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历史演进与未来的政策选择
2020-07-18钱学锋
钱学锋, 王 备
(1.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3;2.华中师范大学 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国家竞争优势理论指出,一国的竞争优势往往为其内部企业或行业的竞争优势所承载,而关键在于取得国际竞争优势[1]。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伴随着融入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与对外开放战略的持续深入推进,中国的经济发展取得了一系列举世瞩目的成就。而中国企业作为宏观经济运行的微观载体,在造就中国经济繁荣增长“奇迹”的同时,也折射出自身国际竞争力由弱变强的演变轨迹和特征事实。随着全球产业价值链的动态延伸和重塑,各国国际分工地位与利益分配格局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本国企业国际竞争优势的强弱。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推动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加快培育国际经济合作和竞争新优势,并将“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以及“支持民营企业发展,激发各类市场主体活力”等作为中国企业转型发展的重要目标。同时,当前全球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风险和挑战与日俱增,中国经济已经步入“稳增长、调结构”的新常态阶段,实施创新驱动和开放型经济战略,增强企业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力,实现向全球价值链的高端跃升,亦是全面提升经济增长的质量和效益,加快培育和形成国际竞争新优势以及增强发展的长期动力的关键要义。从这个角度系统地对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发展历程与现实特征进行回顾和梳理,探究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提升机制与路径,将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认识和理解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在微观动力与优势源泉。理所当然的,制定和实施适应企业国际竞争力发展需求的政策措施,从而为提升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和国际经营水平提供良好的制度环境,是深入贯彻新时期对外开放战略要求和推动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的题中应有之义。
根据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WEF)的相关界定,企业竞争力通常表现为相对于竞争者而言在生产经营能力或机会上具有的价格和质量优势。在经济学意义上,其本质是经营效率[2]。竞争力对于企业的发展往往至关重要,企业战略选择的关键就是在相关产业内获取竞争优势[3]。而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则通常是产出效率、经营管理、制度环境、要素获取以及跨国经营等多方面能力的综合体现①[4],在某种程度上可被视为企业竞争力内涵范畴的外延和扩展,是竞争优势和比较优势、竞争资源和竞争过程、竞争环境和竞争主体的有机融合和统一。相应地,企业国际竞争力评估体系的构建和量化分析,则主要集中在对相关竞争力的内外部要素构成和权重、企业经营绩效指标选取与国际参照标准以及衡量的合理有效性等问题的辨析和探讨之上,但并未达成共识[5-8]。
在此基础上,本文主要从企业内部的经营绩效水平和外部的国际市场竞争能力两方面,沿着新中国成立70多年以来中国政治经济发展与社会制度变革的历史轨迹,围绕宏微观视角下中国企业参与全球贸易、对外直接投资(OFDI)和跨国竞争力排名等动态演变的现实特征,对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发展历程进行回顾性评价和经验总结,以期为推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高质量发展和建设开放型经济提供政策借鉴。
一、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发展历程与阶段特征:回顾与评价
从中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贸易表现、开展对外直接投资与跨国并购的态势、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分工位置以及在全球范围内的排名位次等宏观视角来看,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经历了由弱变强的历史性变迁,其演变历程大致可分为五个阶段。在五个阶段里,企业国际竞争力形成和发展所面临的制度环境、技术水平、管理模式、要素禀赋、经营战略等内外部因素或条件亦都发生了显著变化。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演变历程,折射出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的转型发展和变革轨迹,且深嵌于国际政治风云变幻的大背景中,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同中国的国际战略导向与方针政策调整具有历史必然的同步性和契合性。
(一)第一阶段(1949—1978年):孕育时期
