这孩子懂事,知道孝顺,中考后就主动回去陪爷爷奶奶。

张壮先脱了的确良褂子,搭在衣架上,只穿了件背心;接着,找着自己的茶缸子,在水龙头上洗干净了,放在茶几上,然后打开茶叶筒,用手抓了一小把放在茶缸子里,倒入热水,绿色的叶子顿时在水里伸展开来。张壮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墙角的立式空调,拿起遥控器看了看又放下了,嘴里嘟囔着:“还是将就着得了!别这么恣事了。”接着,张壮走进洗手间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上,感觉凉爽了些,就端着茶缸子去了书房。背心后面黄色的阿拉伯数字“9”,在镜子里一闪,就不见了。

把茶缸子放在写字桌上,张壮顺手打开了吊扇的开关,一股凉爽的风立刻从头顶盘旋开来。张壮的妻子是个细心的女人,上班前早关好了四周的窗户,炎热被有效地挡在了外面,屋子里还算凉快。

张壮在写字桌前坐下,点上一支烟,用力咂了一口,看着窗台上两盆茂盛的君子兰发呆。过了一两分钟,端起茶缸子喝了口茶,又起身从身后的书架子上随手抽出了一本书,一看,是柯雪帆的《医林掇英》。坐在椅子上翻看了几页,感到气燥心烦的,实在是看不下去。放下书,张壮在狭小的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又冒出一层汗珠子。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张壮骂了一句,关了吊扇,端着茶缸子来到客厅,续了水,开了空调,接着又摁开电视,自己歪在沙发上,享受起来。

看看表到了十一点,张壮麻利地做好了西红柿鸡蛋汤,下好了面条放在凉水里镇着,等着妻子回家吃饭。

十一点三十,悠扬的《童年》很准时地响起来,这是中心中学放学的乐曲。过了十几分钟,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老师们都陆续回家吃饭了。

王晓玲在家门前停住,正准备掏钥匙,门开了,张壮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王晓玲面前。

“光荣下岗了?”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王晓玲笑着说。

“呵呵,自由了。”张壮不自然地笑了笑,“洗洗手吃饭吧。”

张壮很体贴地接了王晓玲手里的坤包,王晓玲顺势搂住张壮的腰,然后,换了拖鞋,去洗漱准备吃饭。

王晓玲是张壮的初中同学,又一块考上了高中。毕业后,王晓玲顺利地考上了师范大学,张壮却落了榜。本来,两个人就像大海里的两只小木船,分开了就很难再有相遇的机会。偏偏王晓玲是个死心眼儿,就看上了高大魁梧、木讷内秀的农村孩子张壮。四年的大学生活,王晓玲硬是拒绝了所有靠近自己的白马王子,却把一封封满含深情的书信,寄给千里之外的兵哥哥张壮。

大学毕业后,王晓玲又放弃留在城市的机会,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小镇,在自己的母校当了一名中学教师。王晓玲的父亲王厚朴,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老中医,擅长医治疑难杂症,是小镇上的名人。王晓玲又长得娇小可人,一时间,王氏医馆门庭若市。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王晓玲却一概拒绝,连相亲都不去。王厚朴心里纳闷,只好支使老伴儿问问原因。可是不管母亲怎么旁敲侧击,王晓玲就是不说,只是说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用父母管了。王中医虽然闷在心里,却也没有再过问。

好在谜底很快就解开了。

这年年底,张壮一身戎装进入了医馆,王晓玲像一只欢快的蝴蝶迎了上去。王中医看着这对般配的男女,呵呵地笑了。

王中医是个很开明的父亲,没有挑剔张壮的家庭情况。反而利用自己的关系,把张壮安排在一家乡镇企业干了个搞宣传的轻快活儿,这样,自己的宝贝女儿也算嫁了个比较体面的丈夫。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张壮的正直、诚实、内秀,还有在部队学到的一手烹调的好手艺,很快赢得了王晓玲全家的认可,也让王晓玲一头扎入爱河,再也上不了岸,孩子都十五岁了,热乎劲儿也没有减少半分。同样,王晓玲的贤惠、孝顺、大度也让张壮从心里接纳了她,成为终生的最爱。

王晓玲一边吃着西红柿打卤凉面,一边和丈夫商量:“今天就周末了,咱一起回老家去看看儿子吧?下午你去超市买些爹妈喜欢的东西,我放了学咱就去。”

张壮出溜出溜地扒着面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看到丈夫有些失意,王晓玲又笑着开导他,“别出洋相啊!不就是跳了个槽嘛,无所谓啊!咱再找个更好的工作。不行就跟着咱爸学中医,姐夫那个破厂咱还不稀罕去呢。凭你的本事还担心啥啊?”

