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遇到过王小宁吗？

李祯，1990 年10 月28 日出生，山东淄博人。作品发表于《青春》《青年文学》《山东文学》《西湖》等。

你们曾经遇到过王小宁吗？这听起来似乎像王家卫电影里的台词。我不是王家卫，也不戴墨镜。我向你说的是我的同学王小宁，没那么传奇，更没必要拍成电影。

在三年级，她是我们班的班长。这是她学习成绩总是班里第一的缘故。她检查我背诵课文，我背了第一自然段就背不下去了，她就像老师一样教导我。我丝毫不领情，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

在四年级，她变成了我的前桌。我们所在的小学身在农村，教室是平房，黑板上面挂着“严肃、活泼、认真”六个大字。我看着这几个大字发呆，老师在讲台上来回晃，讲着鲁迅的文章。我完全没兴趣，只想打发时间。我的同位叫王昊鹏，他打发时间的办法是画驴，我们都叫他老驴。之所以叫他老驴，是因为他画得一首好驴，惟妙惟肖。他还长了一张驴脸，我们不叫他老驴又能叫他什么呢？老驴用圆珠笔戳了戳我，又指了指我们班主任的裤裆，这说明他的驴画完了，已经没事可干。我没事会无聊发呆，老驴不一样，他会找乐子。班主任裤子的拉链没拉上，红内裤随着他的走动从中间那道缝里显露出来。我冲着王昊鹏微微一笑，表示注意到了。我也可以不回应他，不做任何表示，但那样没有礼貌。之后，我把本子的封皮扯下来，揉成团扔向了王小宁。王小宁被我的纸团打到了脑袋，她在认真听课，突然被从天而降的纸团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生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扭过头认真听课。她没有对我说话，这让我感觉很没存在感。我只能再次向她抛去纸团。这个纸团顺着她的脑袋蹦了起来，飞得老高，最后滚到了班主任的脚下。王小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们班主任却反应剧烈，捡起纸团，朝我怒气冲冲走来。他的脚溅起地上阵阵灰尘，显得虎虎生风，他把纸团塞进了我的嘴里，然后让我立马滚出去。这句话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他是教语文的，语文老师用词都相当准确，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滚着出去，如果真的滚着出去也太丢人了吧。我低下了头，向班主任传达认错的信息。他毫不领情，揪着我的红领巾把我拽出了教室。

我倚着墙看了一会儿花坛里的冬青，看到眼睛疼了就开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走动。一阵风从我面前吹过，这使我感觉空荡荡的校园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我来到厕所旁，积攒已久的尿骚味扑面而来。厕所旁边有一片桃树林，桃树刚长出些毛桃。我摘了一颗桃子，躺在一棵桃树下啃了一口，很涩，我立马扔了出去。桃树上的一只麻雀飞了起来，我很抱歉打搅了它。为了表示歉意，我向飞走的麻雀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之后，想象着只有我一个人世界该怎么活。我闭上眼，天就黑了，我睁开眼，天就亮了，我死了，这个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我一直躺到下课的铃声在空寂的校园里响起。我想继续呆下去，可是，我怕继续呆下去就会碰到来上厕所的人，他们看到我躺在桃树下一定会觉得我是神经病。我来到厕所另一侧的自行车棚，看到了王小宁的自行车，一辆黄色的自行车。我蹲下，试图拔掉车胎上的气门芯。可是，最后我没有那么干。我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我把一颗青绿色桃子扔在自己的桌子上，用圆珠笔敲打着消磨时间。王小宁回过头对我说，活该。我就拿起桃子扔在了她的桌子上。吃吧，我说。这种没熟的毛桃也能吃？这不是王小宁说的，这是路过的孙华说的。我看了孙华一眼，指了指王小宁桌子上的毛桃示意他拿过来。孙华刚拿过来，我就把毛桃整个吞进了嘴里，生怕别人抢了去。他们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我是外星人，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干，但是我讨厌孙华。孙华学习成绩优异，体育也很好，这些我都不擅长。最让我讨厌的是他和王小宁的关系亲密，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他们迟早谈恋爱。我妈一直教导我不要早恋。什么是早恋？按照我妈的思想，在小学谈恋爱就是早恋。我多么想拿我妈教导我的那一套讲给王小宁听听。

我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如果你来到这条马路，会看到马路两旁粗大的杨树。这个季节杨树正在发情，叶子绿的让我难受。在经过五牌村子的时候，还会看到他们广阔的麦子地里的一个坟头。这一大片地里全是麦子，就这么一个耸起的坟头，如同土地上突然长了个乳房，特别醒目。我看了眼坟头，它像多年的一个朋友，我们彼此沉默不语，心照不宣。在我歪着头想多看几眼的时候，王小宁和张敏骑着自行车在我身旁飞快地经过。我真想撵上她们，提醒她们：注意安全，减速慢行。这个念头刚闪过，李大鹏和李松以更快的速度超过了我。我成了道路上的一块无人理睬的指示牌，这让我悲伤极了。李大鹏和李松是我们村子的，放学后，他们总会骑着车子追逐女同学。

张富贵来我家鸡场了，我们一家正准备吃晚饭。张富贵是张敏的爹，镇上那些无聊的村妇都传张富贵和他村子的寡妇李梅有一腿，她们说张富贵会隔三差五卖一些家里的粮食往李梅家里跑。我跟着我爸李爱国和张富贵来到院子里，张富贵的拖拉机停在院子中央，上面有四袋棒子。张富贵是来卖棒子的，他卖了这四袋棒子会不会直接去找李梅，我想问问他。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李爱国在我身旁，就算李爱国不在我身旁，我也不敢那么做，我只敢想想而已。

