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意象观社会
2020-07-27顾品娴杨帆
顾品娴 杨帆
摘 要: 象征手法,是福斯特在小说《霍华德庄园》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运用的典型描写手法。这对人物刻画和情节转折,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更表現出作者对二十世纪初期英国中产阶级社会弊病的抨击。本研究,从两部作品的场景、音乐、人物三类意象入手,分析与社会背景和阶级分化相关的意象,探讨它们如何促成小说中的阶级融合。
关键词: 象征手法 意象 爱德华·摩根·福斯特 联结
一、引言
英国作家爱德华·摩根·福斯特(E. M. Forster,1879—1970)以其小说中富含哲思的语言和社会关怀而著称,在《霍华德庄园》(1910)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1908)这两部同时期创作的长篇小说中,他将自己对当时英国社会的观察写成了围绕中产阶级展开的爱情故事。二十世纪初英国中产阶级内部僵化顽固、冷漠麻木的群体状态,使福斯特产生了阶级“联结”的思想,认为“只有联结(Only Connect)”才能重构社会,重塑人与人之间的真情[1](61-67)。这一点在两部小说中均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福斯特十分擅长运用象征的手法,在故事中植入各类意象,以刻画、凸显人物的情感及外部环境变化,丰富故事的意蕴。本研究从两部作品中的场景、音乐、人物及人物关系这三类意象入手,将视野拓宽到二十世纪初英国社会层面,同时结合阶级矛盾的成因,深入分析与社会背景和阶级分化相关的意象,并探讨它们如何促成小说中的阶级融合。
二、场景意象
从环境描写的角度来看,《霍华德庄园》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无疑是两部美丽的小说。福斯特以精妙的场景描写为小说编织起了逼真的社会背景,同时将其向往并提倡的阶级联结寓于这些意象之中。
1.《霍华德庄园》:以场景转变为线索
《霍华德庄园》中,读者可以循着玛格丽特的视角,从大都市伦敦出发一路向西深入乡野地带。小说开篇处,施莱格尔姐弟三人还在伦敦的威克姆老巷居住。彼时的伦敦城由于二十世纪初工业化的发展而遭到了严重的污染,天空“如同地狱的苍穹,煤灰一样黑乎乎的”[2](101),因而施莱格尔家房子周边的景象都是黯淡而沉闷的:“右边,公寓的光怪陆离的轮廓,在黄昏的色彩的衬托下黑黢黢地耸立着;左边,那些旧房子形成了一倒方形缺口,在灰涩天空下像不规则的胸墙。”[2](47)伦敦老街区的街景,在这里成了工业化进程中受到影响的人心迷茫疏离的具象化体现。居住在伦敦时的玛格丽特受到海伦与保罗的露水情缘、威尔科克斯太太的去世、伦纳德·巴斯特的境遇等情况的启示,认识到“日常生活的混乱本质”和中产阶级中不同人群的思想差异。随着她与亨利·威尔科克斯先生结为夫妻,迁入位于英格兰一个傍山小镇的奥尼顿山庄,她眼中的景色逐渐发生了变化。“太阳把石块映照成了金色,把白蒙蒙的天空涂抹得蓝幽幽的”[2](264)。位于村镇地带的奥尼顿山庄不仅能够让玛格丽特继续兼顾周边社交生活,相比“灰涩”“黑黢黢”的伦敦街巷,这里的景色还相当宜人而明媚,福斯特对此地的描写以明快的色彩为主基调。象征着玛格丽特代表的知识分子中产阶级与亨利代表的工商业中产阶级之间的理想联结方式。玛格丽特对山庄十分喜爱,并能感受到这里既符合她精神上的追求和对美的向往,又能够作为她与亨利之间精神与物质生活需求的平衡点,所以才会萌生“用乡村生活转化亨利本人”的想法。
施莱格尔姐妹最后定居的霍华德庄园,是玛格丽特迁居旅程的终点,也是贯穿全文的中心线索。这座美丽的庄园在小说伊始便出现在了海伦的信里,庄园最初的主人鲁丝·威尔科克斯太太三番五次将其挂在嘴边,但直到玛格丽特在威尔科克斯家将其闲置期间到访此地时,庄园才从一个虚幻的形象变为实体。花园里各色植物都在自由生长,正如它们让威尔科克斯太太魂牵梦绕那样,它们表现出的旺盛生命力让玛格丽特着迷。花园里还有一棵高大的山榆树,“歪歪地依傍宅第生长”,在整个故事里,它始终充当着霍华德庄园的守护神,“是一个伙伴,躬身护着这座房子”。福斯特通过传神的景物描写,将远离尘世喧嚣、充满生机的霍华德庄园作为玛格丽特及鲁丝,从而赋予了它精神家园的意义。鲁丝与威尔科克斯家其他成员不同,并不向往城市生活,而是热衷于改良霍华德庄园,希望能够在祖宅里安居,侧面表现出她和玛格丽特本质上是一类人,都颇为理想主义,把精神生活置于物质享受之前;她留下遗嘱授意家人将庄园留给玛格丽特,也是一种自然的精神传承。尽管中间有诸多波折,但最后霍华德庄园还是在福斯特的巧妙安排下来到了最合适的继承者玛格丽特手中,此时的玛格丽特经历了与威尔科克斯家族实用主义思维的抗衡和对亨利的勇敢自白之后,已经得到了自我的解放,成功完成了联结的任务。使霍华德庄园的景色变迁成为小说中“内在生活”在阶级融合的同时辗转回归的象征。
