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评《数字人文:改变知识创新与分享的游戏规则》*
2020-07-22钟远薪
钟远薪
0 引言
数字人文及其学术共同体的出现,基于两方面事实:一是人文研究的基础从印刷文献向数字文献转移,二是人文研究引入了新的研究方法、工具和技术,属于方法论和研究范式上的创新[1]。近年来国内外数字人文项目取得了可观的成效,数字人文作为一种革命性的研究思想和有效的数字化工具[2],切实地为人文研究带来了深远的变化。在开放科学环境中,人文学科学术实践与学术文化的数字转向是必然趋势[3]。数字人文的目标是将现代信息技术融入传统的人文研究与教学过程中,从而在根本上改变人文知识的获取、标注、比较、取样、阐释与表现方式[4],其研究热点分布于数字人文的基础理论研究、数字人文技术及应用实践研究、数字人文基础设施建设研究和数字人文教育与服务研究四大领域[5]。
从当前研究和实践中可以发现,数字人文更多地从历史文本、历史图像及其数字化解构出发,其工具是新时代的,而本质问题是传统的,保持着一种回头看的姿态。正如王晓光所说,数字人文的意义更重要的是为传统的人文研究提供新颖的研究方法、工具和平台,推动人文研究范式变革[6]。然而在人文学内,对价值、文化的重要性和深层意义等问题的探索始终是必要的,而且是迫切的。这种必要性和迫切性,不仅体现在过去,更体现在当下和未来。
我们已经处在一个天然数字的时代。欧阳友权认为数字媒介的技术力量,已经使文学的存在方式、功能方式,文学的创作、传播、欣赏方式,文学的使用媒介和操作工具,以及文学的价值取向和社会影响力等,都发生或正在发生着诸多新变[7]。当纸质媒介已被宣告退出历史舞台之时,彻底变换了媒介载体的“数字文学”(digital literature)能否延续先锋文学的形式革新,开启文学之新形态?“数字文学”(digital literature)、“超文本”(hypertext)、“赛博文本”(cyber text)、“互动叙事”(interactive narrative)、“本体互渗”(ontolepsis)等新的术语是否足以重新定义当下的“文学性”[8]?在艺术领域,当代艺术或许比其他任何艺术形式都更加深入地融入了数字技术,包括它的传播渗透、作品生产、消费流通等各个环节。我们正处在一个高度混合化的时期,非数字化、前数字化和数字化的思维方式并存于同一条道路上[9]。数字艺术已不是简单的物理、电子、机械、逻辑程序,或纯粹“比特”堆积成的文化,它已成为具有人文精神的属于人的新世界。数字艺术正在深入渗透、感染、改造着包括思维方式、价值取向在内的整个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生存方式[10]。数字方法的出现提供了新的机会,让我们可以重新思考人文学中分析研究的对象是什么?人文学者如何才能揭露社会不公,重现劣势群体的个体声音,并挑战权力、表现真理[11]?这些问题,是此时此刻的、是数字网络环境下的、是当代人类无法逃避的“数字化存在”境遇,它们可能会联系着过往,但无一例外都体现为现代数字主义的文化逻辑。支撑数字生态中的人文研究应该成为数字人文的使命。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数字人文并没有特别地为当下驻足,它会注目于当下的人文研究,但很少关注当下人文的研究;它对数字化的资源甘之如饴,却对原生数字资源保持距离;它关注技术如何解构传统,却很少触碰技术如何塑造时代。零散的研究和实践散落于相关领域及话题之中。因此,深入阅读2012 年出版的《数字人文:改变知识创新与分享的游戏规则》(以下简称《数字人文》)就显得尤为重要。
图1 《数字人文》书影
《数字人文》 由安妮·伯迪克(Anne Burdick)等5 位数字人文的研究者和实践者撰写,2017年马林青、韩若画翻译并出版了中文版。图书前三章从总体上描述了数字人文领域及其新兴的方法和社会特征,第四章提出了可能符合未来的数字人文及更广范围的人文科学发展趋势的一系列命题,第五章给出了开展并评估数字人文工作的简明指南,然后在附录中设计了若干个富有启发性的研究案例,并使用参考文献网络和引用作品列表将数字人文领域里的研究和实践连接起来。正如知名学者冯惠玲在序中所言:“从基于文本的人文计算到网络时代的多媒介表达,年轻的数字人文在迭代中不断改写自己的边界和功能。”《数字人文》将当前时代视为复兴人文主义学术的难得机遇,从当代人文研究核心的保管、分析、编辑和建模4个方面描绘了数字网络环境中人文研究、人文知识和数字人文活动的场景,对数字人文进行了独到、深刻的阐述,并提出了一系列新命题。它将数字人文界定为一种新型学术模式、组织形式和文化模型,试图通过建立数字网络环境中知识产生的新方式以彰显当代人文主义学术的贡献,为我们思考数字人文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1 形散神聚:思想的华章