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初期,通过社会主义国有化、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而逐步建立和发展起来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主要受到以行政手段来实施资源配置的计划经济体制的主导,同时受制于当时复杂的内外部环境,特别是经历了冷战格局下西方国家的封锁遏制、中苏关系破裂、“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特殊的历史事件,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制约了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形成和发展。一方面,按需供给的指令性经济体制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国内市场的企业竞争与效率提升,公有制企业的竞争力因平均主义与激励机制缺失而在整体上呈现出缺乏经济效益的特征;另一方面,早期阶段所遵循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政策方针以及具有浓厚意识形态倾向的对外贸易发展格局,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使得中国的经济发展隔绝于现代意义上的开放型世界经济。由于缺乏应有的基准参照和横向比较,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优势内涵概念无从谈起。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尽管这一阶段中国开放型经济的发展缓慢而曲折,但事实上以企业作为载体,积极开展对外经贸交流、推动技术引进与合作以及探索自主创新的进程却从未停止,这些亦为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形成和跨越式发展奠定了坚实而有力的基础。
(二)第二阶段(1979—1992年):初步形成和发展时期
按照改革的进程,这一阶段可进一步划分为两个时期。一是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初步形成时期(1979—1984年),对应着市场取向改革的起步探索时期。这一时期国内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塑造主要围绕企业自身生产经营效率的改善而展开。随着市场闸门的逐步开启,国有企业、民营企业与外资企业这三股主要力量,共同推动了这一时期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形成和发展。一方面,对内的经济体制改革有步骤地承认和确立了市场经济的重要地位,实施了国有企业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和经营自主权的下放,并探索了非公有制经济成分作为经营主体形式存在的合理性。针对企业管理体制的改革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国有企业的生产活力与经营效率。与此同时,1979年在上海成立的中国大陆首家民营企业以及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发展社队企业若干问题的规定(试行草案)》,标志着民营企业开始重返历史舞台。但这一阶段的民营企业主要是以小规模个体经营的形式存在,具有基础薄弱等诸多先天劣势,并且面临着一定的政策约束,整体竞争力水平相对较低。另一方面,外部国际政治环境的转变与国内对外开放战略的逐步推进为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形成提供了有利条件。设立经济特区、开展对外经济合作以及吸引外来投资等开放性经济建设实践,为国内相关基础产业的发展提供了资金、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外资企业的进入和行业内企业间竞争力的横向比较,使得国内企业的粗放式经营管理与落后技术的弊端日益凸显,也促使中国企业加快进入引进国外资金和先进技术,学习现代化的企业管理与运营机制,制定国际竞争战略的发展新阶段。
二是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初步发展时期(1985—1992年),对应着市场化改革的全面展开阶段。这一时期,中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形式和规模日益扩大,针对国有企业的管理体制变革持续推进,对企业部分生产经营活动定价权的限制逐步得到放松和取消。对于国有企业而言,尽管企业权责归属的逐步明晰与激励机制的纳入,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改善部门内盈利企业的经营绩效,但随着市场化改革进程的推进,市场竞争格局的变化与垄断地位的动摇也使得引致国有企业亏损状况和盈利能力结构性恶化的“侵蚀效应”逐步显现[9]。随着《国务院关于鼓励外商投资的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私营企业暂行条例》《农民股份合作企业暂行规定》等一系列法律法规的出台以及对外开放的全面展开,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等非公有制经济迅速发展。这一时期,国家进一步出台了《关于在国外开设合营企业的暂行规定》《关于在境外举办非贸易性企业的审批和管理规定(试行)》《关于加强海外投资项目管理的意见》等一系列企业对外经营投资管理规范,鼓励和推动国内企业积极参与国际市场竞争和跨国经营活动,为企业熟悉和深入了解国际经贸投资制度规则和政策法令,加快实施“走出去”战略奠定了基础。
该阶段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状况具有如下三个特征:其一,企业的国际化经营尚处于萌芽期或小规模的幼发状态,总体竞争实力相对较弱。主要表现为以企业为载体的出口贸易规模仍然较小,且主要以初级产品和轻纺、橡胶等低附加值产品为主。对外直接投资尚处于起步阶段,OFDI流量到1984年才刚刚突破1亿美元,OFDI存量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也远低于其他经济体,且投资主体以贸易企业为主,投资领域较为集中。少数大型国有企业开始尝试开展以先进技术获取为目标导向的跨国并购。其二,受相关外贸经营权制度与宏观政策环境的约束,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形成和发展主要由国有企业与合资企业推动,规模普遍较小的非公企业经营国际化进程相对缓慢。其三,缺乏较为系统和完善的外贸、外汇和对外投融资体制,这亦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国企业更为广泛地参与全球市场竞争的步伐。
(三)第三阶段(1993—2001年):竞争力初显时期
