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肩挑”不是“一人干”
2020-07-18刘甜甜王雅
刘甜甜 王雅
3月10日一大早,颜继富被手机铃声吵醒。“你们村的贫困户走访情况统计表咋还没交?”顾不上吃口饭,他赶紧去村委会。
表格还没统计完,又有村民找上门。“我的土地征用合同到期了,你看怎么处理?”协商了一个多小时。村里硬化道路的水泥,在老百姓门前堆了一天,颜继富又给施工方、群众两头做工作。
中午饭没吃,他跑到镇上,坐到了防汛防滑培训会的会议室里。
一下会,人畜饮水提升工程地面管子漏水了,颜继富哼哧着走了一个小时进山找取水点。回来的路上,已经下午3点,村里订的核桃苗子到了。发苗子、讲解种植方法……这边还没弄完,邻里吵架,又去调解了。
下午6点回到家,准备吃今天第一顿饭,开发商的合同过来了,看合同、审定,又是一个晚上。
这是颜继富在镇坪县钟宝镇新坪村一天的工作。今年60多岁的颜继富,原是镇上的退休干部,2019年9月,村干部实行“一肩挑”后,因为工作能力强,他由从村党支部书记推选为“一肩挑”干部。
前后有什么区别?“拿10号的工作来说,只有贫困户走访情况统计表、审订合同是村支书的本职。”颜继富说,感觉整天都被工作笼罩着。吃饭有一顿没一顿,他还调侃自己患上了“手机铃声综合征”。电话一响,他就高度紧张,因为铃声代表着,任务来了、检查来了……
这么累怎么办?
一人“定调”,十指弹琴
从大的方面讲,“一肩挑”挑起了党务和村务。但细化起来,大到乡村振兴,小到村民的菜园子被猪拱了,都必須及时处理。
“‘996不算什么,我们都是‘724在线。”颜继富说,自从“一肩挑”后,基本没睡过安稳觉,随时要去解决夫妻吵架、父子分家、妯娌扯皮等各种事。
村民有一种法定代表人的身份认同,以前有事只找村主任,现在只找“一肩挑”干部。原来村支书、村主任改任副支书、副主任的,多少有点“退二线”的心态,操心的事,还得“一把手”来。
这让“一肩挑”干部感觉颇有压力。怎样既制定实施战术,又组织进攻,还让自己不要那么累?
颜继富从做实分工人手。
2019年11月,一位客商找到村里,表达了想在新坪村搞林下产业的想法。后山环境好、林地资源丰富,但也有一些荒废的土地,如果能加以利用,未免不是一个发展集体经济的好机会。
农村工作向来不分早晚,颜继富在一天之内接连组织了支委会议、村委会议,最终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决议,进入实施阶段。
越是权力集中,越要发挥村委的作用,不能让支委代替村委。颜继富根据村委会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分配了工作。
副主任叶道成跟群众打交道多,负责土地流转。委员李发兵做过生意,懂得多,负责信访、法律知识的宣传工作。委员王行帽行动力强负责苗子调运、工程质量监督。村文书彭世波心细,负责流转资料存档。
颜继富也没有只做“甩手掌柜”,经他统筹协调,原先从开会到事情定下来,需要两个月时间,现在一周内全部完成。
“一肩挑”干部感到累,主要是在刚上任一切还没有理顺的时候。
钟宝镇党委副书记陈思发现,民主村刚开始的工作有点跟不上。这也不难理解,村里四五个人往往要对接镇上多个部门,而总负责却只有“一肩挑”干部一个人,就算他们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疏忽了、忘记了是常有的事。
没有明确的分工,就好像谁都在干,又谁都不千。合理的分工比任何适合时候都显得重要。
“‘一肩挑干部不能大事小事一把抓。”陈思亲自上阵,为民主村做了详细的分工。副支书负责民政工作,计生专干除了本职,还“挑”起卫生工作,每个人不仅要对村支书、村主任负责,也要对接镇政府。
“‘一肩挑绝不是一人千。”镇坪县委组织部部长鲁延福说,既要确保高效运转,也要讲究十指弹琴。
2020年起,镇坪县继续完善考核制度,在年终按照30%的比例,选出优秀的“一肩挑”干部,奖励1万元。同时,联动奖励该村其他村干部,各村根据平常工作表现合理分配。
多方发力,定制“成长”
曾家镇洪阳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黄鹏感到累,是因为他想多千些事,疫情让他更加感受到肩上担子的分量。
与别人不同,黄鹏肩上还兼职村医。2003年,从卫校毕业后,入职当地的卫生院,后来遇到改革,成了村医。
防疫专业出身,“非典”时就干村医,黄鹏自认经验丰富,这次防疫,他冲在前头,做消杀、排查返乡人员。
黄鹏工作的范围,从洪阳村“辐射”到越过省界的湖北省竹溪县界牌沟村。界牌沟平时与其他村共用村医,医疗资源紧张,黄鹏能帮就帮一把。
疫情期间,那边村民出现常见病,需要药的时候,界碑旁的大树,就成了他们放药取药的老地方。
不仅自己忙到“起飞”,现在连老婆也跟着天天在村卫生室值班。
问到最想千好的事,“一肩挑”干部普遍反映是发展集体经济,但现状让他们“真无奈”和“千着急”。
牛头店镇水晶坪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周仁恩算了一笔账,将县上的20万元产业发展资金注入村里的企业,通过分红获得收入。
一年分到的3万元,1.8万元分给贫困户。剩下1.2万元,30%留存集体,其余分到每个村民头上的,平均只有不到9块钱。
“真无奈,入股分红赚得实在太少。”周仁恩说,这在镇坪县不是个例。对于很多村子来说,发展旅游不得天独厚,种药材周期太长,有个村种的黄连,长了几年还是个苗苗。
单干,找不到门道又有风险,有鸡不会下蛋,干部们干着急,满脑子都是壮大集体经济。脑壳累,怎么破?
