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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欲望与“超越”理性

2020-07-23李佳琦

知与行 2020年3期

李佳琦

[摘要]现代哲学家在追溯自然环境危机的思想根源时,往往将之推于宗教的教义与理性的迷信:如在基督教教义中,人是上帝在世间指派的管理者,自然地将环境变成自己的所有物;科技的强力又让人对自身理性与能力的信心不断膨胀。但人不应该全然忘记的是,“征服自然”与“保护自然”一样,都是人类为了应对特定阶段的生存需要。当然,这些观念中也蕴含着人类在不同阶段对自身生存环境的认知水平。所以,对历史上人类为了生存而做出的征服行为采取极端否定的态度是不可取的,应该客观地分析人类与自然关系的不同发展阶段、正视人类在不同时代做出的不同选择,如此便会发现其中“道德”的发展状态。原始社会与农业社会对自然的敬畏之情,与现代人类对环境的保护和拯救在道德上并不属于同一程度和同一层面。对自然的征服欲也不全然是恶的或不道德的,无论征服欲是人的一种本性抑或是历史留存在来的文化基因,在以保护自然为道德行为的现代社会,应发挥其积极作用,并探讨如何改变人类所征服的对象或征服的行为方式、结果等,以挖掘其中有助于当下环境保护的要素,扭转人类的传统认知,将“征服自然”中蕴含的合理因素——征服欲望、超越精神等思维意识运用到日常生活的道德教化与环保实践之中。

[关键词]环境道德;征服欲;超越精神

[中图分类号]B82-058[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8284(2020)03-0141-07

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是环境哲学的本质问题,通常环境哲学的研究者将二者之间关系的不同阶段总结为“服从—征服—尊重”或“屈服—征服—和谐”①。这一总结精准而又概括地体现了在不同历史阶段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和方式,即从惧怕、敬畏、依赖自然环境,到利用、索取、侵占自然资源,再到反思自身、尊重自然、积极弥补,这三个阶段涵盖了人类自然观逐渐演变的漫长过程。在中国,《易传》有曰“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1],自然则是“日新”与“生生”之德的根本;在西方,自然环境被亚里士多德认为是促使事物生成运行的本原。自然在古代社会往往被看作掌控着人类生存的秘密。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自然的神性被削弱,从原本哲学家们探索、思考的精神对象变成了市场利用、侵占的物质资源,环境危机随之而来。由于逐渐意识到被破坏的自然极大地影响了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人类将自然环境与伦理道德紧密结合起来,以期人的主动性能够弥补并保护自然。环境道德教化必定會成为社会道德教育中的重要内容,研究环境道德教化的理论前提,可以从人与自然关系的不同阶段中加以获取。

一、人与自然关系发展的三个道德阶段

近年来,环境哲学与环境伦理学蓬勃发展,学界对自然环境的研究成果也已蔚为大观,环境保护早已成为了社会伦理规范的重要内容,并被纳入法律条例之中1982年联合国通过《世界自然宪章》(World Charter For Nature); 1989年中国通过并施行《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等。,但是在社会大众的日常生活中,将保护自然环境作为道德规范、道德教化以及道德评价的重要对象和内容的发展进程依旧缓慢。从环境伦理学的角度分析人与自然关系的不同发展阶段能够看到人类对环境道德认知水平的发展变化。

(一)无环境道德阶段——顺应本能“服从自然”

不同的文化类型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看法是不相同的,所以人与自然关系的发展阶段很难从时间上进行精确划分,以观念和行动的特点作为划分阶段的依据更为恰当。在人与自然关系的第一个阶段,人类同其他动物一样,服从于自身保有生命、繁衍生息的生存本能。从人类出现到原始部落再到文明伊始,十几万年间,从打猎、采摘、聚集、繁衍到耕织、驯养、建屋宇、成彝伦,人类的生存活动不断丰富。在这段漫长的人类历史中,人类与其生存环境一直按照“自然”的“意志”运行发展。在这一阶段,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完全地参与生态系统的运转。虽然人类活动不断丰富、人口数量持续增加,但此时并未对自然环境造成太大伤害。在参与生态运转的过程中,一次瘟疫、一场大火等自然现象都能让人类面临大规模的死亡,而这种毁灭对自然环境而言是天然的、无害的。