马芸馨对《数字人文》的评价——“数字技术与人文精神:形散神聚中的融合式发展”[12]恰如其分。该书的体例不同于标准形式的学术著作,它不是将独著的学术论文或关于数字人文历史及进展的研究报告汇编成集,不是一本讲解数字人文学科基础的教科书,也不是一本技术规范手册,更不是一本对数字人文领域进行全面讨论的专著。作者在后记中将这本书定位为一次“元对话”(metalogue),它的形态本身就是探讨内容的一次思想交流的体现,合作是关键主题,而设计是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写作伊始,作者们就带着不断变化的“元问题”(metaissues),最大限度地发挥由换行、信息层级重组、导航策略、空间关系等方面的改变带来的语义上的变化,努力发出协调一致的声音,图书的写作过程和最终效果体现了作者们所强调的数字人文项目中“合作、设计、迭代”等核心理念。
1.1 人文与数字人文及其社会性
《数字人文》第一章以“人文到数字人文”为题,介绍了数字人文的发展,探索了跨媒体研究的新形式,讨论了在当代人文学术中日益重要的原型法、实验以及工具和平台建设。作者指出,关注文本分析和编目、研究语言特征、强调教学支持和学习环境、研究结构化数据分析的影响是第一波数字人文实践显著的共性特点,而近年来大规模数据集和知识库建设、数据可视化、地理空间展示、模拟空间以及复杂系统的网络分析,则是被公众需求和技术发展所驱动的。面对不同于传统线性文本的,拥有巨大多样性、演示性、交互性和再生产性的诸如网络文本、动态影像等新媒介,作者提出“数字设计”的概念,并阐述了设计数字人文的思想。数字人文的基础活动是保管、分析、编辑和建模,数字媒介可以创造出先进的保管形式,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人文主义价值观;分析通常与可视化联合应用,从而使分析结果形象易读;随着数字媒介和网络的出现,编辑得以重生,设计被视为一种编辑,作品的形成过程可以串成证据链;而内容模型实现了多变的构建,并在模拟和仿真环境中具有独特的意义。因此,数字人文最有前景的领域都是以生产性人文学为核心的,强调原型设计、版本更新和参与,包容冒险、重新定义以及失败,不仅可以扩大学术的范围,使之与普通大众产生交集,也对高等教育核心课程产生冲击。
从更本质的角度切入,什么是人文知识?第二章论述了从过去到未来人文知识的形式,展示了使用数字工具和平台扩展传统或设计全新的学术实践的新方法。在数字环境中,采用数字技术制作的作品与印刷世界的作品有很大不同,这些差异主要表现在材料构成、著述方式、意义创造方式、流通、阅读、观看、导览、展现、交互和表达等方面。生产数据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存储能力,也超出了我们用有意义的方式对其进行编目、分析和存档的能力,同时这些数据是快速迭代和流动的,不借助数字工具和方法,人们就无法阅读、理解并分析数字文化记录。人文学界“视觉转向”和“空间转向”的趋势,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和教室界限的消融,泛在学术环境的兴起,都在表明这将是一个互连性更强、开放性更高、公众参与更广泛的世界。因此,我们需要使用大数据、可视化、人工智能等新工具,设计诸如远距阅读、机器阅读、文化分析等新方法,创造活态档案馆、人文游戏、数据库式纪录片等新形式,对数据和文化材料进行深入且有意义的筛选、分析、映射和评估,进而在宏观层次上理解概念、趋势、行动和人类沟通规律。人文学者需要积极参与、设计、创造、批判并最终把握环境和技术,促进研究开展和知识生产,帮助人们了解我们是谁、我们在哪里生活及生活的意义。