自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之后,中国的改革进程开始加速推进。这一时期,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逐步建立起来,相关的企业法律制度陆续出台和完善,国有企业开始全面推行现代企业制度和转换经营机制,集体所有制企业异军突起且发展迅速,而在国企改革施行“抓大放小”与“国退民进”等背景下,民营企业也得到进一步发展壮大,中国企业的技术效率和竞争力水平在整体上得到显著提升。与此同时,对外开放格局开始朝着深化外贸体制和汇率改革,积极参与多边贸易谈判和区域经济合作以及发展开放型经济等更高层次的方向推进。随着这一阶段“走出去”战略的初步实施,中国企业开拓国际市场的能力与国际化经营水平进一步增强。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出口规模由1993年的917.44亿美元增加至2001年的2 660.98亿美元,年均增速高达14%。其中,机械及运输设备等附加值较高的产品比重持续上升,贸易竞争力与比较优势日益凸显。对外直接投资和并购业务发展迅速,根据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数据,1993—2001年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流量和存量分别从44亿美元和275.15亿美元扩大至68.85亿美元和468.78亿美元,占全球对外直接投资总额的比重也逐步上升,分别达到1.86%和0.47%。与此同时,有相当数量的国内企业陆续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和行业领先优势的代表性企业。从1989年首次入选到2001年,《财富》世界500强中的中国企业已达到12家②,这表明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开始逐渐在全球性的综合商业评价体系中得到体现。
这一阶段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发展具有以下三个显著特征:其一,国内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成长和演进在一定程度上是前期“引进来”战略与后期“走出去”战略共同推动的结果。鼓励外商直接投资(FDI)、引进技术设备和管理经验以及市场化竞争格局的形成,推动了国内企业生产技术与经营效率的提升。“走出去”战略以及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外商直接投资而迅速发展的进出口贸易,也为提升中国企业的国际化经营与竞争力提供了较为有利的契机。2000年,外商直接投资企业在中国贸易总额与出口额中所占的比重分别达到了50%和48%。作为中国加工贸易的主导者,外资企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带动了国内企业的生产和出口决策[10]。其二,推动企业国际竞争力提升的主体力量趋于多元化。非公有制经济不断发展壮大,发挥的作用也逐渐增强。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在此期间,规模以上其他经济类型工业企业的数量先后超过了集体工业企业和国有工业企业,其工业总产值在国内企业全部工业总产值中所占的比重也增长至近50%。其三,参与多边贸易体系与国际经济规则的需求日益迫切。随着在参与国际市场竞争中相关产业比较优势的逐步显现,中国企业也开始面临诸多的贸易争端和遭受歧视性待遇,企业出口遭受的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和限制措施不断增加。在这一阶段,积极寻求加入多边贸易组织机构WTO,将能为中国企业更加全面充分地参与国际分工和全球竞争提供良好的机遇和体制保障。
(四)第四阶段(2002—2011年):加速提升时期
2001年中国成功加入WTO,进一步推动了具有规则导向的市场化改革进程,相关经贸法规和政策管理体系的透明度得到进一步提升。国家先后颁布和实施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等一系列同入世承诺和相关国际经贸规则相适应的制度措施,同时全面开放外贸经营权,取消相关贸易与投资的限制措施和要求,加强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在此基础上,中国企业依赖国内要素禀赋和比较优势条件,积极实施出口扩张和对外投资并购,国际竞争力日益凸显。从宏观层面来看,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02—2011年,中国企业的出口贸易规模由3 255.96亿美元扩大至18 983.81亿美元,年均增速高达21.6%;出口贸易结构持续优化,出口产品的技术复杂度和国内附加值显著增加。随着企业赴境外投资管制的逐步放松和投资便利化的发展,企业投资决策权真正得到落实。同时,国内经济过热和市场趋于饱和导致国内投资和产能过剩,外汇储备规模日益扩大,企业国际竞争力不断增强,这些都使得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步伐加快,国内企业进行资本输出和开拓海外市场成为趋势。如图1所示,2002—2011年中国企业的OFDI增长迅速,对外直接投资流量和存量规模的世界排名大幅提升,分别从第26位和第25位跃升至第6位和第13位。同时,投资经营主体和投资地区分布更加多元化。2011年,在非金融类的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企业构成中,有限公司、股份有限公司、股份合作企业等其他类型企业的占比上升至44.9%。投资领域覆盖面更广,跨境并购日益成为中国企业迅速拓展国外市场、获取资源技术以及提高国际化水平的重要途径。特别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为国内企业进行海外并购提供了良好契机。这一时期,中国企业宣布和实际完成的跨国并购的项目数量和交易规模经历了跨越式增长,中国企业直接投资并购金额由2004年的30亿美元增加至2011年的272亿美元③。此外,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开始成长为具有行业领先优势和全球影响力的国际企业,比如在2011年的《财富》世界500强企业榜单中,就有近40%的企业来自中国。
从微观层面的经验证据来看,这一阶段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变化具有如下三个特征:其一,企业的经营绩效得到持续改进和提升。一方面,国内的市场化改革与资源配置效率演变使得中国制造业企业的整体生产率呈现出稳步增长态势,其中民营企业的效率相对更高[11]。主要得益于民营企业和以加工贸易为主的外资企业的成长及其对新兴国家市场出口的推动[12],企业出口国内附加值率逐步上升。政府对于知识产权保护的加强,创新补贴政策、相关金融服务体系和司法制度的完善,公司治理结构的变革,以及激励制度和协同研发模式等的发展,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企业的技术创新[13-14]。同时,得益于国内产业结构的逐步升级和企业效率的持续改进,企业出口强度、市场多元化程度以及技术复杂度不断增强,出口产品质量不断提高,对外投资的“出口促进效应”和“生产率效应”亦日渐显现[15-16]。