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经典正在埋葬旧经典“正常人”起了决定作用
2020-07-16韩浩月
韩浩月
他们作品里所描绘的人物、刻画的生活,正在大量所谓“中等以上收入阶层”身上上演,他们对欢乐与痛苦、过剩与贫乏等情感体验的表达,和现代人正在无缝对接……
我新近出版过一部书,抒发对经典名著与经典电影的感受,有读者反馈说,扫一眼目录就知道,这是属于70后心目中的经典,看一眼内容就知道,从标题到文章都是典型的70后风格,里里外外藏着一种“不服从”。
我觉得“不服从”这个说法很准确,也很有意思。“不服从”比“叛逆”“倔强”“忤逆”等词语要平和得多,后面几个词需要辅以激烈的态度甚至鲜明的肢体动作,而“不服从”更多时候是一种内心态度,哪怕内心惊涛拍岸,表面上还是平静的。虽然平静,但是坚定——这是青少年时期读过的经典告诉我的道理。
70后这代人读过的经典,无非是卡夫卡《变形记》、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司汤达《红与黑》、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等作家与作品……没哪部作品是教人“不服从”的,但读多了,人就会变得“倔强”起来——“倔强”又不愿或不敢表现出来,于是就成了“不服从”。可如今这代人都已年过四十、逼近五十,若是摆弄出一副青春期过长的样子来,不但自己觉得别扭,也会令刚迈进中年门槛的80后们看着有点不习惯。
《在路上》也读过,这本书或是因为过了版权保护期的缘故,今年国内出了好几个版本的新版,它不是我心目中的经典,或许它是更被我的兄长一辈喜欢,谁知道呐,就算是50、60后一代,他们会对杰克·凯鲁亚克讲述的公路故事与生活方式感兴趣吗,我不觉得,从这两代人中的作家与读者的创作与阅读痕迹来看,这位“垮掉的一代”代表作家的《在路上》,约等于不存在。
经典不只被时间定义,也被人所定义,我很喜欢看一些名作家批评另外一些名作家的金句,那是一次次“经典”与“反经典”之间电光火石般的战争,比如尼采讽刺但丁:“一只在墓头上写诗的土狼”,赫伯特·乔治·威尔斯讥笑萧伯纳:“一个在医院尖叫的白痴儿”,康拉德批评劳伦斯:“肮脏。除了下流什么也没有”……作家打架可以视为经典也在打架,这里面没有胜负之分,因为几十年再者几百年之后,读者也依然会因为自己阅读口味的不同而将不喜欢的经典抛出家门。
不用几十年或几百年了,一场经典覆盖经典、经典淹没经典的无声行动正在发生,看看都是哪些人常年占据国内网络书店的销售排行榜,其一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这本书仅一家出版公司的版本就在2019年卖了200万册,其二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其三是村上春树的多部作品,另外就是东野圭吾、雷蒙德·钱德勒等人的书了……
这几位是网络书店的畅销常客,但都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一流作家,每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季,村上春树都会被拿出来调侃一番,他视之为偶像的毛姆、菲茨杰拉德、钱德勒,一直都被严肃文学界认为是“二流作家”,村上春树以及他的偶像们,看来已经成为文学书常年畅销榜的熟客,他们已经取代卡夫卡、乔伊斯、普鲁斯特、海明威等人,成为新一代读者心目中的“新经典作家”了。
有人说一流作家是疯子,二流作家接近正常人,所以二流作家读者更多。这个说法很难说准确,比如了解毛姆与菲茨杰拉德私生活的读者,就没法用世俗的“正常人”这三个字来定义他们。倒不如说,一流作家的读者是疯子,二流作家的读者是正常人,这反倒显得扎实多了,进入大数据与智能时代的社会,需要懂秩序、守规矩的老实人,能到毛姆、菲茨杰拉德、村上春树的文字世界里疯狂一把,也是现代读者心目中一桩浪漫的小事了。
二流作家因为实在过于畅销与流行,变得无比风光,他们的作品成为了新经典,究其原因无非三个字,“刚刚好”,他们作品的文学性与思想价值,恰恰能够被现在的大众读者所理解并接受,他们作品里所描绘的人物、刻画的生活,正在大量所谓“中等以上收入阶层”身上上演,他们对欢乐与痛苦、过剩与贫乏等情感体验的表达,和现代人正在无缝对接……所以村上春树和他的偶像们,正在携手埋葬老经典,帮手是数不胜数的读者。
作为一名因为“不服从”而时刻对一切报以怀疑眼光的人,我暂时也想不出经典与新经典的竞争与替换是好事还是坏事,面对无声而又无时不在发生巨大变化的时代,很多时候,也只能做一名默默不语的旁观者。
(作者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