第三章重点探讨了数字人文的社会性和社会影响,分析了数字人文项目在当今社会中的现实及潜在角色、项目的目标、项目的参与群体、项目宣扬的价值观等问题。它以历史上人文知识生产的经济活动为起点,对开源知识经济、社会转型与技术、著述模式的转变、合作中的创作、出版发表和获取利用变革进行了评述,提出知识的合法性问题——谁能够创造知识?谁能够监管?谁能够授权?谁能够传播?谁会被影响到何种程度?这是一种新兴的话语圈体系,塑造了新常规。知识的出版发表不再是研究的终点或顶峰,而是一件明显更加具有过程导向性、不确定性、实验性和体验性的事项。社交互动的、公众参与的文化创造形式将促进知识的“去殖民化”。该书认为,数字人文依然要聚焦于人文学关于主观性、模糊性和偶然性等传统关注点,进行创造性工作,新一代数字人文工作只有在能够展示出如何运用数字模式思考而并非只是如何使用数字工具时,才算是做出真正的理论贡献。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关注“公共与反公共”现象,关注因阶层、种族、性别而从根本上被排除在“公共和反公共”讨论之外的底层人民。数字人文蕴含的理想主义冲动是向所有人彻底开放话语圈,朝着无人会被排斥在外的公共领域的方向奋斗,这是数字人文的核心人文主义价值。“泛在图书馆”和“刺猬狐”是新时代所需要的。
1.2 数字人文的忧思、指南与虚拟案例
20多年前,数字文档的使用只是个别情况,而今却已稀松平常,数字环境已经成为研究、教学和阅读理所当然的“自然”环境。如果数字人文的新奇之处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它还能凭借什么宣称自己可以为更加广阔的人文学引入新的视角或研究方法呢?第四章提出了关于数字人文的忧思。随着数字领域的方法论、工具和技能在人文学工作中变得愈加核心,关于学科基础、项目成果、评估和设计等方面的问题也变得愈加突出。如何保持数字人文的批判性和实验性精神,如何处理定量研究与定性研究分歧导致的危机,如何面对“后数字时代”反抗力量的出现,如何解决资料与知识流动的障碍及数字档案的脆弱性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数字人文时代刚刚开始就即将结束。
为此,作者在第五章为人文工作者提供了一份简明指南,指出什么是数字人文、什么不是数字人文,概述数字人文的基础,回答为什么项目是数字人文学术的基本单元,分析数字人文工作中的机构关系,给出开展数字人文项目研究、实践和评价工作的步骤及核心技能清单,并对开展数字人文教育、评估学习成果、进行宣传以促进社群理解和公民创造进行了特别说明。
附录一是全书最富有想象力和启发性的一部分,以思想实验的方式提出了源于现实但虚构的5个案例,为有关机构和学者开展数字人文研究项目提供描述性模型和参考框架。5个案例分别是“在新的世界相遇中绘制差异地形图”“来自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纸莎草残片及文本语料库的扩展出版”“扩展的物品和空间:犹太人大流散中的仪式物品”“阿富汗难民营文化记忆的虚拟重建”“对泽农公司(Zenon)档案的多作者本地考察”,均介绍了项目背景、信息资源和目标,详细阐述了项目应用的方法,列出了工作计划,并对项目传播与公众参与、项目评估作出了特别说明。
2 直面现实:探究时代特征与数字人文本质
马林青、韩若画翻译出版《数字人文》时,加上了画龙点睛的副标题——“改变知识创新与分享的游戏规则”,准确地揭示了作者对数字人文深入的认识和独到的思考。在同类著作中,该书最具穿透力和前瞻性,这得益于多学科背景的写作团队、创新性的写作方式、直面时代的敏锐性和开阔的数字人文新视角。
2.1 多学科背景的写作团队
安妮·伯迪克(Anne Burdick,美国艺术设计学院媒体设计中心系主任、网络媒体编辑)、约翰娜·德鲁克(Johanna Drucker,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信息研究学院教授、图书艺术家、视觉艺术家和诗人)、彼得·伦恩费尔德(Peter Lunenfeld,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媒体艺术设计系教授)、托德·普雷斯纳(Todd Presner,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日耳曼语和比较文学系教授、数字人文学科主席)、杰弗里·施纳普(Jeffrey Schnapp,哈佛大学元实验室及伯克曼互联网与社会中心教授)等5位来自不同人文学科领域及设计领域的从业者,以他们丰富的学识和研究经验,及其在媒体、数字平台参与设计实践等方面的专业能力,共同合作完成了这本书。他们中每个人至少与团队的另一名成员有过工作关系,并因一系列学术活动保持了密切的联系。每位作者都是数字人文的坚定支持者和实践者,他们中既有人文教授和诗人,也有新媒体从业者和艺术家,不同的学科背景为读者带来了多元的视角,不同的行业实践则使他们具备了捕捉时代特征的能力,而密切的学术联系让整本书得以呈现出统一的风格和共同的价值观。
2.2 创新性的写作方式