“毕竟在厂里干了这十几年了,心里舍不得……”

王晓玲爱恋地看着丈夫,耐心地等他说完,“一辈子很长,谁还没有个沟沟坎坎。树挪死,人挪活,放宽心吧,你老婆挣的工资也够你吃的,保证饿不着你。吃完了饭先去美美地睡个午觉,我刷碗。”

看到妻子这么体贴,张壮心情大好,坚持和妻子一起收拾好了饭桌,然后一起睡午觉。

王晓玲上班后,张壮又喝了一会儿茶,就锁了门去超市购物。

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太阳光却还足够猛烈,树上的叶子蔫了吧唧的,蝉的叫声有些嘶哑,听得张壮的喉咙里毛毛的。

超市和张壮家就隔了一个路口。张壮进去时里面人不多,冷气呼呼的,让人浑身汗毛一紧,继而全身说不出的舒坦。他取了一个购物篮子,径直来到食品区。蔬菜老家自己种着,不用买,主要是鱼肉之类的。他挑选了四条带鱼,一只白条鸡,在熟食区选了两个红烧猪蹄,又取了一只一斤装的火腿,考虑了一会儿,又拿了一大盒汇源牌颗粒果肉果汁,然后就结了账,提着东西回家。

大街上像个大烤箱,张壮感觉自己就是根会走的火腿,外焦里嫩的那种。

回到家后,张壮将鸡和猪蹄、火腿等放入冰箱,接着将带鱼掏了五脏,剪成段,洗干净,撒了些盐,然后用食品袋装起来,也放入了冰箱。這样带回老家就可以直接下锅了。

处理完这些事后,张壮又给自己的茶缸子里续了些开水,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心里老想着下岗的事儿,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和父母说,心里乱糟糟的,电视里放了些什么节目也没有看进去。

五点刚刚过了十来分钟,王晓玲就下班回家了。当教师,夏天是最快乐的。太阳升起很高了才去上课,太阳还老高就放学了。冬天就不好了,特别是冬至前后,上班下班,两头都不见太阳。

稍作整理,张壮提了购买的东西,和王晓玲前后脚下了楼。

王晓玲又打开小仓库,取了一箱四瓶装的三十九度的景阳春酒。这是这个小镇酒厂的代表性产品之一,在全国也享有盛誉。王晓玲知道公公和张壮都喜欢喝这个酒,所以毫不犹豫地带上了一箱。

张壮感激地看了王晓玲一眼,没有说话,推了自己的电动车,把东西放好,就向老家出发了,王晓玲紧紧跟在后面。两辆小鸟牌电动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园区,驶入了大路。走了三四里,转入了乡村小路,王晓玲加大了电门,赶上去和张壮并行。

“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王晓玲看到张壮只是默默地骑着电动车,知道他的心事。

“最好是这样。我真没想明白该怎么说。你怎么说?”张壮心里没底,有些依赖地问王晓玲。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在厂子里没有发展前途,姐夫的厂子缺个管理的副总,让你去。爸爸也打算把祖传的手艺传给你,都说了好几次了。所以,我们就决定辞职了。”王晓玲胸有成竹。

“什么副总?打杂的。再说,有咱哥,还有健健,咱爸也不会把祖传的手艺传给我。”张壮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想了一会儿,又接着话说,“不过这样也好,咱爸咱妈不用担心我。”

“健健刚大学毕业,正忙着考公务员,哪有空学中医啊!”

