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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灯彩艺术的传承与创新
——以豫园灯会光影艺术装置“鱼旎如意”为例

2020-07-30王之纲陈焱松黄蔚欣

演艺科技 2020年6期
关键词:豫园灯彩灯会

王之纲,陈焱松,黄蔚欣

(1.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北京 100084;2.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北京 100084)

“张灯结彩”一词,象征的是中华民族节日与喜庆事件的繁华景象。从西汉的宫灯、唐朝的彩灯,到宋代的灯市,上元节放灯的习俗成为雅俗共赏的文化活动。作为中国岁时节日体系中意义特殊的节日,盛张灯、驰夜禁、男女同游最能代表上元节的特征。作为最具喜庆和吉祥氛围的象征物,灯彩成为生产力、社会文化、审美发展的重要参照。灯彩艺术集中体现着传统文化的造物精神和审美意蕴,是“融抽象构成、拟形雕塑、平面书画、复合装饰和光动机制于一体,自成一种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综合空间艺术。”[1]此外,灯彩艺术因其在社会中相对独立的观赏价值和工具载体作用,并没有像其他民间美术样式一样消失。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审美的变迁,作为民间美术的灯彩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受到一定冲击。尤其是伴随新的媒介技术对节日庆典的介入,民间灯彩艺术的文化传承与技术创新面临着全新的挑战。

作为中国民间美术的代表,灯彩艺术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寓意,体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何在时代与审美的变迁中,既保持文化传承的历史性,又符合技术创新的现代感,是灯彩艺术领域亟待关注的问题。本文以上海豫园灯会光影艺术装置“鱼旎如意”为例,介绍民间灯彩艺术在技术创新与文化传承等方面的实践,以期为新时代民间美术的发展提供有益借鉴。

1 新媒体技术对民间灯彩艺术的介入

1.1 豫园灯会的文化价值

豫园位于上海城厢西北隅,是老城厢仅存的明代园林,与周边的大型仿明清建筑楼群、城隍庙、九曲桥、湖心亭等浑然一体,是融邑庙、园林、商市为一体的综合文化区。豫园地区一直被称为“上海的根”,是上海特有的人文标志和文化名片。“豫”有平安、安泰之意,取名“豫园”,有“豫悦老亲”之寓。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豫园灯会是上海市松江地区传统元宵民俗活动,兴于汉代,后经吴王刘濞将扬州灯会引入松江,并在明代以后长期稳定于松江府上海县城的城隍庙、豫园一带。[2]目前,豫园灯会已成功举办25届,被誉为上海最具影响力的迎新民俗文化活动之一。

1.2 2020年豫园灯会的亮点

与往届类似,2020年的豫园灯会依旧以明清江南建筑群、水面及围合的三大广场(黄金广场、九曲桥广场和中心广场)为主要展区,以三大入口(豫园新路、百翎路、天裕楼华宝楼夹道)为灯会空间场景连接的起点与开端,并以老街巷、老地名所形成的网格化空间作为主要连接线,连接三大广场,同大型组灯相映成趣、和谐统一。此外,2020年的豫园灯会为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点灯祝福,并以电视与网络等多种媒介方式转播元宵节特殊的亮灯仪式,首次将灯会从线下移至线上。

2020年豫园灯会的一大亮点,就是新媒介对于传统灯会及灯彩艺术的介入。在中心广场和丰楼、华宝楼,九曲桥区域、黄金广场树等,都尝试了光影、光纤、LED玉屏等新技术与灯彩叠加,让2020年豫园灯会具有更为丰富生动的视觉效果。

在华宝楼的三楼,以乾隆时期《海错图》为主题的多媒体综合展,再现古人对憨态可掬的海洋生物的想象,展现了故宫里的海洋世界;在文昌街二层,以VR技术展现敦煌莫高窟奇景的“敦煌秘境——宋潮VR互动展”,以当下年轻人喜爱的方式,呈现古老的中国文化和艺术,展现“国潮”的魅力;而在九曲桥区域的南湖,由3 000多片鱼形偏光膜组成的大型光影艺术装置“鱼旎如意”,则是豫园灯会将非遗传承与当代新媒体技术结合所做的探索性尝试(见图1)。