在故事场景转变的过程中,主人公玛格丽特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身份作用不可忽视。和丈夫威尔科克斯先生从稳定的角度看待现代生活相比,她尽力用一种更全面的视角审视周身的环境。正是由于她饱读诗书、醉心艺术,拥有感知美和欣赏美的能力,才有了书中借玛格丽特之眼看出去的景致。从伦敦到霍华德庄园这个由暗到明的场景转变,寓意着追求精神深度的老派中产阶级与世俗的新兴中产阶级的联结过程。
2.《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以场景切换作对比
作为福斯特“意大利小说”的典型,《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第一部的情节线便是在热情奔放的意大利铺开的,故事开篇便将场景设置在文化艺术之都佛罗伦萨这座集生命力与艺术气息于一体的城市。从露西居住的贝尔托利尼公寓望出去的佛罗伦萨,街头巷尾都是当地人们烟火气十足的生活化场景,热闹非凡;穿过街道,又能看到领报圣母广场、圣克罗彻教堂这样极富艺术底蕴的景点。与这样一座生动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贝尔托利尼公寓内一板一眼、极具英国中产阶级保守风格的景象。“她望着围坐在桌子旁的两排英国人;望着搁在英国人之间的一长排白色的瓶装清水和红色的瓶装葡萄酒;望着悬挂在英国人背后、装在厚实的宽边镜框里的已故女王与已故桂冠诗人的肖像;望着那张英国国教……的通告”[3](3),再加上房东太太的“伦敦东区土话”,公寓里的氛围让露西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家乡。贝尔托利尼公寓的场景设置无疑是英国当时压抑保守的文化氛围的象征[4](115-117+121),这也间接印证了拉维希小姐所说的“人们到意大利来不是贪图舒适的,……而是来找生活气息的”[3](20)。二十世纪初爱德华英国社会阶级思想根深蒂固,人们的行为守则规矩众多,这才使得去往意大利体会富有活力的市井生活风靡一时。意大利在福斯特笔下成为自由开放新风尚的符号,其风土人情引人入胜,使露西逐渐被吸引并同化,开始向往主导自己的生活和感情,为小说后半部分中产阶级与底层阶级通过爱情而达成联结做了铺垫。
小说第二部中,露西回到了位于英国的住所“风角”。她同母亲、弟弟居住的“风角”老宅由父亲霍尼彻奇先生建造,在建成之后当地的社区风气才开始发生变化,聚集了许多来自伦敦的居民,从而形成了传统意义上“最佳的社交圈子”。这里的风景富有郊区的自然之美,但是时常会从细节中透露出中产阶级所处环境的沉闷。“风角客厅的窗帘被紧紧地拉拢了,……窗帘十分厚实,几乎拖到地上,能透过的光线已大大减弱,但呈现各种颜色。……帘外是一大片夺目的光芒;帘内,虽然可以看到光亮,但已调节到适应人的接受能力了”[3](99)。窗外即便有再多的美景,在这样自我封闭的条件下都是无法感受到的,暗示着英国中产阶级的精神困境:阶级的固化缩小了社交范围,给他们戴上了精神枷锁,使得这群人难以跳出自己的思想限制,用心发现生活的美好。
纵观全书,不难发现英意两国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色和人文风貌是由女主人公露西衔接起来的。意大利之行后,露西“带着新眼光回来了”,发现了原来她身边社交环境的迂腐固化。“她努力设想的生活是一群讨人喜欢的有钱人组成的一个圈子,他们有着相同的兴趣和相同的敌人。人就在这个圈子里思想、结婚和死亡”[3](133)。露西自此意识到了固有的社会隔阂,同时发现在她小圈子外生活一样能够多姿多彩,“一个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得到平等的温暖,就像人人能享受日光那样”[3](133)。她从意大利回到英国的那一刻,她在意大利所接受到的全新思想便找到了挥发能量的土地,而露西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联结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的纽带。英国与意大利的场景对比,凸显两地代表的社会阶级之间的巨大差异。福斯特利用意大利开放平等的社会风貌,抨击了爱德华时代中产阶级的思想僵化现象。