“咱哥不喜欢中医。再说了,就咱哥那猪脑子,还想学中医,光那些草药名就把他搞晕了。”王晓玲调侃着自己的哥哥,完全无视哥哥大学本科生的事实。

“过了啊,人家大哥可是副主任医师。”张壮看出了妻子的偏爱,笑着纠正道。

“呵呵,他学的是西医。你才是学中医的料,这是咱爸说的。”对自己老公的国学功底,王晓玲打心眼儿里佩服。

两个人边走边谈,二十分钟不到,到家了。

老家所在的村子,在小镇的最南面,老家又在村子的最后排靠西的位置,四间大瓦房。

大门敞开着,两个人进了门,把电动车停在过道里,拿了东西,转过影壁墙,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两棵大枣树,一东一西,分立在东西两侧,都有碗口粗细,像两把大伞,把院子遮在绿荫下。两棵树的中间,一直到屋门口,是水泥浇筑的月台,略高于地面,镂空的水泥墙隔出一块二十平方米左右的独立空间,是全家人吃饭聊天儿的好去处。特别在夏天,晚饭后,全家人围在一起乘凉,看星星,有时还打打纸牌。直到夜深,天气凉了,才回屋睡觉。

爷儿俩正在树下厮杀,棋盘就摆在餐桌上。两个人坐在马扎上,全神贯注。

张壮夫妇进来,两个专心下棋的人,也没有抬头看看。

“谁赢了?”王晓玲是个棋盲。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儿子张正闻声抬头看见是爸爸妈妈,一下子蹦到王晓玲跟前,伸出两只长长的胳膊,拥抱了已经比自己矮一头的妈妈一下,然后,扭过身子和老爸互击了一下手掌,就帮着往屋里拿东西。

老人笑嘻嘻地看着三口互动,端起杯子喝了口凉茶。

“爸,晚上喝点儿,我下厨。”张壮向父亲亮了一下手里的好酒佳肴。

“好,好,喝点儿。正正他妈,快先来坐下凉快凉快。”老人快乐地应着,招呼王晓玲坐下。老人,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和儿孙们团聚了。

听到声响,正正的奶奶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张壮两口子回来了,高兴地说:“刚好用井水镇了个西瓜,都先坐下吃西瓜。”说着拿了盖垫和水果刀,一切两半儿,红红的瓜瓤水灵灵的,一看就好吃。

五口人围着小桌,吃着冰爽可口的西瓜。

“还是井水镇的好吃。”王晓玲啃了一大口,由衷地赞叹。

“好吃就常回来吃。”对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婆婆打心眼儿里满意。

“大家坐着慢慢吃啊,今天我做饭。”吃了一大块西瓜,张壮抹抹嘴巴子去准备了。一轮红日正娇滴滴地躲到西边枣树的树叶缝隙里,射出的光也是柔柔的,一点儿也不刺眼。

“我去给老爸打个下手。”张正自告奋勇。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到厨房干活,把啃西瓜的三个人乐坏了,这可是老张家的优良传统,儿孝母贤。

王晓玲继续和二老闲聊。

“正正这几天没惹您二老生气吧?”王晓玲问。

“没没没。正正这孩子懂事,什么活都抢着干,我们这几天过得真滋润。”奶奶一脸幸福。

“呵呵,正正的棋艺进步大着呢,我都快招架不住了。连村东头你马大爷都夸正正的棋下得好。”爷爷的话里充满了自豪。

“爸,妈,有个事我想和二老商量商量。”看到老人的兴致很高,王晓玲进入了主题。

“什么事啊还用商量,我和你妈啥也不懂,你们两个看着办就行。”爷爷很高兴地说,其实内心里还是希望孩子多回家商量商量。

“就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奶奶在一边附和着自己的老伴儿。

“我姐夫厂里缺个抓管理的副总,想让大壮去干。”王晓玲按照路上统一的口径,接着说,“这样大壮就不能在现在的厂子干了。想让二老参谋参谋。”

“这样大壮就算升了啊。好事儿啊。可是,现在的厂子能放他吗?”爷爷担心。

“本来厂子不打算放人,我找我爸去说了人家才勉强答应了。”王晓玲开始编故事了。

在厨房里干活的张壮听着他们的谈话,暗暗叹了口气,许是热得脸都红了,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滴。为了不让二老担心,也只好这样了。

正在剥蒜的张正赶紧拿了一块擦汗的毛巾递给爸爸:“张总擦把汗吧,看把你紧张的。”