顺应自然是因为人对天(自然界)的敬畏来源于无知和恐惧。这种领悟的产生是自然而然的,彼此之间力量差距悬殊,使自然在人的心目中具有了神性。在诸多文化类型中,很多原始宗教都记载着人与自然神之间的沟通方式是通过先知、巫、祭司等神职完成的,自然界中一些拥有长寿、庞大、生命力顽强等特质的生灵或者自然物就会成为某个宗教的图腾。例如,不列颠岛原始居民的祭司“德鲁伊”认为橡树是最高神,树崇拜也存在于诸多宗教之中;古代希腊人和罗马人认为能够飞向光明、抵抗重力的鹰是造物主力量的代表,其他宗教中也有很多鸟崇拜的痕迹;同时几乎所有宗教在原始时期都会将太阳、月亮、星辰作为崇拜的对象[2]。这些古老的记载为我们呈现了古代人类对自然的认知方式,人惧怕自然的力量,希望得到自然神的庇佑。

但是这种敬畏不能够上升到道德层面,彼时人类在对自然的思索中得出了顺应自然的哲学思考,例如,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思想。但这主要是因为在占筮流行的时代,自然环境中的任何一种现象都被看作是上天意志的传达。在现代学者的研究中,这些思考可以作为环境伦理学的学术资源,但并不能够将此阶段人类顺应自然的行为与道德规范、道德价值直接对应联系。所以,当现代环境哲学研究在回溯人类的古代智慧、挖掘古代的理论资源时,应该理清自然观与环境道德观之间的区别,甄别开道德行为的人类主体与非道德行为的主体之间的区别,这样才能够有意识地针对今天的道德主体以合适的方式进行环境道德教化。

(二)强征服欲望阶段——运用技术“征服自然”

随着西方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传统哲学中的工具理性思想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生产方式的科技化也导致了人类的社会秩序、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的自然观也随之改变,科学的发展使人类的认知方式、认知维度发生重大变化,自然的神性消失了,成为市场竞争中“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物质资源。人们开始相信人类的科学可以战胜自然,掌握自然。自然的“秘密”仿佛被西方科学揭示了。人类获取生存安全感的方式逐渐从依靠自然神的庇佑演变为主动地改造自然,在这一过程中,征服欲逐渐被激发出来,不断提高的科学水平也大大增强了人类掌控自然的信心。

自然环境的变化在短短百余年时间里发生了巨大变化:对耕地的需求使地球上30%森林变成了耕地,近10%的树种在灭绝边缘;土地资源锐减,表土流失、盐碱化、沙漠化问题严重;诸多物种的生存区域被侵占,现有物种的灭绝速度是自然灭绝速度的1 000倍,鱼类、鸟类、两栖动物、哺乳动物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影响,酸雨、空气中有害物质、海洋垃圾等诸多环境问题对其生存造成了巨大威胁[3]。虽然人类的征服欲望主要体现在人与人(国家与国家)之间,但是自然同样遭受到了破坏。战争中人类采取的投放毒气、除草剂等方式,在达到削减对方人口目的同时也对生态系统造成了严重破坏;敌对势力抢占自然资源,在战争中造成了巨大浪费[4];被炮火、武器严重破坏的自然区域直到今天仍然难以形成正常的生态系统。

这些行为背后是西方哲学世界潜藏已久的“人类中心主义”,他们把人看作宇宙的中心,用人类的价值观念统摄全宇宙[5]。诸如,基督教有上帝命人托管自然的思想;机械论认为自然界就是物质和运动;培根认为人可以被当作世界的中心,等等。尽管这些片段化的思想认知并不能表明以上哲学家支持人类中心主义,但是现代科学的发展却将这些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当代,虽然人们已开始对“人类中心论”进行深刻批判,但是环境道德的地位仍然十分低下,质疑的声音根本无法扭转强大的工业世界的进程。在资本与市场的控制下,传统社会的许多道德价值观念都面临着经济至上论的挑战,更遑论反对自然资源过度开发利用的环境道德。

(三)弱环境道德阶段——转变观念“保护自然”

虽然在人类一心征服自然的阶段,哲学家对人类中心论的质疑没能有效减缓自然资源的使用速度,但是学者们对建构环境道德已经有了想法和规划。20世纪60年代以后,由民间组织的环境保护运动在西方逐渐兴起,环保成为具有普遍性的实践活动和生活理念。随着环境问题的逐渐凸显,环保更是成为一种流行美德对人的行为起着道德约束的作用。在环境保护问题上,人类达成了一致——保护环境就是保护人类自己。1973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成立;2007年,国际环境保护组织协会(IEPOA)成立,这些机构在环境保护方面做出了巨大的努力。环境伦理学家们也在逐步建构环境道德体系,一方面确定人在环境中应该获得的权利;另一方面确立人在自然界中必须担负的道德责任。