豫园的九曲桥位于汇通月潭的上方,既是连通湖岸、行人通路的功能设置,也是水面上重要的景观。“九曲”之名,有曲折迂回、曲径通幽之意,更有吉祥、尊贵之境。从木桥到水泥桥,从花岗岩到草白玉,九曲桥桥体雕刻精美,构思巧妙,匠心独运,人们在桥上弯来拐去,斗折蛇行,移步换景,连同龙头喷水、鲤鱼嬉戏等景观,寄雄奇于绝伦之里,寓隽秀于精巧之间。而九曲桥湖面上的大型光影艺术装置“鱼旎如意”,可以说是豫园灯会的亮点之一,与湖心亭、绿波廊比邻而居,勾勒上海豫园江水地貌之风华。

2 “鱼旎如意”的艺术设计与技术创新

传统灯彩的艺术设计,往往以功能、材料、造型、体积为基本的创作出发点,并辅以一定的传统工艺,注重题材的选择与应用、形象的寓意与象征及其对传统文化的影响。以鱼灯为例,传统鱼灯的制作流程在自然与人文环境多元影响下,主要分为扎鱼架、裱鱼身和绘鱼彩,充满民族风俗。[3]

光影艺术装置“鱼旎如意”,摒弃了传统灯彩艺术中的钢制结构和布面材质,以玻璃纤维作为骨架,3 000多片鱼形PE偏光膜为鱼身,LED灯带铺满主体结构,继而编织、塑形、上彩。图2所示为“鱼旎如意”的技术创新与空间效果。

图1 光影艺术装置“鱼旎如意”的现场图

图2 “鱼旎如意”的技术创新与空间效果

图3 曲面空间网壳建造系统的三视图

2.1 扎鱼架:曲面空间网壳建造系统的结构编织

传统的扎鱼架往往采用棉纸绳(俗称皮捻子)或者细铁丝(俗称扎丝)扎绑,兼顾鱼头、鱼腹、鱼把子、鱼尾等形态,空间结构扎实而牢固。新的鱼架装置主体骨干则采用清华大学黄蔚欣教授团队的研发技术,即编织结构曲面空间网壳建造系统(Weaving Structure,见图3),发挥了系统自重轻、自适应的多样形态、建造快速成本低、材料可多次拆装重复利用,以及易于预制拼接的优势。

主体结构使用直径仅6 mm的玻璃纤维杆。为达到足够的刚度,团队采取叠加三层的玻璃纤维网格方案,在尽量依照概念方案形态的基础上,使用kangaroo插件进行受力模拟、结构优化,最终玻璃纤维结构总重仅为500 kg。作为对比,支撑用钢管总重超过3 t。此外,为了提高结构抗倾覆的稳定性,主体装置设置了钢索斜撑;而考虑到周边历史建筑的安全性,搭建结构时,尽量将钢索固定点设在坚实的新建建筑物的桩基和池底,并使用配重固定钢结构,减少对园林的影响(见图4)。

图4 玻璃纤维主干骨架及钢结构的软件模拟

2.2 裱鱼身:PE双面幻彩偏光膜的透明材料

传统的裱鱼身,根据鱼头、鱼腹、鱼尾的大小量体裁衣,并在鱼嘴空隙处糊裱一块红布封口,寓意吉祥如意。对比古老的封口技术,“鱼旎如意”以PE双面幻彩偏光膜作鱼片,借助数字程序确定外表面幻彩鱼片的布置位置,并沿杆件曲线方向,每隔一定距离布置一个安装点,于安装点随机分配鱼片的大小及高度,形成类似鱼鳞的随机分布效果。

在民间灯彩艺术中,灯具大多是模拟自然事物形态的拟形灯,从形态上就充满象征意味,表达着当地民众的风俗观念与审美情趣。3 000多片鱼形偏光膜的灵感来源于豫园九曲桥下的锦鲤,通过抽象化提炼,以“鱼”为单元,形成连绵不绝的浪涛。此外,鱼身形态在白天映射日光,折射色彩斑斓的光彩映像,色彩大块分明;雨天雨露轻沾,即使在透明的视觉角度中也能有雾感的厚度。