另一方面,贸易自由化与投资便利化等对外开放举措也有效提升了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优势,对企业的成长和规模分布、全要素生产率、成本加成、利润率、创新能力与技术选择、出口国内附加值、工资率、要素禀赋结构以及在全球价值链位置等绩效水平都产生了较为积极的影响[17-19]。其二,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发展仍然面临着诸多约束。尽管在这一阶段,通过广泛参与国际垂直专业化分工和全球价值链体系,中国迅速崛起为贸易大国和世界工厂,但其持续的贸易增长是以规模扩张和低廉价格为主要竞争优势的,加之发展模式为由外资和加工贸易主导的粗放外延模式,技术附加值偏低,过度依赖集约边际的驱动,以及贸易条件趋于恶化等一系列特征化事实,都使得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成长和演进面临着结构性缺陷。以附加值贸易为例,基于国际比较,中国企业出口的本地附加值比重处于中下游水平,远低于美国、日本、德国等发达国家;出口行业自身创造附加值的能力偏弱,使得实际的利益增进有限[20]。根据WEF发布的《2011—2012年全球竞争力报告》,2011年中国的全球竞争力排名位列第26,这与其可观的经济规模和较高的国际贸易地位构成了鲜明对比。与此同时,始终存在着的国有部门偏向型的政策扭曲、外部融资约束以及资源配置低效率等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发展,中国企业的跨国经营水平与国际水平还存较大差距。2011年中国100大跨国公司的平均跨国指数为13.37%,仅为世界100大跨国公司平均跨国指数的1/5和发展中国家100大跨国公司平均跨国指数的1/3④。其三,企业国际竞争力受外部环境变化的影响尤为强烈。中国长期以来所形成的出口驱动的外向型经济增长模式,始终面临着“浮萍经济”和“低端锁定”的双重风险。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这一时期中国的外贸依存度和出口依存度分别高达53.80%和28.86%,相比于其他国家而言,处于较高的水平。尤其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受外部冲击和国内要素成本上升等因素的影响,外向型经济增长模式的弊端显露无遗。
(五)第五阶段(2012年—):趋于强大时期
这一时期,随着中国经济步入“稳增长”和“调结构”的新常态,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实现新旧动能转换,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构建开放型经济体系以及培育和形成国际竞争新优势等总体方略,为中国企业的国际化经营和国际竞争力提升提供了基础支撑和政策导向。随着“走出去”战略、“自由贸易实验区”建设和“一带一路”倡议等的实施和深入推进,同时基于融资渠道与资本市场的完善,企业对于海外优质品牌和技术引进的需求增加,为解决国内能源供需矛盾,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进入全球市场谋求发展。根据《2018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2018年,中国境内共有2.7万家各类投资主体在海外188个国家或地区设立了4.3万家对外直接投资企业,这些企业的年末境外总资产高达6.6万亿美元,累计净额中的收益再投资占比为36.5%,企业海外投资盈利能力不断改善。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流量和存量规模占世界的比重分别跃升至14.1%和6.4%,全球排名分别位列第2位和第3位⑤。如图2所示,2019年进入《财富》世界500强榜单的中国企业进一步扩大至129家,营收门槛和利润规模逐渐攀升,并开始在众多领域居于头部地位。23家行业龙头中,中国企业将近一半(10家),上榜数量与美国相当,反映出中国跨国企业竞争力强劲的发展势头。同时,得益于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有力支撑,中国的先进轨道交通、信息通讯、能源电力等高端装备制造产业迅速崛起,并逐步达到世界领先水平。中国制造业企业出口经历了由中低端的机械零部件产品出口向高技术附加值的核心装备出口的转换。此外,中国企业的技术研发和创新能力也显著增强。联合国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发布的《2019年世界知识产权指标》显示,2018年中国提交的专利申请量达到154.2万件,占全球专利申请总量的46.4%,专利申请数量的增长速度(11.6%)远超全球平均增速(5.6%)。专利、商标和工业品外观设计等三大类的知识产权申请量均位居世界第一,中国正逐步成为引领全球知识产权申请增长的主要驱动力。同时,由知识产权所承载的技术创新活动也愈发成为中国企业培育国际竞争新优势的重要内容。
虽然这一时期中国企业的国际化步伐显著加快,海外资产、营收以及雇员比重不断上升,规模优势日益凸显,自主研发和技术创新能力不断增强,企业国际竞争力取得了长足发展,但仍然面临着一些问题:其一,中国企业的经营绩效水平、跨国程度和品牌影响力与世界跨国公司相比仍然存在较大差距。以《财富》世界500强为例,2019年中国上榜企业的平均利润仅为世界500强平均利润的81.4%,平均的销售收益率和净资产收益率等绩效指标也远低于美国企业和全球企业的平均水平⑥。如图3所示,中国跨国企业的平均跨国指数虽然在总体上呈现出平稳上升趋势,但同世界范围内和发展中国家的跨国企业相比,其综合国际化程度偏低。另外,根据世界品牌实验室(World Brand Lab)发布的数据,2018年中国有38个国内品牌入选世界品牌500强,虽在新兴经济体中表现突出,但与美国等发达经济体和世界品牌强国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与此同时,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在不同行业和不同所有制部门之间存在着较大差异。大型跨国企业主要集中在具有较强寡占色彩或资源垄断优势的行业以及传统制造业领域,高技术领域和高端服务业领域的跨国公司和国际品牌相对较少。中国跨国企业的整体核心技术竞争力相对较弱,品牌国际影响力不足,高端要素缺乏。其二,企业谋划全球布局的战略意识与整合跨国资源的能力有待提升。中国跨国公司的迅速崛起,普遍得益于规模庞大的国内需求和较强的本地市场效应,但也使得多数企业的经营发展过度依赖本地市场和资源条件,缺乏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资源调配和要素整合的能力。另外,在对外投资需求和投资形式日益多元化的背景下,部分企业的国际化战略动机往往源于通过外延式并购实现公司市值增长或投资套利而非战略性经营布局的需要,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跨国经营对于企业核心竞争力的提升作用有限。其三,企业面临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大大增强。世界经济增长的不确定性因素明显增加,逆全球化有扩大化趋势,民粹主义出现极化演进趋势,而且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还有可能加剧这些趋势,这些都使得中国企业的国际化战略进程可能遭受的风险和挑战与日俱增。