张壮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心里暗暗惭愧。擦了把汗,继续炒菜。

院子里的谈话继续。

“又麻烦正正他姥爷了。”奶奶很感激地说。

“闺女女婿半个儿,这也是应该的。”王晓玲一看二老没有反对,赶紧说道:“既然二老都同意,那明天就让大壮去办手续吧。”

“你们看着办吧,我们没有意见。”爷爷和奶奶其实很高兴,自己的儿子也算当官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三人又拉了些闲话。王晓玲是老师,讲话又幽默又得体,逗得二老笑声不断。

说话间,张壮的六个菜已经摆上了桌。一盘火腿片,一盘煎刀鱼,一盘红烧猪蹄,一盘炒青椒,一盘炒豆角,一盘蒜泥拌云香菜,锅里还炖着香菇鸡。

“叫小伟也过来喝点吧。”奶奶看看爷爷。

张伟是张壮的亲弟弟,已经和父母分开过了,住在村子中心的老宅子里。当然,老宅子也已经翻新,“老宅子”作为个名词,仅仅是指房址了。就像现在的很多地名,随着岁月的变迁,面貌大变,仅仅剩下个名字了。

“我去叫叔叔吧。”张正不等大人们回答,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

“连你弟弟和婶婶也叫着。”王晓玲懂得老人的心思,朝着张正出去的方向喊。

“知道了。”外面传来张正清脆的声音。

“那我再去炒两个菜。”张壮说。

“你歇会儿吧。我去拌个海蜇,还有刚腌好的大蒜头。”母亲拦住张壮,自己置办去了。

王晓玲找出酒杯洗刷干净了,拿出碗筷摆好,张壮把酒杯一一倒满,就等着张伟一家过来了。

没等多久,张正和张伟一家就来了。

张伟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相比高大魁梧的哥哥,略显瘦小一些,古铜色的脸庞,粗糙的双手,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张伟的女人倒是长得粗手大脚,是个能持家的主儿。

张伟的儿子张诚今年十二岁了,再上就上初一了。长得眉清目秀,很是讨人喜欢。

互相寒暄后,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方桌周围。爺爷说话了,他举起杯子,朗声说道:“今天我们一家人都全了,我很高兴。今年天气大旱,苦了伟伟家两口子。但我们家有一个大喜事:壮壮要当副总了。来,干杯。”

大家纷纷举杯和老人家碰杯。兄弟二人都喝了一大口,老人一仰头也喝了一大口,老爷子这是高兴,不甘落后。

农村的夏天是迷人的,空气清新,花红柳绿,特别是傍晚时分,一天的燥热退去,在胡同里铺个藁笺乘凉、拉家常,风从胡同里穿过,凉爽得很。

“爷爷,咱家的手电筒还有电吗?”

“有,你昨晚上用完了,我就接着充上电了。”

“太好了!谢谢爷爷。”

张壮摸了摸儿子的头,知道他这是记挂着快吃了去找节流鬼呢。

太阳落山,节流鬼会偷偷地敲开洞穴的天花板往树上爬。去早了,在地上找很累眼,去晚了,不是让别人抓走了就是爬得大高高,够起来费劲。

在老家的这些日子,张正天天晚上都和张诚去村后的树林子里捉节流鬼。今晚也不例外,小哥儿俩匆匆吃了饭,就拿着手电筒准备出发。王晓玲也要去,在镇上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三个人每人拿着一个矿泉水瓶子,带着手电筒兴冲冲地出发了。

张壮他们则继续喝酒聊天。

“村子南面的水库快干了,很多人都去捞鱼摸蛤蜊,明天我也没有什么事,咱们也去吧。”张伟喝了杯中的酒,有些期待地看着哥哥。这活儿他们小时候可没少干。

“好啊。反正明天我也没有事。”张壮正好想找点事干。

“明天你不是要去办手续吗?”老父亲问,对儿子的事,他可是记得很清楚。

“明天周六,厂里不上班,等到周一吧。”张壮还算机智,没有露馅儿。

“那明天咱早去,我还有一顶大太阳伞,到时捎着。”张伟开始计划明天的行动了。

“把孩子们都带上,热闹。”老父亲也来了兴致。

今年天旱,雨水少,节流鬼出得也少,三个人找了一个多小时,就捡了二十一个:诚诚十个,正正八个,王晓玲捡了三个。在两个孩子的嬉笑声中,三个人凯旋。

等待孩子们的是更大的喜讯:明天一早就去水库捞鱼摸蛤蜊。

正正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从小在小镇上住,到水里嬉戏的机会很少,就连诚诚也很少有空去水库,整天忙着上学,写作业,放了假还得上辅导班。不像张壮他们小时候,整个夏天基本上天天在水里泡着。