2.3 绘鱼彩:LED灯带的多维色彩

传统的绘鱼彩通过上骨胶、勾线稿、施彩色等步骤,最后再采用“过粉线”在鱼鳞轮廓墨线之间用白色填涂一条线,使图形鲜明、色彩鲜亮、鳞甲清晰。而对于“鱼旎如意”而言,鱼灯形体的透明材质决定了鱼彩的多维特性,LED灯带铺满主体结构,与鱼片折射周围豫园建筑的灯火通明,搭配外部射光,产生晶光闪闪、美轮美奂的色彩效果。

民间灯彩艺术的“光”与“彩”,记录了中华民族用火文明的历史轨迹,而灯彩之色,即“光”与“彩”结合之色。在日间,幻彩偏光膜带来“物体色”的变化场景,颜色随着观看者在空间维度的视觉与光线角度而实时变化;在夜间,LED灯带呈现“光源色”的多维景象,光色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形成自适应的色彩参数,生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并在周围灯光的点缀下浮现出“流光溢彩”之感。

3 光影艺术装置“鱼旎如意”的文化传承

灯彩艺术作为中国民间美术样式的代表,与劳动人民的审美习惯、地域文化的物质文明相适应,承载着丰富的民俗节庆文化,寓意着吉祥和祝福,体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历史的积淀与文化的浸润下,彩灯往往超越了普通灯具的实用价值,蕴含着更加丰富的内容,承载着文化的寓意。

西汉的长信宫灯,意在灯光长亮,永不熄灭,有生命繁衍的寓意;身属东北地区的冰灯,以四、五、六为体面基数,象征四时、五方、六合之数,展现中华传统的吉祥文化;苏州走马灯,身披高山景、平原景的传统绘景,表达了天人合一的儒家思想和顺应自然的传统美学。身处上海豫园九曲桥的“鱼旎如意”,则展现着传统的造物观、共生的装饰美、祈愿的象征性。

3.1 传统的造物观

春秋末年《考工记》有记载,“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4]中国的传统造物准则与审美标准,不仅存在于造物技术层面,将天、地、材、人等诸多因素有机整合,也深刻体现了传统文化中形而上的“道”对形而下的“器”的规训。作为重要的民间美术形式,灯彩艺术的背后是礼仪之邦的民德归厚、天人合一的和谐共生之要义,亦应该遵循人与自然的造物之理、和谐之道,在顺应“天时”、适应“地气”的前提下,强调“材美”与“工巧”。

天有时,即自然界的气候、阴晴、节气、寒暑之变化,对灯彩艺术的物质材料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光影装置“鱼旎如意”的鱼身由幻彩偏光膜组成,日间映射日光,展现斑斓色彩;夜间透射LED的灯彩,并根据周围环境的变化而生成自适应的色彩参数。这种适应天时的设计方法,包括捕捉客观的环境变量、用户的主观物理动作和知觉动作,进而选择所需要的数据收集方式和传感器内容以及确定传感器的位置与数量。[5]即使是阴雨与晨露,装置也能在透明视觉角度中展现雾感的厚度。

地有气,即地域差异以及不同的气候、地质、植被、矿物等客观存在的地理环境会影响灯彩艺术的呈现。“鱼旎如意”在九曲桥旁,依水而建,以类鱼的形象展现传统灯彩艺术,展现了一定的“因地制宜”的器物思想。

3.2 共生的装饰美

从拟形的具象造型到写意的抽象造型,从独立的叙事灯彩到结构复杂的组合灯彩,灯彩艺术集中体现了传统文化的装饰美的特性。相对于版画、剪纸、刺绣等平面造型,陶瓷、布艺等立体造型而言,灯彩艺术属于民间美术中的综合造型范畴,既有空间构成因素(具有高、阔、进深的立体),又有时间构成因素(随着时间、空间形态发生变化的造型),有些还需要人的活动参与才能发挥其造型的全部功能。[6]