二、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提升机制和路径:理论解释与经验总结
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提升,是外部客观形势变化和内生性战略需求共同推动的结果。一方面,企业是一系列资源束构成的集合,外部基础条件和竞争环境因素会对企业的国际竞争力产生重要影响;另一方面,企业自身的技术优势、管理效率和影响力等则是决定国际竞争力的关键要素。特别是随着知识经济和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市场自由化和开放化的趋势日趋明显,企业组织形式演化的动态性不断加强,企业经营所面临的内外部环境趋于复杂,通过提升国际竞争力来谋求生存和发展日益成为企业的客观需求和战略手段。纵观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演变历程,从初步形成和发展到逐渐强大,既是过去数十年来不断深化改革开放实践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对外贸易与投资发展所引致的诸多微观经济效应。
(一)出口学习效应
出口作为企业进行国际化经营的基本途径,是企业参与国际市场竞争能力的重要体现,而出口所具有的学习效应亦会进一步对本国企业的生产效率和国际经营表现产生重要影响[21]。首先,市场规模的扩大和规模经济效应所带来的收益增加会引致企业的出口决策。同时,国外消费者对产品质量、设计、环保标准等的特定需求以及更为激烈的国际市场竞争等因素,也会促使出口企业改进技术工艺和流程,学习新技能和管理方法,以提升企业生产率。而创新所具有的规避竞争效应也会对出口企业的创新行为产生正向的激励。其次,出口时间、所有制类型以及贸易方式等异质性特征会造成出口学习效应上的差异,且对长期出口企业、本土企业以及一般贸易企业的影响更为显著。再次,国内市场分割以及出口退税和生产补贴等政策扭曲因素可能会造成出口市场价格竞争趋于恶化,削弱甚至侵蚀出口学习效应的影响,进而使企业面临“低加成率陷阱”[22]。
(二)本地市场效应
源于新贸易理论的本地市场效应指出,由于规模报酬递增和贸易成本的存在,超常需求会促使企业进入规模相对较大的市场,从而可能使得一国因规模经济效应而获得国际竞争优势,成为净出口国[23]。这意味着对于拥有可观市场规模的中国而言,其国内企业出口持续增长的动力,除了先天要素禀赋优势之外,还包括由规模经济效益和内生化的本地市场效应所带来的比较优势。经验事实表明,过去数十年中国对外贸易的繁荣发展与企业出口的稳定增长,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制造业或服务业中普遍发挥作用的本地市场效应。本地市场效应能够以产业集聚的形式来优化要素组合和资源配置,通过国内企业的需求探寻以及企业与市场间的互动机制,促进企业技术研发和产品创新能力的提升,并进一步通过技术扩散效应,推动国内高技术产业的发展,实现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从而为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快速发展提供内部支撑。
(三)中间投入品进口
长期以来,中国制造业企业凭借以中间投入品进口和最终品出口为主要特征的“两头在外”的加工贸易模式,迅速深嵌于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并凭借行业要素禀赋和产品价格优势,广泛参与全球市场竞争,进而使企业国际竞争力得到进一步发展。随着中间品贸易自由化的推进和企业投入产出需求结构的多元化,中间投入品进口对企业国际竞争力提升的影响日益显著,这种影响主要体现为对企业生产效率、技术创新和出口绩效的促进作用。首先,进口中间投入品会通过质量替代效应、种类间互补效应、价格效应以及多产品转换等作用机制,对企业的产出效率、盈利能力、要素禀赋结构以及产品质量和技术复杂度等国际竞争力要素产生积极影响。其次,通过进口国外中间投入品,并在对其技术内涵和工艺流程进行消化吸收的基础上进行模仿和自主创新,能够对国内企业的技术进步和产品创新产生较强的正向外部溢出效应。同时,还会引致对国内中间品生产企业的“竞争效应”。再次,企业通过进口或外包不具生产优势的中间品,将有限的资源集中到所擅长的创新环节,有利于强化企业的核心创新能力。
(四)外商直接投资与对外直接投资
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提升,是“引进来”战略和“走出去”战略共同驱动的结果。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其一,外商直接投资对于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发展具有“溢出效应”。水平FDI能够通过“示范效应”降低中国企业跨国投资的沉没成本和运营成本。同时,跨国企业进入所引致的“竞争效应”会促使国内企业更好地谋划海外布局以应对日益加剧的国内市场竞争。而垂直FDI则有利于中国企业融入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并通过长期合同和分包合作渠道产生知识溢出或技术转移效应,促进自身生产技术和管理效率的提升,逐步获取对外直接投资或跨国经营的能力,最终成长为跨国企业[24]。类似的,外商直接投资企业还能通过水平和垂直方向的技术溢出效应,引致东道国企业的生产率进步。其二,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对于其自身国际竞争力提升具有重要影响。对外直接投资是企业探寻竞争力资源和提升国际竞争力的重要途径和形式,企业能通过区位、产业和模式选择,改善要素配置状况,并进一步强化其国际竞争优势。经验事实表明,对外直接投资所产生的逆向技术溢出效应、边际产业转移效应、出口促进效应、生产率效应、市场竞争效应等,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产能利用率、加成率、产品质量等出口竞争力指标的提升,并能通过释放国内缺稀要素,推动国内技术研发、自主创新以及产业结构升级。此外,企业可以通过对外直接投资深化同国外产业的关联,并通过调配和整合跨国资源,提高自身在全球产业链分工中的价值创造能力,实现在价值链上的位置攀升[25]。
(五)全球价值链