“也领着我吧。”王晓玲也一脸的向往。

“好。都去都去。”爷爷高兴地做了决定,幸福的波纹在老人脸上荡漾开来。

为了明天的捕鱼行动,正正决定晚上到叔叔家住,和弟弟一张床。

酒宴结束后,大家都分头休息。

一轮明月升起来了。夜已经深了,风里夹着些凉气,轻轻地吹拂着已经沉睡的村庄。偶尔有一两声蝉鸣,伴着从某个房间里发出的呓语,构成了一支美妙的《月光曲》,在夜的舞台上轻轻吟唱。

第二天一早,还在熟睡的张壮就被王晓玲叫起来了。

“起来了,吃了饭早点去,趁凉快。”王晓玲一脸的兴奋。

“好了,好了,看你激动得,像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我就是个孩子……”王晓玲伸出手就去胳肢张壮的腋窝,张壮赶紧用手挡着,慌慌张张地到处找衣服,惹得王晓玲笑得东倒西歪的。

张壮起来后,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

随便吃了点昨晚的剩饭,张壮就和晓玲去弟弟家。老两口说是天热,在家看门,实际是不愿搅了儿孙们的兴致。

来到弟弟家,弟弟也已经准备妥当。一顶黄色的大太阳伞,一铺篙笺,五六个马扎,一个大塑料盆,两个铁桶,两个小捅网,一柄铁锹,还有一个西瓜,一塑料袋洗好的鲜黄瓜,两大可乐瓶子凉开水,都装在地排车上了。

张壮拉着地排车,张伟在后面推着,张伟的女人刘翠兰锁了大门,一行六人高高兴兴地向村南的小水库进发。

路上碰到了几个熟人,大家都热情地打着招呼,说说笑笑间就来到了水库边。

这个水库大体呈南北走向,建在一条叫南大河的河流上。大坝在北面,有一个小水电站,雨水大时就开闸放水,同时发电。现在缺水,小水电站在那儿闲着。大坝的南面就是水库了,丰水季节有两千多亩水面,最深处有七八米。现在天旱,水库中心的小岛已经可以走着上去了,大片大片的库底也露了出来,在太阳的暴晒下,有些地方已经皲裂成一块一块的。大量的水藻已经干枯,黑乎乎地贴在库底。只有几片洼地,残存着些许水,几只水鸟在水里来来回回地觅食,看见人来了,就呼啦啦飞起来从一块水洼飞到较远的一块水洼,继续觅食。