三、音乐意象
E·M·福斯特除了作家身份之外,还是一位业余的钢琴演奏家,热衷音乐的他常在自己的小说中加入一定的音乐元素。福斯特在1927年发表的一部文学批评专著《小说面面观》中分析了如何运用这些名曲体现故事中人物的内心情感变化,串联起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使故事人物之间或情节发展与音乐节奏之间产生“联结”。
1.交响曲乐章引导情节发展
《霍华德庄园》的第五章是福斯特在音乐元素的运用上最华丽的篇章之一。他首先描写了施莱格尔一家在音乐会上欣赏贝多芬《第五交响曲》时的反应,从侧面表现出施莱格尔家族的身份特点:处于中产阶级的中部,家境比较优越,热爱文学与艺术,追求高雅的文娱生活,是本书中精神文明的化身。对于施莱格尔家族来说,音乐会既是姐弟们作为中产阶级的社交工具,又象征着她们对自己精神享受的高要求;而对于處于中产阶级底层的伦纳德·巴斯特而言,聆听音乐会这个行为则是他在社会地位上的最后挣扎。他们由音乐会上雨伞被海伦误拿走而结识,因此在后来有了更多的接触,施莱格尔姐妹从伦纳德身上了解到了更多职员阶层的生活现状,由此推动了故事的发展。福斯特借音乐会的形式,巧妙地将下层中产阶级与知识分子中产阶级联结起来,这个“联结”又使《霍华德庄园》的整个故事情节按照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曲调节奏发展下去,从而制造了小说情节与音乐节奏的“联结”。
该章节的开头,福斯特就早早阐明了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地位之高:“我们一般都承认,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是雄伟卓绝的声音,一直以来震撼着人类的耳朵。不管什么人来听,也不管什么条件下听来,都能够从中获得满足。”[2](36)《第五交响曲》,又名《命运交响曲》,是德国作曲家路德维希·凡·贝多芬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该曲共分为四个乐章,各个乐章的特点在福斯特对音乐会的描写中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可简单概括为:第一乐章是热情的快板,奏鸣曲式;第二乐章是稍快的行板,双主题变奏曲式;第三乐章C小调快板,谐谑曲;第四乐章热烈宏伟的快板,奏鸣曲式。《霍华德庄园》整个故事情节紧密贴合着《第五交响曲》四个乐章的节奏走向而慢慢展开[5](1-81)。
第一乐章以威尔科克斯太太患癌症突然去世,留下遗嘱指明玛格丽特为霍华德庄园继承人为结点,交代了威尔科克斯家族和施莱格尔家族的概况,以及人物之间初步构成的关联。第二乐章是施莱格尔家族与威尔科克斯家族的二重奏,从海伦主动向亨利求助,热心帮助伦纳德换工作,到玛格丽特与亨利订婚之后所产生的一系列冲突与挣扎。可以看出,此时的“联结”是充满挑战且极易破碎的,正如福斯特在第五章中所描写的那样:“行板乐章已经开始——非常优美动听,不过和贝多芬写出的其他优美的行板有隐约的相似之处,而且,在海伦的脑海中,第一乐章中英雄和船难同第三乐章中的英雄和精灵在这里失去了联系。”[2](37)
第三乐章是所有人物关系交织的复式三部曲。在这一部分里有三组主要人物关系:亨利与玛格丽特,海伦与伦纳德,以及亨利与杰姬。他们的关系犹如该部分乐章的调性——谐谑曲式,充满了动荡不安的情绪,像是艰苦的斗争还在继续,人物关系的“联结”正在进行却未有结果,这是向最终章的过渡。第四乐章的高潮是伦纳德的死,但这并不代表“联结”走向了失败。故事的结尾,霍华德庄园最终由伦纳德与海伦的孩子来继承,象征了英国古老资产与英国精神文化传统最终进行了相互融合,是更深层次的“联结”。同时福斯特暗示了未来英国社会的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融合与联结仍存在诸多挑战,过程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正如他对《命运交响曲》最终章的描述一样:“贝多芬最后还是让一切恢复了正常。他把摇摇欲坠的壁垒修复了。他再一次用嘴吹了一口气,又把精灵们吓得四下逃散。他把辉煌、英雄主义、青春、生命和死亡的壮丽,以及一种非凡欢乐的巨大吼声又带给了听众,让他的第五交响乐就此结。然而精灵们仍在什么地方。它们能够回来。”[2](39)