人类生存局势尚未彻底好转,环境保护的道路上依然存在各种问题。从市场角度来看,除了因以往过度消耗、排放而导致的环境污染没有彻底解决以外,随着环境保护理念的推广,滋生了一批唯利是图者将“环保”作为牟利的手段,使之成为市场经济的一种谎言,这种具有欺騙性质的环境保护挥霍着人们的环保美德,造成恶劣的负面影响;从个体角度看,环保理念的受众面依然狭小,环保道德规范尚未起到太大的实质性作用。特别是在经济贫困地区,环境保护工作更是难以开展。所以,当下的环境道德依然处于弱势地位,还没有成为人们心中的普遍信念,环保的许多行为方式也还没有形成习惯,这就使得社会难以形成有效的舆论导向,环境道德的建设进程依然任重道远。

值得注意的是,同西方的历史发展脉络不同,中国文化一直秉承着“天人合一”的基本观念。虽有观点认为中国古代的自然观思想是一种神学目的论而非生态伦理观,“天人合一”思想也未曾起到保护自然环境和生态的作用。但是在近现代之前,中国长久的农耕文明未曾造成自然环境恶化到难以自身修复的程度。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有“可持续发展”的理念,《管子·八观》有言“山林虽近,草木虽美,宫室必有度,禁发必有时”,这种观念已经为保护自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即使是传统哲学中的“名教”与“自然”之辨,其自然侧重的依然是精神层面,而非与现实自然环境相对立。美国环境伦理学家罗尔斯顿在研究环境哲学时将视野转向东方禅宗的自然观,也看到了东方思想一直以来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6]。而在当下环境道德建设的紧迫形势下,东方智慧可以作为道德教化的资源宝库之一。

二、人与自然关系中潜藏的欲望和理性

在上述人与自然关系的阶段梳理中,自然观演变对环境造成的影响至关重要。所以,当环境哲学的学者们在追溯自然危机的历史原因时,一般都会将人类战胜自然、迷信理性的观念作为导致生态愈加恶化的思想根源。在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与沉淀中,人类受到巨大思维惯性的影响,仍然秉持着许多古老的思想观念,而这些思想观念在今天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有一些甚至成为人类的文化基因被长久地保留下来。但如果将人的征服欲与超越性放置于环境哲学的视域中,它们在特定情况下成为加剧环境危机的帮凶。

(一)征服欲望——身体自由

人类征服自然的欲望从何而来?将人的征服欲放置于不同的历史阶段,就能看出它在不同时期的作用和意义。在原始时期,生活环境恶劣、医疗能力低下,人的平均寿命较短,人类的繁衍本身都是一件难事,但自然需要生命的繁荣不息,人类作为自然的一部分,这种“生生”的愿望是天然存在的。自然在这一阶段既是维持人类生存的统一体,同时也是威胁人类生存的对立面,为了确保自身的生存环境,以及延续种族生生不息的使命,人自然地生发出来一种“征服自然”的欲望。

显然,人类本性中的征服欲对人类的繁衍生息有重要的作用,它既然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人就不可能使之剔除或消失。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长期抵御各种自然力量侵袭,努力保有生命,以繁衍后代的经历让人类首先感受到的是自然对身体的束缚。不能同其他食肉动物相比的弱小力量;随时会造成死亡的各种伤病;短暂且会意外失去的生命等人类自身的有限性催生出了强大的生命意志,而“自由”作为至关重要的理念也被人类所意识,并激发了人类战胜自然、掌控自然的信念。对自由的渴望首先就是解决内外因素对肉体造成的压迫,这种欲望引导着人类在医疗水平、生物技术、航空航天等各个科研领域的推进。