水库边上的杨树和柳树长得非常茂盛,大多都有合抱粗细了,张壮听父亲说过,树木是修水库时栽上的,和这个水库同龄。

他们在水库的西边找了一个树荫,扎下营盘。张伟忙着卸东西,张壮则开始选择作业的地点。两个孩子兴奋地跟在张壮的后面,像两个跟班的兵卒。

对于捞鱼,张壮那可是相当有经验。小时候,每到夏天,兄弟俩就把这水库当成夏令营,整个暑假都泡在水里。

张壮沿着水库边慢慢走着,边走边观察,还不时捡起边上的石子投到水里。

“大伯,扔石头干什么?”张诚不解地问。

“呵呵,看看水的深度,太浅的地方就没有大一点的鱼,太深了又不好摸。咱要找一个恰当的地方。”张壮耐心地解释。

终于,张壮发现一湾好水。水蓝莹莹的,浅处长满了绿绿的水草,水面有二百多平方米,边上满是水鸟的脚印。

张壮脱了凉鞋,只穿着短裤背心,慢慢来到水里,向前走了五六步,水已经没到膝盖。突然,张壮停了下来,俯下身子,把手探进水里,紧接着一个碗口大小的蛤蜊就被摸了出来。

张壮把蛤蜊在水里冲洗了一下,轻轻地扔到岸上,两个孩子赶紧捡起来。很快张壮又摸了两个大的。

“好了,就在这儿吧。去叫你二叔来,把工具都拿过来。”张壮吩咐儿子。

“好。”張正欢天喜地地答应着,像只小鹿一样向大本营跑去。

很快,张伟两口子和王晓玲拿着工具过来了。

“大塑料盆盛蛤蜊,把水桶里弄上半桶水,等会儿放鱼。 我先下去看看有鱼没有。”张伟吩咐着,然后,挽了裤腿儿拿捅网下了水。

“有鱼!我感觉到有东西碰我腿了。”张壮一边说着,一边摸蛤蜊,又有大量的蛤蜊被接连不断地扔上了岸。

岸边的三个人,欢笑着跑过去捡起来放到大塑料盆里。

张伟也有收获了,有两条巴掌长的鲫鱼落到网里了。

“快拿水桶来。”张伟在水里大声吆喝。

张正忍不住了,拿着水桶,扑通也下了水。

“慢一点儿,小心扎着脚。”张伟提醒侄子。

“放心,没问题。”张正慢慢靠近张伟,两条鲫鱼顺利搬了家,极不情愿地住进了张正的水桶里。

“把水搅浑,鱼都到水面上透气,就好捉了。”张壮现场传授经验。

在水里的三个人开始手脚并用地搅和水。水底下有一层厚厚的淤泥,随着搅动水很快就浑浊了起来。里面的鱼受不了,都跑出来想喘口气,却又不小心落入了恢恢渔网。一条、两条、三条……越来越多的小鲫鱼落网了。突然,在张伟的前面,溅起了一个大水花,一条大鱼露了个背,又钻到浑水里去了。

“哪里跑!”张伟一边喊着,一边拿着捅网向大鱼逃窜的方向猛力插去。张壮也过去帮忙,在兄弟俩的围追堵截下,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鲤鱼落网了。

“中午可以喝到美味的鲤鱼汤了。”张壮夸张地大叫着。

“还有这么大的野生鲤鱼啊。”王晓玲兴奋地说,“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我也要下去试试。”

得到丈夫的允许后,王晓玲也高兴地撸起裤腿子下了水。

“我踩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蛤蜊吧?”

“我看看。”张壮来到妻子身边,探手到水下把妻子踩到的硬物取了上来,果然是一枚硕大的蛤蜊。

“哥,你看咱把这一湾水全部排干怎么样?我感觉脚下泥鳅不少。”张伟建议。

“这块水有一百多平方米,不好排。我看看地形。”张壮出了水湾,站在高处打量着,“前面二十米处,有个大水湾,水位比这儿低不少,我们挖一条水渠可以把大部分水引过去。”

“不过这个活很费劲啊。不行就算了吧。”张壮有些打退堂鼓。

“反正周末没有事,干不完明天接着干。”王晓玲是个有魄力的女人,显然被这个大工程打动了。

“干吧。我和弟弟也可以帮忙。”张正也在旁边给老爸鼓劲儿。

“你哥儿俩吃吃苦,干吧。”刘翠兰也来到了现场。

“干就干。”兄弟俩下了决心。

太阳渐渐升高了,空气中的温度也跟着骤然升高,即使在水里待着,也感到浑身烤得慌。轮流挥铁锹挖引水渠的哥儿俩早就汗流浃背了。

“到岸上休息一会吧。”张伟建议。

张壮同意了。一家人嘻嘻哈哈地抬着战利品回到了太阳伞下。张伟利落地切开了西瓜,一人抱着一块,啃了起来。

“这瓜特别甜啊,”王晓玲啃了一口,忍不住赞美,“比超市里的甜多了。”

“这是我们专门留下来自己吃的,熟得透,全是喂的豆粕。嫂子走时捎几个回去,都准备好了。”刘翠兰笑着说。

“光要你们的东西,都不好意思了。”

“这有啥,你们帮衬我们还少?几个瓜值几个钱。”

…… ……

妯娌两个热切地聊着天;两个小家伙干脆在太阳伞下摆起了棋盘杀了起来,张伟是个棋迷,也忍不住在边上指指点点;张壮吃了一块西瓜,就又开始挖渠了。不一会,渠通了,湾里的水开始流了出去。张壮没有停止,不断地把水渠加宽加深,使水泻得快一些。