李爱国养了六万只鸡，凭借这六万只鸡买了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这辆车使李爱国手头上的人民币短缺，没钱买张富贵这四袋棒子。可是，李爱国家的鸡现在断粮了，它们需要这四袋棒子。只有让这些鸡吃饱了，它们才能下足够的蛋养活李愛国一家。李爱国打开袋子摸了摸棒子，对张富贵说，你这棒子太湿了。张富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张富贵说，你看着便宜点就卖了。李爱国给张富贵三袋棒子的价钱，张富贵没有反对。李爱国给张富贵写了一张欠条，张富贵也没有反对。我们家的鸡有吃的了，我们一家三口也可以开始吃晚饭了。

世事难料，我们家的鸡出事了。它们一直拉痢疾，这是那四袋棒子造成的。李爱国拿起厨房里的菜刀，他要去砍了张富国。我妈立马插上大门，两只手搂着李爱国的大腿。我站在他们旁边好像是在看电视剧，如果我有一台DV，会拍下来把它刻成碟，送到戛纳去，说不定还能像王家卫那样获个奖。在戛纳的领奖台上，我会说，感谢张富贵送来的那四袋棒子。

李爱国的鸡出了问题，张富贵的钱打了水漂。张富贵多次来找李爱国要钱，都被后者赶了出去。张富贵还是一如既往，他在我的眼里就是西西弗。我早已看透了他的命运。后来，李爱国放狗咬了张富贵，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们学校开始开展防非典活动，所有的节目都赶到了一块。早上，王小宁正在教室后面看防非典的黑板报。她聚精会神的样子使我心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那么认真，这不得不让我有种想去抱抱她的冲动。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依旧只是想了想。你们没有想到的是，郭栋把我的想法付诸于行动。郭栋慢慢走过去，他很自然的用一只胳膊揽住了王小宁细小的腰。我和孙华都没有抱过王小宁，却让郭栋下手了，这不免让我有点惆怅。郭栋说看错人了，他以为站在那的是王昊鹏，这是他之后给出的解释。这也能看错，郭栋的解释也太离谱了，王昊鹏和王小宁分明是两个物种。我们都认为他是故意的。

郭栋抱了王小宁之后，班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也是跟王小宁有关。孙华在王小宁语文书上，数学书上，地理书上，英语书上，写上了“毛桃”二字，王小宁变成了孙华眼中的“毛桃”。王小宁丝毫没有生气，而且很高兴，这说明他们早恋了。我看着他们俩在我面前打打闹闹，却丝毫没有容纳我的一个位置。这个世界似乎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才发现，我喜欢上了王小宁。

我不再跟王小宁说话，这不是因为像言情小说里说的那样因爱生恨，没有那么严重。我说过，我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以现在的科技分析，这可能是我的星座有关，我是天蝎座，这就注定了四年级的我没有必要再和王小宁说话。我见了她，就低头默默地走过。她每次想跟我开玩笑，我总是沉默避开。但是，我很难受。这难受很剧烈，我一口气喝了一大白碗二锅头。

我感觉生了一场大病。放学的铃声一响起，我就骑上自行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我骑得很慢，可能是刮风的缘故吧。王小宁和张敏突然骑着自行车冲到我的面前。她们把我吓了一跳。难道王小宁要向我表白？想到这里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是张敏跟我表的白，她替张富贵向我和李爱国表白，你爸是流氓，欠我们家钱不还，还放狗咬我爸。你在学校也不是个好东西。她表白完就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离开了，王小宁跟着张敏，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我回到家，李爱国正在擦拭他的爱车，我冲上去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一个耳光把我打飞了出去。李爱国的这个耳光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想起了一个表哥。他曾经离家出走，我就学着他的样子跑了出去。

我跑到五牌村的麦子地里，看到那個光秃秃的坟头。它是如此亲切，我抱着它嚎啕大哭。

认识李祯有那么几年了，他比我小四岁，和我是一个地方的，家庭住址相距大约十公里左右。开始写小说也就两三年的时间，算是写作上的志同道合者，小说气味相似，喜欢的作家也都差不多。在对待小说写作的态度上，不客气来说，也都挺端正的。既然如此，我为他叫卖几声，也合乎常理。一个年轻的写作者，写作时间不长，好听说法叫做前途光明潜力无限，但内心也确实有些焦灼，我想经历过的都能理解。想有本实体书向世人宣告，自己是个小说家。“不是出版”是泰安人士周琦做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坚持，几年前也为我做过一本。转眼至今，我在发表和出书上都还顺畅。可独立出版对我当时的鼓励和安慰，却一直铭记。可以设想，只要李祯笔耕不辍，几年之后也会文路通顺，搞出点名堂也正常。那么现在，诸位花个几十块钱，买本支持下他的处女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以上是李祯2017年出小说集《皆大欢喜》时，我写的一段话。如今三年过去了，李祯仍在写作，且越发有职业写作的样貌，自律有序。四五年，对一个以写作为终身事业的人来说，是不显眼的，却又定下了一个基调。那围绕李祯，这基调会是什么呢？除未来他写出的文字，一切他人的言语都是苍白的。毕竟，作品本身才是硬道理。而围绕作品所延伸出来的发表、出版、名利，都不足以谈。

——魏思孝

（中国作协会员，山东作协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