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槃后的张幼仪
2020-07-31群学君
文/群学君
八个月后,张幼仪在柏林生下了第二个儿子。生产时,她身边没有一个人。产后一个星期要出院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可以抱着孩子去哪里。
又过几天,在柏林念书的留学生吴经熊捎来徐志摩的一封信,他用漂亮的字体写道: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幼仪说,这封信与其说是一个丈夫写给她妻子的,不如说是写给当世的前卫青年和后世历史学家的。在她的再三坚持下,她见到了失踪半年的丈夫。
徐志摩拒绝了张幼仪先征得父母同意再谈离婚的请求,“我没有时间等了,你一定要现在签字……林徽因要回国了,我非现在离婚不可”。
几个月后,徐志摩在《新浙江》上刊登《徐志摩、张幼仪离婚通告》:“我们已自动挣脱了黑暗的地狱,已经解散烦恼的绳结,……欢欢喜喜同时解除婚约……解除辱没人格的婚姻,是逃灵魂的命。”
就在徐志摩开始轰轰烈烈追求爱情的壮举时,张幼仪在德国一边含辛茹苦地抚育小儿子彼得,一边在裴斯塔洛奇学院攻读幼儿教育。她后来回忆说:“在去德国之前,我什么都怕,在德国之后,我无所畏惧。”
1926年,回到上海,经过凤凰涅槃的张幼仪,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
她先是在东吴大学教德语,后来又在四哥的支持下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这份工作完全展现了张幼仪的才华和能力。她虽未学过金融,但善于理财,很有经营能力。
当时的银行职员后来这样回忆道:那年她约40岁左右,腰背笔挺,略显高大,神情端庄大方,有大家风范。她就在我们营业厅办公,准时上下班,除接电话外,很少说话,总是专心看文件。我经常要将报表和装订好的传票本请她盖章,有时听到她打电话时用德语。
经她管理,原本亏损严重的银行转年便扭亏为盈,加之家族支持,银行三年后资本超二千万元,几乎创下金融界奇迹。
与此同时,她还兼任云裳时装公司总经理,这是上海第一家新式服装公司,采用独特的立体剪裁法,改良了中式服装的样式,成为了当时上海最高端、生意最兴隆的时尚汇集地,陆小曼、唐瑛等名媛都是她的常客。
1930年在上海的一个晚上,张幼仪受胡适的邀请去他家里参加晚宴,一同被邀请的还有徐志摩、陆小曼夫妇。这是张幼仪一生唯一一次和陆小曼吃饭。
在饭局上,幼仪看到陆小曼的确长得很美——光润的皮肤,精致的容貌。她讲话的时候,所有男人都被她迷住了。饭局里,她亲昵地喊徐志摩“摩”和“摩摩”,他也亲昵地叫她“曼”和“眉”。
那天晚上,幼仪几乎没有说话,但回到家里,却不能回避自己的感觉。她说:“我晓得,我不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我做人严肃,因为我是苦过来的人”。
她是弃妇,但不是怨妇。她不漂亮,但化茧成蝶的姿势却是如此动人。
1931年4月23日,徐志摩的母亲钱慕英病故,操办丧仪的,是以徐家干女儿身份出现的张幼仪。
这一年秋天,张幼仪在云裳服装店里最后一次见到徐志摩。几个钟头以后,她收到电报,徐志摩在济南坠机身亡。陆小曼悲痛欲绝以至拒绝接受现实,也不愿去济南料理后事,张幼冷静果断地操办了一切。公祭仪式上,陆小曼想把徐志摩的衣服棺椁换成西式的,被张幼仪一口拒绝。
葬礼以后,张幼仪每月付给陆小曼300元。她说,照顾陆小曼是我儿子的责任。
1947年,病重的林徽因提出见见张幼仪和徐志摩儿子。张幼仪不解其味,但还是去了北京。病榻上,林徽因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张幼仪猜:她大约只是想看看徐志摩的儿子吧。
离开大陆前,张幼仪把“云裳服装公司”出品的几件黑色绸子衣衫放在了一只桃心木的箱子里。那是她对上海岁月的一个念想。
1969年,张幼仪赴台湾,找到徐志摩的挚友梁实秋和表弟蒋复璁,对他们说:“请你们两个出面,给徐志摩编一套全集,资金由我来出。我要为儿子和徐家的后人留一份遗产。”
晚年,面对晚辈张邦梅的反复追问,张幼仪以沉静的语气说道:
你曾问我,既然我有能力经营一家银行和一间服装行,怎么还对公婆和已经离婚的徐志摩这么百依百顺。我想,我对公婆有一份责任在,因为他们是我儿子的爷爷奶奶,所以也是我的长辈。我就是伴着这些传统价值观念长大的,不管我变得多么西化,都没办法丢弃这些观念。所以,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办法成长。他使我得到解脱,变成另外一个人。
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作爱的话,那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梁实秋说,沉默地坚强地过她的岁月,她尽了她的责任,对丈夫的责任,对夫家的责任,对儿子的责任——凡是尽了责任的人都值得令人尊敬。
1988年1月21日,张幼仪在纽约病逝,神态安详,儿孙绕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