自然界中的所有生命体的“征服欲”是显而易见的——石缝中的野草、逆流而上的游鱼以及改造环境的人类全都体现着生命的“不屈”与“征服”。这种精神并非单纯为了战胜自然,实质上是为了突破自身、战胜人类的有限。可以说,这种征服精神是自然赋予的。在人类的文化观念中,生命的征服精神被符号化、象征化,具有强烈的文学价值和道德价值。在人类文学艺术史上,有许多表现这种征服欲的作品,诸如,西方的文学经典中的《老人与海》《鲁滨孙漂流记》,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后羿射日”“精卫填海”,这些作品刻画出了人类锲而不舍地同自然抗争的强大意志。后人受文学作品中顽强的意志和征服精神的影响,发展出“征服”的道德信念,例如,包含着征服精神的“勇敢”“执着”等品质在特定的道德境遇中有着巨大的道德价值。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受地缘影响,古希腊属于海洋文明,华夏民族更多的是农耕文明。这种文明类型的差异使得西方文化中的征服精神与西方人的征服欲都要强于华夏民族,战胜其他国家成为“勇士”在西方是最值得尊敬的,而中国虽然也对保家卫国者寄有最为崇高的敬意,但在国家政治之间多讲求“以和为贵”。

征服欲为人类创造了巨大的文化财富,然而在近现代,它却与“理性的贪婪”粘连在一起难以区分。我们必须承认征服精神和理性自信曾经是人类掌控自身生命发展的重要意志,在文学、艺术和人的现实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人类曾胸怀自然赋予的征服欲去攀登一座座高山、横渡一片片海洋以达到突破自我、获取自由的感受,彼时的这类行为并不会造成环境破坏。但是,随着生产与消费的规模不断升级,诸多自然资源面临枯竭危机,生态环境不断恶化。例如,现代社会中的人类为了实现身体自由不断地进行机械、医疗、程序的研发、制造,但这些创造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自然资源的巨大浪费和污染。历经长期的努力,人类的物质生活水平和现代生活方式的确有了巨大的变化,人类的身体也逐渐从自然危害、工业生产以及疾病瘟疫等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但是身体的自由却依然没有实现,诸如克隆人、“基因编辑婴儿”等事件的出现使得人在伦理与技术之间徘徊挣扎,原本为了获取安全感所做出的努力反而让人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与不安之中。

(二)“超越”理性——精神自由

人类在努力实现身体自由的同时从未忘记对精神自由的追寻,身体的被束缚状态愈加凸显了实现精神自由的迫切:人们相信思维和意识可以不受现实世界的约束,人可以在渺无边际的精神世界进行无限地畅想与延展。西方哲学将人性中的征服欲望以及对永恒的向往引申为人对无限性的精神超越,但这种超越性认知在西方从原始的“神是无限”逐渐演变成了对传统“神性”的抵触。西方的自由社会也正是在反思权威和对追求自由的启蒙运动中开始的。裴多菲的诗“Life is dear,love is dearer,Both can be given up for free-dom”曾一度成为众人的至理名言,“自由”也已经成为现代社会人类生存方式的标志。

从以上表述来看,自然并不能够过多地束缚人精神自由的实现,但是如若没有自然的强力约束,那么在理性思考的介入下,现代科学对自然环境、自然资源的掌控又是何以发生的呢?问题的起点显然在于人类认为自然对精神自由的实现有着巨大的干扰。从“人”的维度来看,在原始宗教时代,自然直接就是自然神灵,神对人而言是权威、主导,甚至在某些氏族或部落中,神职人员对其他人而言意味着压迫和钳制;从“自然”的维度来看,自然赋予了人征服欲,但人又难以在环境中实现完全的身体自由,自然仿佛仅仅给了人类超越有限的渴望但却没有给予实现无限的机会,这必然会导致人在精神世界寻求无限的可能性,并将自然当作实现无限必须打破的屏障或壁垒。科学力量的凸显与西方无限超越理性的结合,让工具理性以恰如其分的姿态登上了人类历史的舞台,成为现代社会的领舞者,而与工具理性相伴而旺盛的,就是功利主义。短期、巨大且高效的利益获取方式将自然变成了规律性的、可认识的、可改造的;成为物质性的、政治性的和经济性的。不可否认,人类的认知能力在这个阶段有了快速提升,关于自然界、外太空、时间空间等诸多领域的知识在这期间爆炸式增多,但是人类却依然没有在科学的世界里实现精神自由。科技的发展极大地丰富了物质世界,生产与消费成为现代社会的核心内容,光怪陆离又日新月异的生活方式迷乱着人的肉体与精神。传统的道德规范与道德价值已经受到了冲击,精神自由的实现更是不知从何谈起,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建立起系统性的环境道德显然是十分困难的。