中国是参与当前全球价值链体系最为深入的新兴经济体之一,全球价值链网络及其分工模式对于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演变产生了深远影响。在理论上,发展中国家企业的创新能力提升以及价值链升级,通常会遵循由工艺创新到产品创新与功能创新,再到价值链攀升的梯次演化路径。随着中国企业跨国生产经营活动日益复杂多样,其在全球生产网络中的地位持续上升,对全球价值链的贡献也不断扩大,企业出口增加值或跨国价值创造越来越多地依赖于知识密集型产业的发展[26]。全球价值链的深度嵌入促进了国内企业出口产品质量、创新能力以及跨国并购绩效的提升,有助于缓解融资约束的抑制影响[27]。中国企业正逐步由工艺和产品创新向功能和链条创新升级的发展阶段过渡。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此过程中,中国企业所遭受的来自发达国家的“俘获效应”和“低端锁定”以及技术遏制等负面效应也开始日益凸显[28]。
(六)制造业服务化
随着传统生产型制造向新型服务型制造演进,制造业企业也呈现出由以制造为中心向以服务为中心转变的趋势特征⑦。制造业服务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企业行为,提升企业绩效, 优化企业价值链,进而增强企业的国际竞争力。服务作为生产投入要素,能够在价值链分工各环节的整合过程中起到某种类似黏合剂的作用,从而有助于企业减少外部约束风险和不确定性以及交易成本,实现规模效应和技术溢出效应,促进自身优势资源的整合配置和经营管理效率的提升[29]。同时,服务是企业的产出形式,因而企业可以通过实施服务创新,如进行研发设计、服务管理创新等,扩展服务业务优势,形成新的市场竞争优势和价值利润创造来源。
(七)开放战略与产业政策
上述机制和效应对于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发展的积极影响,在很大程度上也归功于改革开放进程中相关战略导向、产业政策和开放性制度实践的激励、催化和推动。特别地,出口退税、进口税收减免等鼓励性政策有助于引致和放大出口学习效应、竞争效应以及溢出效应等对于企业生产效率和创新能力的促进作用,并通过与企业的跨国经营行为构成因果互动循环,从而成为中国企业国际竞争优势培育和塑造的重要推动力。同时,产业政策项下的各类出口加工区、保税区、经济技术开发区、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以及自由贸易试验区等的设立,通过基础设施的完善、要素市场的发育、优惠政策的施行和行政效率的优化等,为企业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营商环境。由此所产生的交易成本降低、资本深化、产业集聚与协同、技术外溢、创新激励等正外部效应和选择效应,也极大地促进了中国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以及企业生产效率、技术创新能力和出口绩效的提升[30-31]。当然,产业政策的资源配置效率在一定程度上还取决于制度质量和政策环境,否则也可能会造成企业的过度投资或非实质性的策略式创新[32]。而相关产业布局规划和扶持政策的实施,则有效引导和推动了高新技术产业和高新技术企业的发展。此外,经济特区作为制度性改革开放实践成果,其独有的政策优惠、区位和制度优势,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为培育跨国高新技术企业和世界顶尖的创新集群营造适宜的局部环境。
三、不确定时代的企业国际竞争力:风险与挑战
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形成和发展,在不同时代面临着不同的内外部形势。当前,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持续蔓延,中美“贸易战”硝烟未散,逆全球化趋势愈演愈烈,世界经济格局正面临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内经济发展正处于增长动能转换和结构性调整的新阶段,实现创新驱动发展、培育国际竞争新优势以及建设贸易强国等内在战略需求,亦都对中国企业的国际化路径及国际竞争力提升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挑战。
(一)全球化趋势放缓与国际产业竞争加剧
在当前世界经济尚未彻底走出金融危机的泥沼和持续低增长的环境下,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可谓雪上加霜,使全球经济面临着20世纪大萧条以来的最大衰退风险。一方面,在全球市场风险情绪升温、经济动能减弱和金融市场波动加大的环境下,全球制造业持续疲软,各主要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均面临着出口增速下滑或贸易顺差萎缩的风险,国际市场的整体需求扩展空间有限,世界经济在现阶段呈现出弱势运行的态势。另一方面,在全球化和贸易自由化进程中,国别间及其内部不同群体间的利益分配不平等,由此引发的不满情绪和反全球化声浪日益高涨,从而导致甚至是加剧了全球经济和贸易环境乃至政治形势的不确定性风险。与此同时,多边贸易体制谈判的止步不前和僵局,致使规则各异的双边或区域贸易协定广泛兴起,从而对多边贸易体制在规范全球经贸关系平等、自由和透明化运行中的主体地位造成冲击。在缺乏有效监管机制的情况下,最终可能会割裂全球贸易格局形态,导致贸易与投资偏离有序轨道。此外,全球经济的再平衡发展趋势与国际分工格局的重构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对中国企业的国际分工地位与全球价值链的攀升造成了影响。特别是金融危机后,发达国家重新认识到实体经济与制造业的重要作用和基础地位,产业回归和再工业化趋势显著增强,本土制造业竞争力得到提升。因此,过去凭借改革开放释放出的强大经济活力和低成本要素优势所形成的传统竞争优势以及多边贸易体制维系下的国际产业转移的良好机遇可能会不复存在,同时国际市场需求低迷,各国间产业竞争加剧,这些也都会使单纯由外生的比较优势所支撑起来的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成长模式难以为继。
(二)国内产业转型升级与制度性变革的需求尚存
