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的味道(外一篇)
2020-07-31汤素兰
汤素兰
离端午节还有好几天呢,我的鼻子就闻到了它的味道。
有艾叶和粽叶的清香,有腊肉的油香,还有碱水的涩味。
艾叶和粽叶是爷爷一早从山上采回来的,艾叶插在门框上,粽叶泡在水里。奶奶搬来梯子,把过年时挂在火塘上熏得黑乎乎的腊肉取下来。她把腊肉洗干净,挑出肥瘦搭配得最好的腊肉,切去腊肉皮,将腊肉切成薄片,放在盘子里。
糯米已经在水里泡好了,分成两大盆放在案板上。一盆掺了赤豆,有红有白,特别好看。另一盆掺了碱,现出淡黄色。
爷爷拿过来一把棕丝。这是刚从门前的棕树上斫下棕叶撕成的,还绿油油的。
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妈妈就该上场了。包粽子是妈妈的拿手好戏。妈妈是裁缝,手巧,包起粽子来又快又好。
每一个赤豆粽子里都要塞进去一片腊肉,包成三角形,用棕丝捆起来。碱水粽子里什么也不放,只把掺了碱的糯米用两片翠绿的粽叶裹成一个长长的圆锥,再捆上一根绿油油的棕丝。
妈妈包粽子的时候,奶奶已经把灶上的大铁锅洗干净,注满了水,灶里的火也烧旺了。
把包好的粽子放到锅里,等到大铁锅咕嘟咕嘟往外冒气的时候,满厨房里就全都是粽子的味道了。
全家人忙碌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我帮爷爷撕棕叶。我帮奶奶扶梯子。妈妈包粽子的时候,我在一旁递棕丝。
第一锅粽子煮好,我就迫不及待地想吃。因为刚从锅里捞出来,粽子热得发烫,我手忙脚乱,解不开捆粽子的棕丝,还越扯越紧,打成了死结。妈妈只得拿把缝纫剪来把粽子剪开。妈妈笑话我是“狗咬粽子”。
“狗咬粽子怎么啦?”我问。
“解不得啊,傻姑娘!”妈妈说。
我爱吃赤豆肉粽,奶奶偏爱吃碱水粽子。
我说:“碱水粽子有什么好吃的呢?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放,不如赤豆肉粽,又甜又香!”
奶奶说:“过端午节不是要吃粽子吗?碱水粽子里才有粽子的味道呢,不信,你也尝一尝。”
听奶奶这么说,我也拿过一个碱水粽子来尝。我张嘴就咬,一口咬掉了半个,还是觉得什么味道也没有了,和赤豆肉粽比起来,味道差远了。
奶奶说:“你那哪是尝呀,你那叫吞。你要慢慢吃,才尝得出味道来。”
依了奶奶的话,我在剩下的半个粽子上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尝。奇怪,苦涩的碱味没有了,留在我舌尖上全是粽子叶特别的清香。
书房之鼠
从正式拥有自己的房子起,搬了三次家。每一次搬家都会发现,自己最多的财富是书籍,搬家时候的阵式,那真叫车载麻袋装。
书多,放书的地方也就需要大。每一次搬家,我家最好最大的那间房子理所当然成了书房。但早年单位的福利房,面积本来就不大,住得久了,我的书还是会慢慢地蚕食周边的房间,结果弄得家里四处是书。
前些年将家搬到了城郊的房子里。房子有三层,但在长沙这种春天漫长湿冷,夏天无比炎热的地方,底层太潮,一到梅雨季节,一楼房间的墙上地上整天渗水,房子不再是房子,倒成了整天出虚汗的病人;顶层太热,到了夏天,顶层的房子瞬间变成蒸笼,能把人蒸熟。最好的房子在二楼,而二楼最好的房子是朝东的一个套间。这里原是主卧室带卫生间和衣帽间的设计,房间面南,光线充足,东向还有落地窗和玻璃推门连接阳台。我老公知道,对我这种书虫来说,睡觉事小,读书事大。他指挥装修工人将这个套间改成了书房,卫生间和衣帽间变成了书房里面的藏书阁。我那些用麻袋装用车载来的书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所。而我独占了这书房,终日面南而坐,晨看朝暾爬上阳台,探进书房,在地板上留下金斑日影,暮听归鸟还林,看它们扑闪着翅膀在窗外高大的冬青和白兰花树上挑枝拣叶,唧唧喳喳,顿觉人生美满,快乐康宁。
我的书房,简直就是我的天堂啊!
谁知不独我这样想,老鼠们也这样想呢!