在空间上,传统灯彩追求概括夸张的形态语言、整洁明了的典化形象、对称灵动的几何韵律,并在形式美的基础上始终遵循对立统一的构成法则,展现着古代造型观的灵动与张力。光影装置“鱼旎如意”是对中华传统造型观的致敬。在形态上,借鉴仿生学的流线造型,螺旋形的卷曲线条通过重复、拉伸、延展,展现出一种有机形态与生命律动的联系。而在形象上,整体造型舒展,鱼的形态飘逸灵动,象征了江海之界的水气及生气。以“鱼”为单元,构成九曲桥自东湖到南湖,一条连绵不绝的长长浪涛,围绕湖心亭左右,并于上方终端回旋成一朵如花如龙的如意造型,仰天祈福。

在时间上,传统灯彩不仅是造型的艺术,而且融入声、光等时间因素,形成时间与空间的“共生”。尤其是动态LED灯光的运用,使得灯彩在时间维度上得以延伸。光影装置“鱼旎如意”巧妙地运用点、线、面、体的韵律表现,给人静中寓动、似动非动之美感。可以说,彩灯的空间造型结构、动态光对场景的映衬及人与灯的观演关系,此三者将灯彩艺术的空间意识转换为时间过程,通过空间的起伏、组合,达成一种共生之美。

3.3 祈愿的象征性

在长期的传承演变过程中,传统灯彩艺术除了节日庆典的祝福寓意之外,也逐步形成了相对复杂的符号寓意,包括象征富贵、象征繁衍、象征吉祥、象征万物等等。[7]归根结底,民间灯彩的象征意义在不断地丰富与拓展中变换着各种形式,但其终归代表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带有一定祈愿的象征性。东南大学教授、民俗学家陶思炎认为,民俗艺术符号的主要对象包括文字符号、图形符号、色彩符号与动作符号。[8]作为带有强烈祈愿属性的民间风物,灯彩艺术的象征性除了纹样、图案、色彩等造型符号之外,文字符号与动作符号也存在于灯彩艺术之中。

从文字符号来看,字型、字义、字音都是表达民俗观念和民众心理的象征符号,并通过文字组合、字体变形、谐音寓意等方式,传达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单一汉字来看,“鱼”字有“余”之意,寓意对家国年年有余的祝愿;“旎”字有风吹连绵的唯美之感;而“如意”则是师法古典韵味,是对中华传统造型观的致敬。从整体的构词语言来看,四字连音,亦有“未来可期,予你如意”的潮流化解读,运用了传统的“一语双关”的语言修辞。

从动作符号来看,动态民俗艺术中独特的程式化、节律性动作,甚至是独特的动态符号,都可以表情达意,渲染效果。有研究表明,由于动态灯光可以使人产生与烟火、花灯、孔明灯、水灯等传统文化活动相关联的视觉体验,所以动态灯光能够给人以热闹喜庆的感觉。[9]光影装置“鱼旎如意”以静衬动,以动显静,鱼形偏光膜形成的层层光片,好似游鱼,飘逸灵动中蕴含江海之界的水韵及生机。随着光影和视角的变化而变化,时而如卧龙,时而似如意,在灯会上为观众送去吉祥安康的祝福。

4 结语

千百年以来,灯彩艺术客观地反映了华夏民族从自然之火、生活之火、祭典之火到艺术之火的历史演变,秉承了民族传统中的历史感与地域性,蕴涵着中华民族的真挚生活情感和热爱生活的审美理念。以豫园灯会为代表的现代灯会,将灯彩与建筑空间紧密结合,重新解读灯彩艺术“灯中有景、景中有灯、灯景交融”的美学意味。而对于民间灯彩艺术而言,传承与创新是辩证统一的,传承代表着历史文脉的接续,是传统造物观、共生装饰美、祈愿象征性的文化内容的薪火相传;而创新则代表着现代工艺、新兴材料、照明方式对传统灯彩的改良与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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