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火树银花

胡天翔

从后墙走到门口是九步。

刘小海掂起放在墙根的帆布提包，刚走三步，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将提包放到地上，摸出手机，食指滑屏，贴近耳朵，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女子说的是普通话，吐字清晰，语音轻柔，可在刘小海听来似五雷轰顶。挂了电话，刘小海愣愣地站一会儿，慢慢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床被压得“咯吱”一声。

城要封了，火车停了，订的火车票退了。

腊月二十九，武汉封城了。刘小海没想到疫情如此严重。刘小海打工的厂在郊区，租的房子在厂边的小区里。离市区四五十里，进厂低头干活儿，回出租屋吃饭睡觉，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刘小海脑瓜里装的事少，对网上的信息也不敏感。

老家是回不去了，就在武汉过年吧。中午，刘小海煮了方便面。午觉醒来，他在手机上刷了一会儿新冠肺炎疫情的报道，急忙去药店买口罩。药店里结账的人排着长队，一溜儿的人手里都提着药品。口罩已涨价了，十只装的口罩两包花了三十元。出门戴上口罩，刘小海赶到超市。超市里的人更多，刘小海割了六斤肉，提着一袋小米、半兜土豆、两捆葱和蒜苗，排队八分钟才结了账。

回到出租屋，刘小海先给Z城的儿子打电话，严厉地教导儿子，要戴口罩，要少出门，儿子“嗯嗯”着，听起来并不上心。每次和儿子联系，刘小海鼻子都会发酸。儿子没读完高中就出来打工了，父子俩憋着劲儿干三四年想盖两层小楼，可一场车祸让爷儿俩梦想成空了。前年夏天，骑自行车的刘小海和一辆电动车撞上了。刘小海尾椎骨粉碎性骨折，那个人伤得也不轻，双方各负其责。刘小海出院时，攒的钱也花完了。打了十三年的工，刘小海也没能给儿子盖起两层小楼。

嘱咐过儿子，刘小海又联系老家的大哥。父亲去世五年了，八十岁的母亲偎着大哥生活。刘小海说了疫情的严重程度，劝大哥、母亲不要在村里四处走动。电话那头，老母亲叮嘱他别外出，大哥提醒他要备些好吃的。

除夕夜里，刘小海不停地浏览着新冠肺炎的新闻，武汉封城的消息，国家战胜疫情的决心，医生和护士的“逆行”，让刘小海心潮澎湃。看到武汉在建火神山医院的新闻，刘小海心里一动，知道建筑工地上需要很多电焊工。能帮就帮，咱也去出一份力吧。奇怪了，下了决心的刘小海很快就入睡了。

大年初一，刘小海早早地起床，吃过饭，将剩下的肉和蔬菜给了房东大哥，他要去火神山医院建筑工地当志愿者。

到了工程部，刘小海说：“我是来支援火神山医院建设的。”放下大提包，刘小海说：“俺是一名电焊工。”

大年初二，数百台挖掘机在平整土地，上千名工人在工地上忙着卸建材。坑坑洼洼的地被填平了，建材整齐地堆在一起，有工人开始硬化地面。忙了一上午，刘小海边吃着盒饭边看护施工定位旗，看见一个女子拿着手机朝他走过来。大概是录小视频，宣传火神山医院建设的吧。刘小海心里想。

“师傅，你们很辛苦吧？”“不辛苦，还可以。”“几班倒啊？”“俺是白班，看护定位旗呢。”“您是河南人吧？”“是的，俺在武汉打工，封城了，回不去，就来这儿當志愿者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被录了下来，刘小海没想到自己竞在网上火了。很多人转发他的视频，上百万人为他这个河南人点赞。晚上下班，刘小海正看自己的视频时，儿子给他打来了电话。

“爹，俺看到您的视频了，很多人都在夸您呢。”

儿子是在为自己骄傲，刘小海却在电话里叮嘱儿子不要给老家的人说，更不要给奶奶说。刘小海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忧。

“中，您要照顾好自己啊。”儿子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河南老家的很多媒体也希望通过视频连线采访刘小海。刘小海在工作间隙接通视频，给他们介绍工地的情况。一名女记者问刘小海想对自己老母亲说点儿什么。刘小海说希望母亲好好的，疫情结束就回家，去陪陪母亲。

刘小海哽咽了，其实他希望母亲看不到这个视频。

夜晚，工地上的灯亮起来，上千个工人还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刘小海要上夜班了。他扛着焊机来到工作点，刚把焊机电线连接好，大哥打来了视频通话。

“小海，俺们都看到你的视频了，都说你给咱村人长脸了。”大哥笑着说。

“哥，你别给咱娘说啊，她该担心了。”

“小海，娘也知道了，娘让俺给你打电话，娘要跟你说话哩。”大哥把手机递给躺在椅子上的娘。

“海儿啊，娘好好的，你别担心娘，你要好好干活儿。”刘小海看到了娘的满头白发，娘接着说，“海儿啊，你做得对，大家都该出一份力呢。海儿啊，照顾好自己，娘——娘等着你回家。”娘流泪了。

刘小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哭了。

挂了视频通话，刘小海戴着口罩，左手拿着面罩，右手拿焊钳稳稳地夹起焊条，一下一下地触碰着眼前的钢管，瞬间，四溢的电焊火花飞散，就像盛开的火树银花。

（选自《小小说选刊》2020年第5期，有删改，荐稿/谷凡）

【赏析】

这篇小小说讲了主人公刘小海援建火神山医院的故事，故事从刘小海意外得知武汉要封城写起，中间插叙他与儿子外出打工生活的不易，以及自己不幸的遭遇。虽然刘小海遇到重重困难，但他并没有灰心丧气、一蹶不振，而是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为抗击新冠肺炎做贡献，表现了刘小海朴实的性格和坚强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他对家人的爱与牵挂，不仅表现了他的善良，还突出了他朴素的家国情怀。全文有铺垫，有波澜，语言虽平实，感情却深挚。结尾对电焊火花的描写，明亮而温暖，照应标题。

（张冬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