它们原本是住在旁边的山上,或者花园外面的某个地方。但自从我搬进这房子之后,它们就喜欢上了我家,而出入得最多的,是我的书房。
老鼠最先是顺着空调管道来到我书房的。当时为了美观,书房的天花板上装了一个嵌入式空调,但这空调中看不中用,效果极差,用了几次就没有用了,我买了一台柜机立在书房的墙角替代它。天花板上这台空调闲置了,空调管道便成了老鼠们出入我家的康庄大道。不知道是哪只老鼠最先发现了这个空调管道,它便顺着管道爬了进来,在我头顶上的空调里生儿育女。不久之后,我便发现,每当夜深人静,我在书桌前读书写作,老鼠就在我头顶的空调里谈情说爱或者打架斗殴。起初,我大声咳嗽或者跺脚,它们还能安静片刻,后来干脆不理我,我咒它们,骂它们,跺脚吓唬它们,全不奏效,直到最终把外墙上的空调管道堵起来,才算是肃清了我头顶上的鼠患。
头顶上的鼠患肃清不久,我就在书房通往阳台的纱门上发现了两个洞——显然是被老鼠啃出来的,它们发现空调管道不通,便转而从阳台进入了。
紗门上的这两个洞,一个形状是圆的,另一个有点儿方。看着这两个洞,我琢磨——老鼠为什么要咬两个洞呢?难道是两只老鼠咬的?即便是两只老鼠,也没必要咬两个洞啊,一个不就足够了?琢磨来琢磨去,我琢磨出了一个童话:
老鼠妈妈生孩子了,生了一大窝,老鼠爸爸为了给孩子们取名字,需要一本字典,于是,它跑到我的书房里来了。它先咬了一个洞自己进来,等它找到字典以后,又咬了一个洞把字典拖出去,于是,我的纱门上有了两个洞——一个圆洞,一个方洞。这篇童话就叫《圆洞·方洞》。
虽然老鼠帮我写出了一个童话故事,但我还是不愿意与老鼠同居一室。何况我这人看书写作的时候,爱吃一点儿零食,香喷喷的零食对我是一种诱惑,对老鼠来说更是如此,即使是个童话作家,我也还是做不到和老鼠共享零食。于是,我时刻留心关上通向阳台的玻璃推门,零食也不再随便放在书桌上,而是用铁盒装起来,盖得严严实实。当然,推门关上的同时,我也把清风关在阳台外面了;将零食放在铁盒里捂得严严实实,也让我怀疑自己不是个童话作家,倒像个吝啬的老巫婆。而且,零食收拾起来容易,玻璃门总有忘记关的时候。况且我也不是365天天天待在书房里的,总有出差的时候……
前些日子出门好长一段时间,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在书房里间的藏书阁里发现了纸屑。顺着纸屑找过到,我发现书架上有一叠书被老鼠啃了!
这一叠书一共有七本。最下面一本书名叫《沉睡的恶魔》,是一本翻译过来的奇幻小说,足有一寸来厚。《沉睡的恶魔》上面,放着三本《开心卜卜》,是我的朋友、儿童文学作家萧萍为小学中低段孩子精心打造的分级读物,故事幽默风趣;三本《开心卜卜》的上面,放着一本选编的童话故事集《童话里的动物故事》,《童话里的动物故事》上面,放着上下两册硬壳精装的《张天翼儿童文学作品全集》。
这七本书虽然是一叠,放在一起,但老鼠下嘴的时候,显然有所选择。《沉睡的恶魔》毫发无损,三本《开心卜卜》被啃得最厉害,其中一本从封面到封底被啃掉了整整一只角,连书脊也啃掉了一寸许;然后,老鼠们跳过《童话里的动物故事》,在上下两册硬壳精装的《张天翼儿童文学作品全集》上留下许多牙印,书的护封被啃出了好几个洞。
看着被啃坏的书,我觉得这只老鼠一定是识字或者懂书的。《沉睡的恶魔》——光看这书名就觉得恐怖,恶魔在沉睡,谁敢去唤醒它呢?当然不能啃;《童话里的动物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动物,或者有的还是小老鼠,大家都是同类,老鼠当然不能啃老鼠;《开心卜卜》——这书名有趣,“卜卜”的“卜”还是“萝卜”的“卜”,说不定能啃出胡萝卜的味道呢,当然是首选;《张天翼儿童文学作品全集》,不仅作品经典,装帧还格外豪华,虽然啃起来有点硬,但越硬越该啃呀,啃硬骨头可是一种精神啊!
这样一想,于是,我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这只啃坏了我的书的老鼠生出几分好感来。如此有品味和讲究的老鼠,也是难得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