三、“征服”与“超越”之于环境道德的可能性

环境道德对人类未来生存具有重要意义,这就要求其必须能够长久地发挥效用,因而环境道德的建设要经过长时间的、审慎的努力。一方面,必须在理论价值上能够经受住推敲,既能够适应人类当下认知水平的发展速度,又能够在未来引领环境保护的进程;另一方面,必须要在现实实践中真正发挥作用,既能够自洽地融于道德教化中,被人们所接受,又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形成有效的舆论机制,使之成为人们的生活习惯。“征服”欲望与“超越”理性作为人的存在本性,既然不可消除,就应该尝试改变人们运用二者的方式,将其运用到环境道德的建设中来。

(一)“征服”欲望在环境道德中的可操作性

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是环境哲学亟待解决的核心问题。但将人类“征服自然”的欲望视为环境危机的根源,不仅是一种错误的意识,同时也不利于人处理自身与自然的关系。按照密尔的看法,自然没有赋予人类任何高尚的道德,自然中也包含着邪恶的现象[7]。虽然这同自然以美熏陶高尚人格的观点相悖,但必须承认其中含有的合理性。人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最为明显的一个逆自然行为就是为自身树立了长久稳定的道德规范,以此约束人性中不适宜社会共生的自然行为或动物行为。

人类发展到今天,环境保护已经不能仅仅依靠回归古老的自然智慧。一是,因为人对自然的态度难以回归到无知时的敬畏(恐惧),自然观发展到今天实际上是人类认知水平不断上升的结果,现今的人类虽然提倡保护自然,但是同古代的自然观并不完全一致;二是,因为长期以来人类不断激發的征服欲不可能被轻易消除,古今道德教育的方式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现代教育替换了古典教育,以现代生活方式为主的人难以直接回归到对古代自然观的认识中。面对这些转变,人类能否再次激发征服欲望以帮助自身在环境生态的角度完成一次道德与伦理层面的超越呢?即,将原本侧重掌控自然、支配自然的心态转变为超越人类的自然惰性与贪婪的本性。并且,在树立普遍的尊重自然的观念以外,今天自然环境状态的改变需要人类自身的力量,包括科学、人文、艺术等各个领域的共同参与和努力,这实质上就是人类运用自身的力量自我拯救、自我征服的过程。

人的征服欲望本质是克服自身的有限性。但是“单纯欲望的冲动乃是奴役,服从自己制定的法律,才是自由”[8]。人的本性是一张“白板”,善恶都是源自后天经验的可能性。欲望是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直观感受到的不证自明的东西,但是它却可以在理性的限制下朝向“善”的方向发展或发挥作用,从人文精神和掌控自然两个维度来看,人的征服欲也是进入了两种不同的道德走向。如果将征服欲作为环境道德建设的切入点,在当下,它至少具有两点可能性:一是,正向征服欲的满足有利于人类的发展,这在人文历史上可以得到确证,从文化作品中的征服精神中引发出来的诸多良好的品质,如执着、坚韧、锲而不舍、自我战胜等在人类生存发展的历史上有着重要的积极作用;二是,在古典向现代的转换过程中,道德教育的方式由德性教育转变为欲望教育,但是现代欲望教育是以驯服和操纵人的欲望为主要目的[9]。工具化、技术化才是它的野心,但是这种转换却让我们看到了欲望与理性之间微妙的关系。显然,人的征服欲是道德教育中必然面对的主要对象。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在道德教育中运用理性正确引导欲望而不是操纵欲望逐渐成为教育的内容。

道德自我的形成正是人在本性欲望的冲突中不断选择、调适、克制不合理的简单感官欲望,从而进入道德要求的规约中,并形成道德自律。人在道德自我、道德自律的形成过程中获得属人的尊严与自由。从欲望到道德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是可能的并且是已经完成的,所以从“征服”欲望到环境道德的建设也是存有依据的。这个过程的理论依据需要到人的“超越”理性中寻找支撑。

(二)“超越”理性在环境道德中的理论建构

传统形而上学认为,人理性中的超越本质是不断超越真理的过程。后现代哲学虽然将此作为批判的关键问题,但是从古代自然观—近现代人类意识—自然生态的破坏—环境保护运动的兴起,这个演变确实体现出了人类在思维和实践中不断超越自身,向着更为正确的方向前进的过程。现在,人类在环境领域进入了更深刻的层次,即全面地推进环境道德的建设,在国际、代际、区域;法律、伦理、教育;哲学、文学、艺术等各个维度渗透环境道德理念。道德的超越本质向我们证明着环境道德的推进既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