2.钢琴曲韵律烘托人物心境
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中,主人公露西是一名热爱音乐且喜欢用弹奏钢琴的方式表达自身情感的少女。在整部作品中,露西弹奏过的曲目有贝多芬奏鸣曲、莫扎特奏鸣曲、舒曼及《拉默摩的新娘》中的歌曲,随着她对钢琴演奏的热爱程度逐渐加深,这些曲目在故事中不仅暗示了露西的心境变化,推动了小说情节发展,还代表了她不断接近自我内心、不断排除与乔治之间的阶级差异的过程。
贝多芬的《作品第111号》是此部小说中出现的第一首作者使用大量笔墨描述的音乐作品。它出现在第三章牧师毕比先生第一次在顿桥井的教区联欢活动中遇见露西时,“预定的演出节目中有一项是‘霍尼彻奇小姐。钢琴独奏。贝多芬,于是毕比先生思量着不知道会是《阿黛莱德》还是《雅典的废墟》中的哪支进行曲,这时他平静的心境被《作品第111号》开头的那几小节所打乱了”[3](36)。这首曲子的出现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咆哮般的开头的主题”“十六分之九拍的蜿蜒起伏、错综复杂的段子”对联欢会的场合来说是一种有些不合时宜的任性选择,恰如其分地暗示了露西当时烦躁的心情和她隐而未现的“叛逆者”特质。
答应了塞西尔求婚之后的露西心中复杂的情绪却与日俱增,一面是内心深处放不下的乔治,一面是觉得自己与塞西尔在本质上并不合适,这样纠结着的露西在一次家庭聚会中弹奏了一曲舒曼的作品。一曲结束后,露西拒绝了塞西尔让她弹一首贝多芬的请求,选择了再弹一曲舒曼。“乐曲戛然中断;断了又续,续了又断,从摇篮走向坟墓并非一次完成的。那种不完整的情绪的悲哀展现在支离破碎的音乐短句中,使听众的神经为之震撼”[3](147)。这时的露西在演奏中已经慢慢明确了想法,并且开始学会表达自我,正如这位德国浪漫主义代表作曲家舒曼的特点一般,拥有鲜明的个性和独到想法,勇于自由地追求浪漫与理想。
其后,露西终于鼓起勇气与塞西尔解除了婚約,她愈发明了自己的心意。此时整个家庭正因为她擅自解除婚约的决定而乱作一团,露西依旧醉心而专注地弹奏莫扎特的奏鸣曲。但是在这里,作者笔下的露西并没有感到真正的解脱。文中有提到露西弹了一会儿莫扎特又改弹舒曼再改弹莫扎特的举动,从这里可以看出露西内心纠结矛盾的情绪。她确实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会选择解除婚约,但对于该如何坦然面对自己对乔治的情感,露西还是无所适从的,所以后来她才会决定跟随艾伦姐妹一起去希腊旅游。之后作者福斯特精心安排露西在自己的房间自弹自唱了一曲来自小说《拉默摩的新娘》的歌。这首曲子在原小说中由女主角露西·阿什顿演唱,她同福斯特笔下的露西相似,在世俗的反对中追求爱情。这首曲子象征着露西的成长,象征着她最终会坚定内心的想法,并收获自由与真爱,与乔治走向“联结”的美好结局。
四、人物及人物关系意象:由爱相连的不同阶级
福斯特把“爱”列为人类生活中的五大事实之一。他在《小说面面观》中这么阐释:“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就好像构成关系的人本身一样地变化多端。……如果人和人之间的某种关系果然永不变更的话,它就不再是一种人际关系,而已成为一种社会习俗了。它的重心也就从爱情转移到婚姻上面去了。”[6](143,145)福斯特的小说可以循着这种说法分析。本研究探讨的两部小说中,女主角们都是在陷入爱情的过程中不断排除观念差异及阶级隔阂的影响,从而达成联结的。