该书的酝酿历时多年,2008-2009学年杰弗里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与托德共同讲授混合现实的研讨课时,萌发了写作本书的想法。随后在一系列学术活动中,其他成员陆续加入,对于图书也逐渐凝成共识。最终他们在哈佛设计研究院进行了图书设计,确定了大标题及其分解列表,并组织成章节。在接下来通过网络协作及不定期碰头的写作过程中,5位作者创新性地使用了循环写作与编辑的方式:当一个人完成一部分内容的起草后就传给另一个人,由后者进行编辑修改,编辑修改的痕迹向所有人公开,依此类推进行迭代写作,图书快速统一风格并成型。在图书后记中,作者形象地描述了这一写作方式的神奇之处——你会发现之前自己写的语句、段落甚至章节已经经过了微妙的修改,或是出现在其他语境下,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派对上重新见到了已和平分手的旧情人,既熟悉又亲切,也有一种距离感——正是这种写作方式,凝结了每位作者的思维闪光,让每位作者都在写作、编辑、修改及最终组稿的过程中付出努力,最终孕育出一本富含新思想和新概念,具有独到视角和深度理论的著作。
2.3 直面时代的敏锐性
《数字人文》与其他同类著作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作者敏锐地把握住时代的脉搏,直面当下的数字网络环境,将目光聚焦于时代特征下的人文学需求和困境,从传统文本解构、内容表达转向、知识发表与利用、版本变化与混合、技术价值等方面提出数字人文所应该正视的问题。相较于纸质印刷品,数字作品可以通过非线性的方式呈现论证,这标志着文本的核心地位开始逐步受到撼动。数字网络和媒介使口头表达重新成为论证的主流,图像、视频、播客、有声读物等“演示文化”,都促进了声音、姿态、即兴演讲和辩论表演的复苏,并且这些内容是可以被快速地记录、传播和再生产的。维基百科吸引了广泛的社群参与知识的生产,使得作品不再是简单地“完成”和“出版”,而是不断地更新。数字媒介的可重写性使得迭代更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任何人对任何知识的获取和利用都是一种演绎和一次具现。因此,仅仅使用数字工具进行人文学研究与交流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把握:在一个天然数字的、网络化的世界中,“人”到底处于什么位置?
2.4 开阔的数字人文新视角
开阔、多维、不受桎梏的视角是《数字人文》最显著的优点,对时代特征的深入理解使作者可以从更广阔的维度去思考数字人文来自于哪里、它是什么、不是什么以及应该做什么,并提出新颖且透彻的见解。作者引入或创造了系列新词汇来表达他们的思想,他们认为新的话语体系已经脱离了传统纸质载体,数字人文应该重视跨媒介研究;媒体正在融合,机构边界正在消解,数字人文应该将网络视为公共领域的延伸;数字时代知识既是更加丰富又是价值稀疏且充满噪音的,数字人文应该强调批判性;公众参与和体验是至关重要的,数字人文应该从一开始就让用户群体加入进来……这些观点对于当前数字人文研究和实践而言,是富有启发甚至是颠覆性的。这一优点可以从附录的虚拟案例一览无遗:有通过深层制图技术设计美洲原住民与欧洲人相遇以分析话语形成的项目,有开发众包平台实现纸莎草残片破译和文本语料库建设的设想,也有采用沉浸式仿真系统再现阿富汗难民营情况的记忆重建。《数字人文》始终强调的是“数字”与“人文”的有机结合,技术需要融入人文主义方法和价值观,多类型知识的创造需要多样化的著述模式。从这些视角出发,可以为我们寻找创新的、多元的途径来解决问题、指出方向。
3 数字现代主义:数字人文再思考
“数字现代主义”(Digimodernism)本是艾伦·柯比(Alan Kirby)发明的,用于概括当代社会文化现实的一个专业术语。在当代的数字化存在语境中,一方面数字技术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新的文化形态,另一方面任何文化表达也越来越难以逃离数字技术的笼罩。单小曦将数字现代主义看成数字媒介技术、主体间动态交互性文本、数字时代的新现代性思想三者的完整融合体[13]。从数字现代主义的视域来看,《数字人文》虽然充分意识到了数字时代人文学面临的革命性改变,但依然缺乏与传统割舍的勇气,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3.1 局限性
