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之地》:与蜂为“舞”的日夜
2020-07-20萧伟婷
萧伟婷
作为关注社会议题、充满各种跌宕起伏的纪录电影,《蜂蜜之地》(Honeyland)应该算是“清新”气息较重的影片,但它在世界几大影展当中却有着亮丽的表现,尤其是成了奥斯卡首次同时入围最佳纪录片和最佳国际电影奖两大奖项。
生活中当有歌与蜜
如果要用一个颜色来定义《蜂蜜之地》,毋庸置疑一定是黄色,那是与温暖和轻松关联的词语。影片开头便是一位身着明亮黄色上衣的女子走在大地上,那就是主人公哈蒂兹(Hatidze)在前往采集蜂巢的路上,这个镜头在一瞬间抓住了所有的注意力。伴随着片中仅有开头结尾才叠加的背景音乐,每一帧影像细腻得如同画一般凝练。这是一部完全可以用来作为摄影范本教材的作品,三年的时间拍摄的400多小时影像,每一片刻都在这90分钟的成片里让人目不转睛,那样缓缓充满诗意般的镜头,这位黄衣女子的故事及欧洲北马其顿这个地方的景象娓娓道来。
导演塔玛拉·科特夫斯卡(Tamara Kotevska)和卢博·斯特法诺夫(Ljubomir Stefanov)起初是因为去附近的村庄拍摄河流等相关内容,经人偶然介绍接触了这位与母亲单独居住在几近荒废村庄中的养野蜂女性哈蒂兹,并被她所深深吸引,于是便有了这部影片。
整部影片讲述了这位单身的女性养蜂人,独立照顾着生病的母亲,通过徒手采蜜的方式来维持生计,后来迁徙的一户游牧家庭来到了这里,他们开始逐渐打破了原本平衡的生活并且带来了诸多问题。
影片中哈蒂兹多次提到了“留一半,拿一半”的说法,取蜂蜜的时候不能所有都取完,这是土地上流传下来的养蜂传统,只有这样才不致蜜蜂消亡,彼此才能长期保持“共生”的生态,这其实也是片中极为重要的内容部分。当哈蒂兹在树下用喷烟壶打理蜜蜂群的时候,她口中的哼唱与亲密的互动就像与蜜蜂为“舞”,这是片中几处最让人难忘的场景,蜜蜂不再是可怕生物,而是像朋友一样在哈蒂兹的手背上移动,我们并不清楚它们是否听得懂哼唱的旋律,但是它们与哈蒂兹的亲密程度显而易见。
当游牧邻居看到养蜂不错的收入,紛纷从原本专注放牧的行当,转而去搬来了许多蜂箱,开始学起了养蜂。在几次出现问题的时候,哈蒂兹毫不藏私的教会他们如何与蜜蜂相处,并告知他们要留一半的蜂蜜给蜜蜂。
可是在面对生活的贫穷现状,原本平和的邻里关系被欲望所打破,邻居几番推脱后终于同意了收购蜂蜜人的需求,开始大量的采集蜂蜜,以至于饥饿的蜜蜂去攻击了哈蒂兹所养育的蜜蜂,并破坏养蜂的草木,砍倒了哈蒂兹常年仰赖栖居蜜蜂的老树,让哈蒂兹对此感到极为难过,但邻居却在她上门质疑的时候,一次次掩饰他们的行为,真相早就在镜头下显而易见,隔着屏幕只让人更加愤慨和忧伤。
虽然最终命运是公平的,游牧邻居的牛群因不明原因大量病亡,仿佛是来自大自然的惩处,以至于他们只能选择离开,生活看似又回归到了平和,但这片土地上却早已留下了伤痕。
即使有许多的苦涩,也还是有许多甜蜜的时刻,游牧家庭给哈蒂兹和母亲长期两人生活的村庄带来了生活的朝气,不论是和邻居小女孩们咿咿呀呀的一起玩耍,大家一起出去参加节日活动,看摔跤表演,抑或是在中间一直默默认同哈蒂兹观点的邻居男孩维利(Velisam),这些日常生活的琐碎部分都让这片宁静的土地再度被唤醒,我们被这些微妙的情感所牵引着。
邻居男孩维利虽然作为一个孩子很难去真正的反抗家庭,但是那些别扭的情绪和挣扎的眼泪,却让人由衷感到暖意,即使他最后也间接造成了对哈蒂兹的伤害,但在男孩反抗父亲的时候,陪伴着哈蒂兹翻山去采蜜的过程,我们却更多地了解到了这位女性养蜂人的故事。