水渐渐少了,没有捕捉干净的鱼开始露出了脊梁骨。令张壮兴奋的是,水湾最深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涡,一条不小的黑鱼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快过来,有一条大黑鱼!”张壮挥着胳膊朝着岸上吆喝着,他没有急于下水去捉拿,他想把惊喜让大家都分享一下。

听到张壮的叫喊声,大家急忙拿着工具跑了过来。

黑鱼接近二尺长,足有十斤多重,圆滚滚的身子上布满了黑白相间的花纹,两只大眼睛不甘心地瞪着,两条胡须像两根细蒜薹,在泥水里左右摇摆。

水继续减少,终于露出了湾底。几十只小龙虾没有了水的隐藏,呆呆地伏在水草里,很快就被张壮他们捕获了。

到收获泥鳅的时候了。张壮用铁锹翻起一铲黑黝黝的淤泥,一两条手指粗细的泥鳅就从泥里钻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四处游走,想找个洞再钻进去。张正赶紧用手去抓,谁承想泥鳅实在是太滑,从他的手里轻松地溜走了,张伟却不想再给它逃跑的机会,只见他两只手伸直并拢,飞快插入泥鳅的身子下面,轻轻就将泥鳅托了起来,手指弯曲,泥鳅就乖乖地在手里了。然后,轻松放到水桶里,接着捕捉下一条。张正学着叔叔的样子,很快也成功捕捉了一条。

天气越来越热了,张壮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晌午了,两个老人还在家里等着回去吃饭呢。看看满满的一大盆蛤蜊,上半桶鱼和泥鳅,太有成就感了。人要学会知足,撤!

对战利品的支配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分歧。因为爷爷坚持要把那条大鲤鱼和大黑鱼送给亲家——也就是王晓玲的父母,王晓玲不同意。经过全家人七嘴八舌地商量,最后达成了协议:把鲤鱼接着做做吃了,再煮上一锅蛤蜊,然后把黑鱼和那一半蛤蜊、泥鳅带回去送给正正的姥爷,老爷子是老中医,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本来张壮还想在家里住一晚上,可是下午王晓玲的母亲打电话说在外面上班的儿子全家都回来了,准备晚上在家里一起聚聚,要他们一家三口过去吃饭。张正说过几天再去看望姥爷和姥姥,其实就是不愿意去,在老家玩得正酣着呢!

张壮夫妻俩也没有难为孩子,收拾了一下,就回镇上了。

王氏中医的牌子有些年岁了,在一溜高大上的广告牌中間,显得别有一番风味。像一瓶百年陈酿站在洋酒堆里,不洋气但耐品。

门口已经停了两辆家用轿车。白色的捷达是王晓玲的大哥张壮的大舅子——王晓亮王医师的;黑色的奥迪Q5是王晓玲的姐夫张壮的连襟——高智高总的。见车如见人,张壮知道人家两家子早就到了。

“大热个天,自己做太受罪了,我们干脆到饭店吃吧,我请客。”还没进屋,就听到了高总的大嗓门。

“大姐夫真是个土豪。”王晓玲和张壮笑着说,然后一前一后进了屋。

看到张壮两口子进来了,王晓亮立马站起来,把自己的妹夫让到身旁的沙发上坐下,高智只是朝张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端起杯子自顾喝茶。

“哎哟,高总,三天不见,架子见长啊。不是当初趴在我们家门前的癞蛤蟆了。”跟在张壮后面的王晓玲看到姐夫那副自我膨胀的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俺姐姐当初的眼睛可够毒的,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一天姐夫的眼睛会长到头顶上去呢?”