尽管随着中国在全球制造业中所占比重的不断上升,这种由规模所带来的特殊优势在某种程度上极大地强化了企业的国际竞争力⑧,但是中国的制造业整体仍相对处于价值链的中低端位置,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有待强化,自主创新能力较弱,相关的基础性或核心零部件以及高端技术和设备仍大量依赖进口。跨国企业大多集中在具有自然垄断性质或传统的制造业领域,缺乏核心产业优势,资源利用效率、信息化程度以及质量效益状况亦有待持续改善。特别地,在当前面临发达国家的市场挤压和技术封锁以及国内要素成本上升的双重压力下,投资驱动、规模扩张和出口导向模式等既有路径对于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进一步提升的赋能空间正日益缩紧。加快国内产业结构的布局调整和转型升级的步伐,以创新驱动发展,培育国际竞争新优势,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与国际产业竞争中实现从“制造者”向“创造者”跨越式转变就显得尤为迫切。另外,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提升仍面临着诸多制度性的障碍和制约因素,更为广泛而深入地推进市场化改革和制度性开放很有必要。一方面,不同所有制企业之间始终存在着竞争公允问题。相比于国有企业在市场准入、信贷配额、投资便利以及资源获取等方面所享有的独特优势,民营企业的发展则长期受制于先天的薄弱基础和后天的政策约束,这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资源配置的低效率甚至扭曲和损失。另一方面,企业国际竞争力的塑造呼唤更高层次的全面开放格局和开放型经济建设。推动对外开放内涵由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向规则和标准等制度协调型转变,加快形成现代化的国家治理能力,均有助于为中国企业国际化战略的实施提供制度性便利和保障。
(三)企业开展跨国经营活动面临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大大增强
全球化进程的受阻和全球治理所面临的失序风险无不映衬出当前日益凸显的时代不确定性。国际经济领域奉行单边主义的贸易保护浪潮卷土重来,国际政治中新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开始大行其道,社会层面民粹主义迅速扩张蔓延,世界经济格局与政策环境正经历深刻变化,这在某种程度上为中国企业的国际化战略实施和国际竞争力提升带来了不确定性风险。特别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对华战略基调转为全面竞争和强硬遏制,对中国输美产品加征关税,对华高新技术企业实施出口限制,并对中国企业在美特别是在涉及特定行业关键技术或核心设备的制造领域的投资并购活动,实施严格审查和特别干预。同时还对两国间的基础性技术合作和人员往来也予以收紧,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中国企业国际化战略的深入推进。此外,伴随着中国企业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资源配置和战略布局步伐的加快,不同国家间的政治体制、社会形态、文化习俗、价值观念以及地缘位置等特征上的差异,亦使得企业跨国经营面临的风险和挑战因素日趋多元化和复杂化。特别是对于国外引资、环境保护、劳工权益等方面的制度法规和安全局势等缺乏深入了解和条件整合,以及经营管理制度的本土化不足,都可能造成企业在国际市场的投资失利和商誉受损。
(四)企业自主创新核心优势的培育任重道远
技术创新能力支撑着企业市场份额的扩张,技术创新优势则构成了企业实现国际竞争力内生强化的核心要素。尽管近年来随着研发投入与技术获取型对外投资业务规模的逐步扩大,中国企业的研发创新能力得到显著增强,然而相关创新活动增长仍然主要是由少数高科技企业或跨国公司推动的,且其行业分布主要集中在发电设备、输变电设备、轨道交通设备、通信设备等具有垄断特性的基础设施领域。总体而言,中国企业的平均研发经费投入占营收和附加值创造的比重偏低,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开展技术创新活动的企业数量相对较少,部分关键共性技术的供给能力始终薄弱。国内企业从事先导性研究的能力和自主式创新的水平略显不足,在一定程度上面临着遭受外部技术封锁或陷入技术追赶困境的风险。同时,推动技术创新的激励机制与评估体系亟待完善。相比于国有企业,民营企业逐渐成为推动R&D国际化和创新能力提升的主要力量,但其同时也面临着创新资源分配不足、融资约束、评审机制和技术标准滞后、创新服务和人才缺乏等诸多障碍。此外,企业与其他创新主体之间缺乏有效的协同和关联,市场机制运行效率不足,也导致了知识转移和技术创新成果转化困难。
四、新时期提升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政策选择
面对日益严峻的外部环境和不断增强的不确定性风险,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发展还存在诸多的问题和挑战。需要有的放矢,从宏观的国家层面和微观的企业层面考量持续提升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的政策选项。
(一)国家层面
1.坚持对外开放战略,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
面对当前出现的“逆全球化”趋势以及日渐呈现出浓厚保护主义色彩的国际经济环境,中国应坚定不移地实施和推进对外开放战略。一方面,继续扩大开放领域,放宽市场准入门槛,鼓励和吸引更高质量的外商投资,营造开放透明的政策环境和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实施进出口贸易平衡发展的战略,更加注重和把握进口政策的功能内涵,充分发挥贸易和投资等对于企业国际竞争力提升的经济效应和促进作用。另一方面,加快形成对外开放新体制,由商品和要素自由流动向更高水平的制度型开放转变。进一步健全和完善涉外经济法律法规和风险防范体系,推动其与国际规则标准和制度体系的协调衔接,为中国企业更为广泛地参与国际化经营和全球战略布局提供有力的制度保障。同时,积极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推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不断进行改革和完善。针对当前全球贸易环境的变化和多边贸易体制面临的困局,倡导建立平等、合作、共赢的国际经济新秩序,致力于区域贸易组织与多边贸易体制间的互补兼容与关系协调,共同推动经济全球化向前发展。充分发挥“一带一路”倡议在促进中国企业国际化经营水平提升中的战略契机和载体作用,加强针对中国企业跨国经营的信息咨询服务和投资环境评估以及风险预警体系建设。在鼓励国内企业积极走出去的同时,合理运用国际争端解决机制和博弈策略,切实维护中国企业在海外的正当利益。
2.对内持续深化改革,补齐制度性短板
深化国内的制度性改革,全面推进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改革,优化股权结构,改善企业的治理结构和经营管理水平。应以现代企业运行机制改革为重点,基于世界一流企业建设试点和国企改革双百行动等先期实践经验,加快转换国有企业经营机制,提高国有资本资源配置和市场运行效率,放大国有企业的经济赋能效应和国际竞争优势。与此同时,坚持完善基本经济制度,鼓励和支持民营企业的发展。营造更为市场化、法治化、制度化的长期稳定发展环境,保障民营企业在要素获取、市场竞争、政策惠及和法制权益方面的公平地位,实现与国有企业的“同权同利同目标”,激发民营企业改革创新和转型升级的潜力。通过强化国内市场竞争和要素市场化配置的基础性作用,降低交易成本,实现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的优胜劣汰和资源优化配置,从而使中国企业整体的经营效率和竞争力得到进一步提升。此外,应结合不同阶段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演变的现实特征,完善企业对外投资与贸易的相关法规和管理制度,建立动态优化调节机制以适应企业国际化经营战略需求。加强监管部门协同,充分发挥多元政策的互补效应或组合效应。