纵观人类历史,从最初的人对自然的完全顺从到现在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看似好像是自然观和实践论的回归,实际上却是自然与人类共同经历了漫长又艰难的历程。不同的历史阶段已经向我们昭示出,无论是人对自然的完全妥协(敬畏顺从阶段),还是自然对人的妥协(理性征服阶段)都难以使人获得较好的生存方式。“人类在20世纪中对宇宙的统一性、连续性和互相依赖性有了前所未有的新认识。”[10]正是借助科学的手段,人类对自然环境和生态系统的认知、研究才更为深入和整体化。所以,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指的是人类在认知水平不断提升的前提下,寻求到的更为恰当、适宜、有效的实践方法,这既是自然观的不断发展,也是人类在自由观上的不断超越,理性自由的边界逐渐扩大、层次变得深入,单纯的征服自由在环境道德中成为全面的生态自由。

对人类的未来发展而言,超越理性必须继续在环境保护的理论与实践中继续发挥作用。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西方环境哲学将以往哲学家的自然观与自然环境的现实境况作为理论资源,提出了诸多环境保护理论:施伟兹的敬畏生命伦理学、以罗尔斯顿思想为主要内容的生态中心论、基督教哲学家重新诠释基督教义创建了生态神学,还有将女权运动与环境保护相结合的生态男女平等论,等等。这些思想作为建构环境哲学的理论尝试,正不断超越着前人的研究,并且直至现在也并未停歇超越的步伐。近些年来,当一些欠发达地区或贫困地区需要进行经济发展时,西方国家往往以环保为理由加以阻碍和干涉,这体现着西方国家的“环境利己主义”,这意味着我们在参考西方环保理论的同时,也应该对其加以警惕。如若在道德教育的过程中渗透了自私自利的政治权谋,那么显然是不利于建构对自然长久有效的环境道德的,所以要不断地修正不符合人类道德建构的部分观念,不断地超越当下的理论。

四、结语

超越性是人类的文化本性,亦可以说是使人类脱离动物,建构巨大的文化世界的根本动力。而道德对于不断地进行自我超越的人类而言既是尺度也是方向。我们应重视西方理性狂热的后果以及对中国当下价值观念的影响,所以理性的“超越”并不是按照西方理性的线性发展无休止地追求理性至上,对于环境的保护而言,理性是工具而不是结果,环境生态的恢复与健康可持续才是环境道德目标。以目前的社会现状来说,环境道德建设依然任重道远,尤其在贫困国家和战乱国家,稳定与经济建设仍然是这些国家未来发展重心;而在经济实力较好的国家,经济与科技的发展也是不能够停滞的,解决环境危机、恢复自然生态部分丧失的机能必须依靠经济的支持和科学的手段,所以环境道德建设进展的尺度依然需要研究和探索。这些艰难的人类实践说明人在精神的进步道路上是没有导师的,一切都需要人类亲自经历和摸索,人无法为自然立法,只能为自己立法,遵守自然的法则。环境道德建设是人类自救的一个法门,全部人类文明的承继都只能在地球自然环境的良好状态下开展,这是底线也是挑战。环境道德建设的任务迫在眉睫,将人类历史发展中发挥巨大作用的“征服”精神与“超越”理性作为切入点,以“顺应”的方式实现又一次的“超越”,这种可能性不仅为环境道德建设和环境道德教育提供了角度,也为环境伦理学新的理论超越做好了准备。

[參考文献]

[1]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335.

[2][美]曼利·P.哈尔.古往今来的秘密第一辑:失落的密码[M].薛妍,译.长春:吉林出版社,2017:47.

[3]王正平.环境哲学——环境伦理的跨学科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2-4.

[4]姜春云.人与自然关系六问——关于实现发展与环境双赢问题的探讨[J].求是,2010,(6):55.

[5]余某昌.生态哲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140.

[6][美]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尊重生命:禅宗能帮助我们建立一门环境伦理学吗?[J].初晓,译.哲学译丛,1994,(5):11-18,4.

[7]卢风.人、环境与自然——环境哲学导论[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35-36.

[8]北京大学哲学系,编译.十八世纪法国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175.

[9]李长伟.从德性到欲望:教育的古今之变——基于政治哲学史的考察[J].教育理论与实践,2014,(19):3-7.

[10]王正平.环境哲学——环境伦理的跨学科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10.

〔责任编辑:徐雪野田丹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