玛格丽特和露西都出生于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两人都是福斯特着力表现中产阶级勇敢争取联结的典型。玛格丽特这个人物在福斯特为了突出“联结”主题的安排下,其行为的目的性更明确一些,“只要连接起来就行了!……只要把平凡和激情联结起来,两者便会沸腾,人类爱情便会展现在顶点”[2](228)。她深知威尔科克斯先生作为实业家固有的缺点:畏惧情感、醉心事业上的成功、缺乏同理心等,但也明白自己优裕的生活正是由这些主张实干的人辛勤劳作而成就的,因此她依旧希望能够通过爱情及婚姻,将两种全然不同的思想联通起来。尽管她也曾对自己的选择有所困惑,“在两者之间斡旋,一会儿接受本色的男人,一会儿又渴望和妹妹追求真理”[2](279),但在不断融入威尔科克斯家乡野宁静生活的同时,她也从专注于追求精神高度,转变为专注于解决两种在思想上全然不同的中产阶级之间的矛盾,从而自然地成为威尔科克斯家族的内部冲突化解者,完成了联结的使命。
露西是在探索内心的过程中逐渐解放思想,最终破除阶级隔膜,与乔治结为一对。相比性格外放的玛格丽特多次表露自己的态度,露西成为联结者的变化过程主要体现在她所经历的自我挣扎与思考上。相对内向的她以音乐为伴,排遣心绪、探寻人生的方向,正如毕比先生所预言的那样:“她心头的水密舱将会被水冲破,于是音乐和生活将会结合在一起。”[3](111)从意大利回到英国之后,她心中对平等的恋爱关系的向往愈发强烈。期间,她也陷入了在爱情与稳定生活之间的抉择,但在与塞西尔和乔治相处的时日中,露西逐渐发觉自己对乔治的心意,也观察到塞西尔与生俱来的控制欲和思想局限,使她最终袒露自己的态度,“按真情行动”,从而摆脱了不适合她的婚约关系,并达成了中产阶级与下层阶级的联结。
福斯特借玛格丽特和露西这两个身份相似但性格却截然不同的人物,表现出了中产阶级主动寻求联结的两种方式:玛格丽特是通过改变外部环境,露西是通过内省完成解放。与此相对应,保证联结达成的两种方式顺其自然地分别体现在两者的对象亨利和乔治身上。
亨利作为威尔科克斯家的主人,也是《霍华德庄园》里实业家一派的代表人物。他有着工商业中产阶级的精明头脑,资本家身上对社会弱势群体不屑一顾的态度,以及一家之主的傲慢专断。他随口建议玛格丽特提醒伦纳德从保险公司辞职,伦纳德听信其建议重新找了份银行职员的工作,却不幸被裁员,这时亨利却拒绝为他提供工作上的帮助;伦纳德的妻子杰基曾是他的情妇,这一点意外被玛格丽特发现后,他作为越轨者却毫无愧疚之情。这样冷血又不负责的行为让玛格丽特数次失望。一直到怀孕的海伦想在霍华德庄园过夜这一事件之前,他都保持着自己的男性权威,“擎受别人的放纵”,但是看清亨利本质的玛格丽特终于奋起控诉他的虚伪。在妻子面前彻底失去信任,再加上儿子查尔斯由于过失杀死伦纳德被判刑,双重打击之下的亨利才彻底垮了,在生活面前服软,和玛格丽特一起搬入了霍华德庄园。亨利的最终妥协,可以看作工商业中产阶级舍弃物质至上观念,臣服于精神生活的妥协。玛格丽特和亨利之间两种思想观念的拉锯战,最终由男方的妥协而终结。他的妥协与玛格丽特的包容使他们这段婚姻成为本书中最典型的“联结”之一,福斯特也借他们回归正轨的婚姻,创造出了“一种更合乎中产阶级标准规范的完美的新人格”[7](152-156)。
乔治与亨利截然不同,他和父亲艾默森先生出身于下层平民阶级,在小说的一开始就被巴特利特小姐认定为是“缺乏教养的人”,总是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对贝尔托利尼公寓里中产阶级住客们的条条框框毫不在意。在情感方面乔治也始终遵从内心,他两次情难自抑亲吻露西,并对露西吐露了自己的真情。比起骄傲自负的塞西尔,乔治虽然出身普通,但是有着男女平等的开放思想观念。他直接指出塞西尔在恋爱关系中的缺陷——“想统治女人的欲望”,而他则认为“男人和女人必须站在一起与之搏斗,才能进入伊甸乐园”[3](203),这样“意大利式”的平等观念与露西接收到的新思潮不谋而合。乔治直抒胸臆的勇气使他能够突破下层阶级与中产阶级之间的隔阂,最终使两人的联结顺利达成。
五、结语
从象征手法的角度看待这两部福斯特小说,可以发现福斯特在兼顾遣词造句和内涵传达上的用心。他将自己对工业时代英国社会各阶级生存状态的细致观察化为各种形态的意象,使作品在文风清隽、富有自然美感的同时,饱含深远的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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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受到江苏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资助,系省级重点项目,项目编号:201910332015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