《数字人文》的局限性在于没有进一步梳理当下的研究与实践,尤其是没有对呈现出新特征的研究项目和课题进行分析,这些项目和课题应该是完全面向当下的、不受传统文献束缚的、围绕或以原生数字资源(born digital)为主的。例如,数字保存范畴下的Gutenberg-e项目[14],数字文学领域下的数字文学理论框架建构[15]、出版比较研究[16]等课题,数字记忆范畴下的台州古村落数字记忆平台[17]、特大灾难档案网站[18]、南京大屠杀纪念与数字记忆[19]和新加坡记忆[20]等项目,社交媒体研究范畴下的Twitter 专业社区[21]、在线文献求助与交流行为研究[22]、学术博客平台[23]等课题,跨媒体研究范畴下的威斯康星大学播客[24]、“抖音”里的家乡[25]、虚拟环境的民俗化[26]等案例,这类项目及实践在图书撰写之际已初露端倪,都明显呈现出了数字人文发展的新趋势,但《数字人文》未能对其进行深入的调查和辨析。这个局限使得图书最终没有明确地提出数字人文最主要和最具现实意义的使命,是面向当下乃至未来,支撑和鼓励人文学者研究数字环境中的人文问题。作者大胆地把目光放得很远,却又谨慎地把脚步落在了后面。
《数字人文》的谨慎合乎逻辑,最主要的原因是人文学的研究主阵地在哪里,数字人文就在哪里。绝大部分人文学者关注的依然是传统文献与传统问题,而人文学者也需要在传统向数字转向的过程中逐步掌握新的工具,才有可能开启新的视角,这是人文学最大的现实。第二个原因是数字文献相比纸质文献要脆弱许多,数字保存一直是个难题;同时数据封闭、标准不一和数据孤岛等问题导致了数字文献的获取依然存在不小的障碍;虽然数字人文学者积极倡导网络出版物和开放数据政策,但总体而言,环境给予人文学者的支撑往往是不足的。第三个原因则是“后数字时代”反抗力量的出现,他们推崇物理实体优于虚拟存在、触觉优于视觉和听觉、朴素单一的媒介优于丰富复杂的媒介等理念,反抗“屏幕文化”,被视为对当代社会的一种批判。
3.2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然而,数字人文的研究终究是要立足当下,为现实服务的。随着原生数字人文资源的增加,现代人文学科正像自然科学领域业已发生的那样,快速地向可计算化方向发展,变成数据驱动型研究。在此过程中,诸如网络民族志、网络文化、虚拟社会等主题正在成为新的人文研究课题,进而不断地丰富或改写数字人文本身的定义[27]。因此文章认为,数字人文要关注当代问题,明确地将原生数字资源及其承载的人文活动纳入到研究领域之中。
首先,关注当代问题是时代的呼声。无论是研究历史还是预测未来,其主要意义都是为了把握现在,为人们提供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的思想工具。相较于漫长的人类历史,近几十年来信息技术带来的变革过于剧烈,并且没有趋缓的迹象,人们的表达方式、知识的创造与传承方式,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探讨数字时代的人文精神,仅利用过去的文本和图像,用历史来指导现在是远远不够甚至是无用的。数字人文应该立足数字现实,研究当代问题,尤其是要为人文学者提供入口,引导他们从传统文本转向,从线性转向非线性,从静态转向流动,从平面转向空间。
其次,关注当代问题是数字人文学科进化的要求。一方面,数字人文不仅仅是研究工具的改变,更重要的是,外部环境和人文活动的改变导致全新的研究思维和研究方法的出现,如人工智能、深度学习、机器学习,新的研究思维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彻底摆脱传统的束缚,才可能充分地发挥作用。另一方面,数字时代产生了大量数据,这些数据是富含价值但价值密度较低的,寿命大部分是相对短暂的,很多时候还是不开放的,数字人文实践更应该关注、收集、整理、保管和分析相关数字信息资源,展开数字保存和数字记忆研究和行动,才有可能为明天留下历史的资料。
再者,关注当代问题是图书馆及相关行业发展的要求。图书馆是收集、整理、保存文献信息并提供服务的机构,当文献都以原生数字的形式生产、流动和利用时,图书馆该如何去行使职能?这对图书馆未来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图书馆需要充分利用数字人文的项目思维和技术工具,发挥自身信息资源组织和全行业资源共建共享的优势,收集、整理和保存高价值、系统性的原生数字资源,建立数据标准,促进数据开放和利用。
毋庸置疑,数字人文还处于不断发展变化和再定义的过程中,当数字人文研究向现代性问题转向,向原生数字资源转向,向数字现代主义下的人文活动转向时,我们会认同:过去及现在的思考和实践,都只是波澜壮阔的数字人文时代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