空想没用,周仁恩下决心走出“舒适区”。
水晶坪风景优美,地貌与琵琶相似,素有琵琶洲之称,村上还有一棵千年老树,都是可以开发的旅游资源。
周仁恩和村“两委”商量后,开始流转村上闲置的老房子,改造为民宿,着力打造老树风景区。
同样是发展集体经济,相距20公里的钟宝镇的思路是,将全镇8个村的产业发展资金捆绑,发挥镇坪山好水好的优势,钟宝镇确定的林下旅游项目,前期建设接近尾声。
未来,拥有餐饮、住宿、儿童乐园的钟宝镇将迎来各地的游客。大家不仅可以在这里纵情山水,还能在村集体的草莓大棚里享受假期。
提升能力才能提升效率。镇坪给退下来的村支书、村主任设立专岗,帮助“上去”的干部;同时请了“私人家教”,让驻村工作队长,一对一帮扶“一肩挑”干部。
针对电脑操作、公文写作、基础事务处理等具体问题,很多乡镇特意开设了“夜校小课堂”,定期组织考试,检验学习成效。
摆脱“人治”惯性思维
在农村,好政策不等于好落实的政策。大部分涉农政策初衷都是为了农民好,但落实中的“成本”很高,如调解矛盾冲突、抚平村民情绪、平衡各方利益等,都要村干部承担。
钟宝镇干洲河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冯光山说,每天最耗精力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解释工作。
为什么贫困户修房子动辄一人补几万,而非贫困户没有?为什么交养老保险比去年增加了20元,是不是村干部拿走了?为什么别人有低倮我没有,村干部又吃偏饭了?
这些“夺命”连环问,基本是家常便饭。为了处理农村的事情,村干部“既当多面手,也做受气包”“有时唱黑脸,有时唱白脸”,练就了十八般武艺,身体累,心更累。
关于复杂的农村社会治理,如何创新?上竹镇党委副书记、大坝村“一肩挑”干部冉胜军认为,新形势下,农村治理不能只依靠村干部的权威,而要运用法治手段提升效率。
大坝村因为有矿山,素来村风彪悍、利益纠纷多,信访矛盾占了全镇的80%,是镇坪县挂名的6个后进村之一。
过去十多年间,村支书搞不定矛盾,村主任家族势力大,两人不和致工作难以开展。2019年,上竹镇研判后认为,他们俩都不适合“一肩挑”。
冉胜军就这样由镇党委副书记变成“一肩挑”干部。针对信访问题,他借鉴枫桥经验,在大坝村建起了“枫桥式警务站”,请派出所民警驻村值班,力争让矛盾不上交。
2019年12月,于祖炳来到警务站猛地一拍桌子,要求村里给他20万元赔偿。理由是,2013年,大坝村煤矿投入生产,从自己的9分地路过。当时觉得能在矿上工作,解决收入没有问题,就答应不需要赔偿。可时过境迁,煤矿倒闭、工作丢了、生活困难,便四处上访。
借此机会,冉胜军叫来于祖炳的亲戚朋友,把他这些年享受的政策通过PPT一一列举。在大家的圍观下,于祖炳主动认了错。
事实上,于祖炳家被小路分开的土地确实耕种困难,冉胜军便拿出了新的解决方案,6年时间,按规定赔偿9000元。至于土地,是续租是收回,由于祖炳决定。
运行半年多,警务站共解决矛盾18件,遗留问题7件。“既讲法也讲情,对村风民风向好也能产生连锁反应。”冉胜军发现,现在微信群里骂人吵架的变少了,村里喝酒闹事的也变少了。
依法治村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村干部,让冉胜军有举重若轻的感觉,“现在即使我离开,村里各项工作也能正常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