听到王晓玲的冷嘲热讽,王晓亮呵呵笑了起来。“你说咱姐夫是个癞蛤蟆,人家可是个大老板啊,现在资产都过千万了。”

“各位祖宗,请喝茶。我又没有得罪你们,怎么见了我就跟我过不去?”高智一边给王晓玲等人倒茶,一边红着脸说,“我这不是在考虑怎么把企业发展壮大嘛,没注意到二小姐进了门。”

“你们两个别没事就刺挠你姐夫,虽然他没大有文化,可是咱家的粗活累活也没少干,和张壮一样都是咱家的功臣。”母亲一步迈进来,嗔怪地瞅了一眼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小女儿。“二妮子捎的黑鱼不孬啊,纯野生的。趁着今天人多,今晚上咱就做做吃了。”

“还是咱妈了解我啊,我也是咱家功臣啊。”高智笑着用手指着王晓玲和张壮,“你们两个没良心的,上学的时候,都没少吃我买的油条。我算看明白了,油条都进了狗肚子。”

“你那是为了追我姐,收买我们……”

俗话说:姐夫小姨子,挤眼弄鼻子。高智也是白白拿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姨子没有办法。人家当老师,就靠嘴吃饭呢,谁也甭想在她那里占到便宜。

张壮看着他们吵吵闹闹,没有插嘴,他在想怎么把话头儿引到他下岗了这件事儿上来。

老爷子回来了。他每天坚持在诊所待到下午六点,有病人就看病,没有病人就看书。从开诊所以来,一直都这样,已经四十多年了。

“听说你们厂效益不好,你辞职不干了?”在大家的簇拥下,王厚朴在自己固定的位子上坐下。

“是下岗了。准备到姐夫的厂里找点事儿干。”坐在王厚朴右边的张壮侧着身子说。

“那你准备安排你妹夫干点儿什么差事啊?”王厚朴转过头来问坐在左侧的高智。

“让他负责办公室这块吧,毕竟他在办公室待了十来年了。”高智笑着说,在老泰山面前他不敢有丝毫的得意。

“你那个公司一共十来个人,还需要专人负责办公室这块?就是个端茶倒水打杂的吧?”王厚朴不以为然。

“来了客户,是得负责接待。”

“那我们张壮不去了。”王晓玲突然插话道,“这种侍候人的活我们不干。”

“俺那亲妹妹,咱是个小厂,忙的时候,我也得亲自下手干啊。”高智伸出了自己的手,果然有不少老茧。

“别难为你姐夫了,他就是好吹牛。厂里其实不缺人手。妹夫去就是硬塞进去的。”大姐王晓花说了实话,“那辆奥迪车也就是装个门面,出去谈个业务啥的,不这样的话叫人家瞧不起。”

“惭愧啊,惭愧。”高智红了脸,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张壮心里一沉,坏了,工作看来要黄。

“我们那边招收救护车司机,张壮的驾驶技术不错,不行就去试试吧。我去找找院长,应该没有问题。”王晓亮说。

“唉,都别说了。”王厚朴打断了大家的讲话,起身去了自己的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书。

“我和你妈都老了,抓药也不利索了。张壮是个细心的孩子,干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工作,能坐住,关键是好学,头脑又好使,我看是块学中医的料。这本《汤头歌诀》你馋了好久了,我怕你下不了决心,一直没舍得给你。现在你已经辞职了,那就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背熟了好抓药。”王厚朴把书递给了张壮。“从明天开始,你就到我的诊所上班。我一直想帶个徒弟,好把我这手艺传下去。人家你哥不喜欢,当初考学就说好了,研究西医,我也尊重他的意思。人家是传男不传女,到我这里没那么多讲究,谁愿意跟着我学,我就教给谁。”老爷子还是那么平和,把话说得使在座的都服服帖帖。

“谢谢爸,谢谢妈。”王晓玲替张壮接过书。

这本书在老爷子的床头有些年岁了,张壮记得第一次来王晓玲家就见过。

夜深了,王晓玲坚持回自己家休息。他们没有骑电动车,像当年谈恋爱时那样并肩走着。

蝉鸣声里,一轮弯月升起来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一直想跟着我爸学中医。”王晓玲拉着张壮的手,悠悠地说。

张壮看着天边的那弯月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

王氏医馆的大水池里,那只大黑鱼正悠闲地趴在荷叶的下面,假寐。

作者简介:吕方涛,1972年出生,山东安丘人。现供职于山东安丘市公安局。系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潍坊市峡山区作协荣誉副主席,已出版长篇小说《栖身》《老所》《五行草之苦旅》三部,以上作品皆获潍坊市委重点文艺作品扶持奖、安丘市文化创作奖,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多部(篇)作品。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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