男孩在夜里燃烧柴火的山洞里对哈蒂兹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哈蒂兹,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儿子,事情也许会不一样。”哈蒂兹眼里流露着的忧伤,淡淡的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总有一个地方被称为家乡
位于北马其顿的这块土地,因着历史遗留的原因,出现了在地的阿尔巴尼亚人和土耳其人的迁移,最后留守村庄的只有身为土耳其人的哈蒂兹和生病好几年的母亲,片中没有谈论到具体是什么时候大家开始离开,但是从斑驳的石墙和哈蒂兹记不清的回忆,可以推测岁月的流逝。
实际上巴尔干半岛乃至周边的一些动荡,让贫穷的问题在这片土地上长期存在着,因为迁徙,历史的动乱对于靠天吃饭的人们而言,永远是一个亘古的难题,最后真正能平衡的就是对于生活的满足度,游牧家庭产生的困境是难以避免的,他们对于现实和传统规则的最终选择,也有着让人无奈的因素。
而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个关于长女不离开父母身边的传统,所以当哈蒂兹曾和母亲聊起当年为什么不让她出嫁,母亲提到说自己是答应,但是父亲是拒绝了提亲的人,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生活状态,也说明了她其实内心对于家庭是渴望的,并且难掩对隔壁邻居有着许多孩子的羡慕。
我们可以从很多小细节看出哈蒂兹的善良和温暖,从她那绽放花朵的鲜艳头巾,从她去市场买来的染发剂,从她爱哼唱歌曲的日常,从她温柔抚摸猫咪和蜜蜂对话的片刻,以及当邻居破坏了蜜蜂平衡的时候,也只是口头抱怨并没有去做出伤害对方的举动,都让人觉得感动和印象深刻,我们很难不去喜欢这样的一个人物,她如同高山上温暖的花朵,迎风飘扬着属于自己的姿态。
作家朱天心曾在其文中如此写道“原来,没有亲人死去的地方,是无法叫作家乡的。”当哈蒂兹的母亲离开人世的时候,她陷入了深深的忧伤,那片原本充满暖意的土地在冬日蒙上了灰度,而在那样的画面之下我们开始懂了朱天心的那句话。人们与土地的连接有着身体上,更是有着情感上的联系,所以每一个人内心才会有一个可以称为“家乡”的地方,在那里有着许多深埋的故事。
幸好,生活虽然不总是一帆风顺,却没有亏待那些努力珍惜的人们,片尾的时候,哈蒂兹在新的一年里又和蜜蜂相遇了,那重新扬起的笑容让观者难以不为之所动容。
温暖的尾声
而《蜂蜜之地》并没有因为拍摄结束而结束,在许多映后的交流里面,导演们也提到他们将影片所得的奖金给哈蒂兹在附近购置了一间屋子,而不远处也有着哈蒂兹的一些亲戚居住着。这些暖人的部分在持续着发生,这也是纪录影像的动人之处,用时间去和不同的人产生“关系”,影片当中我们也看到导演旁观视角的坚持,静静的陪伴和守候,然后剪成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其中个人特别喜欢的部分就是片子对于音乐的克制和声音的应用,导演用属于这片土地的声音来实实在在地抓住情绪,让人们听着来自那片土地古老言语所吟唱的歌谣,还有那些在风中纷飞的“蜂”声,闭上眼也会觉得仿佛自己也随之飞舞,也在被哈蒂兹用略显粗糙的双手轻轻触碰着。
作者系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7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