3.注重培育本地市场效应,充分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
加快培育和壮大国内市场,持续增扩和释放内需潜力,既有助于缓解长期以来中国企业国际竞争力发展过度依赖外需推动及其赋能空间日益缩紧的窘境,有效对冲外部风险,亦能为国民经济整体持续稳定发展提供强劲引擎驱动。特别地,在当前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对全球供应链和国际需求造成巨大冲击,未来全球疫情的持续发展态势和防控成效面临不确定性,以及后疫情时代潜在的逆全球化和全球产业链“去中国化”趋势等多重风险叠加下,充分利用和有效发挥国内经济的“超大规模性”优势和本地市场效应,有助于增强各类市场经营主体抵御外部冲击和不确定风险的能力,避免在短期内遭受全局性和系统性危机风险。同时,中国已经建立了较为完整的产业链条和多层次的市场体系,拥有较为完善的产业空间格局。基于生产效率持续提高和战略规划协调等方面的内在特殊优势,应通过增强中国制造业整体的自主创新能力和供应链体系韧性,推动基础性产业的高级化和产业链的现代化[33]。长期而言,进一步挖掘超大体量和多元化的国内市场需求,发挥新消费增长点对于新兴产业的拉动效应,以及有效激发企业国际竞争新优势的涵养潜力,在某种程度上都能够为推动更多国内企业向全球性跨国企业形态转变创造良好条件。
4.完善技术创新体系,增强自主创新能力
完善技术标准体系,增强自主创新能力,是提升企业国际竞争力的中心环节。应在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与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基础上,加快建立和形成以企业为主体、以市场为导向、产学研深度融合的现代技术创新体系。完善技术创新融资体系,加强对中小企业的创新支持,营造良好创新环境,推动企业创新意识和创新能力的整体改善。注重培养国际化的科技创新人才,灵活运用产权杠杆,引导科技资源的流动和合理配置,促进不同类型主体间的研发合作和创新协同,提高企业技术研发的效率和成果转化率。同时,应始终坚持开放合作的创新发展理念和创新模式,积极倡导更加开放包容的全球创新环境,推动国家间在科技创新领域的合作交流和创新成果共享,促进全球创新资源的合理流动,从而为更多中国企业实现从技术获取、自主研发到创新突破的路径优化提供有利条件。
(二)企业层面
1.以技术升级和研发创新为核心,形成国际竞争力的内生增长路径
企业应将技术创新作为市场竞争优势和转型升级战略的基石,结合全球技术发展和行业竞争动态,确定阶段性的创新驱动发展路径。第一阶段,思危。应准确把握国际行业和市场的规则标准和需求特征,加大技术研发和创新投入,改善经营管理,实施质量升级和品牌营销战略,推动企业由价格优势向质量和品牌优势转变,提高产品的创新附加值,从而化解潜在的全球价值链低端锁定风险。第二阶段,思变。当跨国企业在产业规模、技术实力、市场份额、盈利能力等方面均已达到世界水平,此时应积极瞄准前沿技术的发展方向,实施具有前瞻性或颠覆性的创新战略,在国际同业竞争的关键研发领域实现创新突破和技术引领,推动企业向更为高端和专业化的业务领域延伸或转型,逐步向头部企业和行业领导者的方向迈进,最终实现从跟跑、并跑到领跑的跨越式发展。第三阶段,思退。当企业的技术垄断优势和产品的生命周期开始进入下行阶段,此时企业需要退出原有的技术和商业模式,实施新一轮的管理创新战略,并积极探寻新的创新优势、发展机遇和利润源泉,形成以周期性创新为内生动力的企业国际竞争力增长路径。
2.深入推进国际化经营战略,提升优化配置全球资源的能力
企业应将自身战略与国家战略紧密结合,调整和优化海外布局。以“一带一路”倡议和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为契机,基于企业的内在优势和要素条件,采取多元化的国际经营策略,推动优势产能的海外输出,强化整合全球资源的能力。注重对国际化品牌资产的投资管理,提高境外项目投资决策效率,降低流程风险成本,促进海外资产规模和经营业绩的持续增长。进一步优化投资结构,鼓励国内中小企业更多地由财务工具性质的非生产投资向技术资源获取和市场寻求的生产性投资转变,扩展企业国际化经营的深度和内涵。同时,注重选拔和培养具备国际视野和跨国运营管理能力的人才,推动国内与海外人员管理制度标准的国际协调。此外,企业应凭借其市场地位或影响力,积极参与相关国际准则和行业标准的制定,提升自身的主导竞争力和国际话语权。
3.完善内部经营管理机制,提高应对外部风险的能力
一方面,在跨国投资前应对东道国的投资政策和制度环境进行审慎评估,以避免因国有产权属性、涉及敏感技术和主权债务负担等问题而遭受投资壁垒风险;另一方面,在跨国经营中应构建本土化的合规管理体系,明确法律法规、行政许可、监管制度、行业规范、企业文化等跨国经营的核心因素,有效识别和履行合规义务,建立完善的风险预防、发现和管控机制。同时,应灵活运用相关工具和资源,合理管控和降低各类不确定性风险成本。
注 释:
①与之相类似,瑞士洛桑国际管理发展学院(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Management Development,IMD)将企业的管理竞争力细分为劳动生产率、劳动成本、公司业绩、管理效率和企业文化等指标。
②数据来源:1989—2001年《财富》杂志中文网世界500强榜单。
③数据来源:商务部、国家统计局和国家外汇管理局联合发布的《2018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
④自2011年开始,中国企业联合会和中国企业家协会借鉴联合国贸易与发展委员会“全球100大跨国公司及跨国化指数”等的评价方法,每年发布“中国跨国公司100大及跨国指数”。
⑤数据来源:根据联合国贸发会议发布的《2019年世界投资报告》与《2018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数据计算得到。
⑥数据来源:根据《财富》杂志中文网发布的2019年《财富》世界500强排行榜数据整理得到。
⑦根据《2014年世界贸易报告》,在全球价值链的价值创造构成中,生产创造的价值仅占1/3,而服务创造的价值占比高达2/3。该报告还指出,制造业服务化是企业实现价值链提升的关键。
⑧根据《中国与全球制造业竞争力》报告,2016年中国制造业的实际增加值为2000年的7倍,占全球制造业总产出的比重从2000年的8.5%提高到30.9%。该报告还指出,中国制造业权重的上升有利于提升中国企业在国际市场的议价权,同时降低生产和研发成本,推动技术进步和国际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