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是一种礼仪

2020-07-27董慧

北京青年周刊 2020年28期

现在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太难得，大家都是云端之交。

“在不能凝视你的双眼，看到你的微笑时，如何表达我的善意呢？！”我时常被这个问题困扰。后来发现，在微信中使用各种表情符号，可以很有效地化解这种尴尬。但是，我又发现对于各种表情符号，不仅同一个符号不同人有不同理解，就是不是一个代际的人，表达同样的心情，使用的符号居然也不一样。

“你不知道，这个符号是表达不太高兴的意思吗？！”突然收到这样的微信留言，我太汗啦，简直就是满头冷汗。因为通常我都喜欢使用微信自带的那款嘴角微微上扬的表情符号，表达我的善意。但是，突然有—天，有人突然被质疑，你是不高兴吗？我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别人一直认为我的人设就是高冷范。沒想到，我认为的善意的微笑，在别人看来却是一种迷之微笑。

“原来是会错意啦！”所以，最近当我要表达我是高兴的时候，一定很谨慎地使用那个不仅嘴角上扬，而且面带红晕的符号。

使用表情符号，也许是“萌”文化，或者是“可爱”的一种表现吧。现如今，“萌”已经不是什么时兴的词汇了，甚至暗含了一丝古早气息，但是除了我说的表情符号在当下它还有了新的发展：它已经不单单指代那些调剂人们日常生活的可爱小物件，而以一种或主动或被动的方式侵入当代人的日常生活中。

我们可以说，萌已经不只是玩偶、少女、颜文字、小动物这些能够激发人的怜爱与保护欲的元素，博物馆发行的卡通文创产品、公共事件的拟人化信息传递等等，都是“萌”的具象化再现。不管是人们对萌物的追捧，还是全民跟风的拟人化表达，都能体现出无穷大的、席卷一切的，幼稚的力量。而“萌”其实与日本人夸赞一个人或一个物、甚至一件事，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关系最大，就是卡哇伊。

在日本，“可爱”也就是卡哇伊是一种礼仪，一种标准，一种日常。日本研究者金塞拉认为：可爱不仅仅只是一种形容词，而是一种可以控制女性消费和日常举止的政治力量。纯真可爱、甜甜糯糯的软妹，就是吸引异性的前提条件。女嘉宾吃饭时被搭讪，把叉子反过来放在嘴边，搭配用最纯正的天然呆表情回答时，会用“微微咬着东西看人”的姿态展示唇部的诱惑;喝饮料时不会端起来，而是用嘴去“追”吸管，同时鼓起腮帮，保持双颊丰满，做出正在咕噜咕噜喝的可爱;看人时要从下往上，作星星眼仰视状，歪头托腮，显得娇小勾人。为什么那些看起来很做作的动作，日本妹子做起来就很自然？一个民族的审美轮廓，归根结底还是由他们原本的长相所决定的。中国对女性的审美，是端庄大气的美。巧笑要嫣然，秋波要暗送，沉静如处子。而身材娇小、面部线条圆润的日本女生，最能将“活泼纯真”“可爱”的特性发挥到极致。笑起来苹果肌要饱满，眼睛弯弯，像元气满满的少女，强调了人的幼态、顺从感、无攻击性。即使是营业式假笑，眼睛也笑得很真：“她们不是在假装微笑，而是在假装开心。这是比假装微笑难上一百倍的事情。”日本向来崇拜新生和旺盛生命力，也希望将“像婴儿那样激发人们的怜爱和保护欲”的感觉扩大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任何微小的事物，都能被日本人挖掘出“卡哇伊”的一面。

最能体现“可爱”的就是这种治愈感强的开心笑容，为他人提供情绪价值。温软面庞，甜美笑容激发让人想亲近和保护的欲望，这就是日本学者四方田犬彦所揭示的：“可爱”是一种因依存于他者的战略，而展示出来的媚态。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应该改成“会笑”才对。可爱的泛滥，和其他当下的社会现状是不谋而合的，比如日常生活空前的娱乐化，比如日益空洞肤浅的人际交流，这些都成为了互联网语境下亿万网民的集体无意识。

为什么可爱成为了大众普遍的选择？人类必须承认，不管我们产业如何进步、社会分工如何细化，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依然是无法消除的（甚至愈演愈烈）。萌文化仿佛一股清流，大象无形般消解了人与人之间的戾气和猜忌，以模糊、自嘲、无害的方式重构个体之间的联结。人们很难、或者说不愿再回到过去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中去了，因为这更迎合大多数人对自我的个性约束、对人际关系的发展期待，以及对社会审美嬗变的默许和迎合。

此外，萌文化是一种超越了性别、年龄、阶级、物种的力量，它开拓了信息交流的宽度，重塑着个体与群体之间的交互关系。同时我们也要反思，人际沟通渠道的拓宽是不是泯灭了我们对人与人之间交流纵深处挖掘的兴趣，或者说，可爱表情包、软萌颜文字是否抹除了个体真实的感受与波动的情绪，建立在此之上的交流是否已变成无效的符码交换？

总之，每个人都拥有被治愈的权利，同时记得不要丧失被治愈后投入战斗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