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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的淡红色封皮

2020-07-14霍俊明

西部 2020年4期
关键词:乙地橘红色山间

霍俊明

烤橘记

雪下过了一些时日

如今它们只留在了山顶

还有那些幽黑的沉暗处

隔着玻璃门

木柴正在燃烧

噼啪声中原始的兽群

从木缝中跃出蹿动

灰烬落下来

越积越多

身患缓疾的人

紧裹橘红色的羽绒衣

橘子来自长江以南

浑身都是寒意

现在

通过一个红火的炉钩子

它们正在火中缓缓升温

据说这是古老的药方

能治高原的疑难杂症

另一种橘红色的肉身

正在慢慢地由暗变黑

死亡之物

再一次经历了死亡

而我们

剥开它们,捧着它们

慢慢咀嚼

死亡的汁液再次流淌

夜色里的灰暗之物

正洒在白色的玻璃屋顶上

山中湖泊

我们一次次来到山中

似乎为了过一种真正的生活

斜坡在缓缓抬升

这是生活的另一面

蓝雾树开着不大不小的花朵

偶尔有人从山中经过

看不出是本地人还是异乡人

他们大多穿着灰色或黑色的衣服

高原湖泊就在不远处

它白天里闪着耀眼的光片

那时大风无止息地吹着

山间草木必然也来回抖动

我们只看到

白天的湖泊

不知道夜色里

它们是不是还是蓝色的

此时不是禁渔期

但水面没有一星灯火

只有风

一阵阵把湖水的气息吹送过来

说不出来的感觉

正如那些

越来越多越来越厚的山间晚云

看不出形状

南行车中

这将是四个小时的路程

这是山间的高速

我们从甲地到乙地

一路向南

乙地会更加酷热

遇到的人们也会

越来越陌生

车外有大大小小的白色村寨

奔腾的澜沧江水只有深蓝的表情

隔着车窗

只有高原的大风更为直接更为醒目

淡红色的石头也被风吹着

裸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

上面偶尔有灰白色的鸟粪

却看不见那些鸟雀的身影

每次的目的地

都是提前设定好的

我们是山间慢慢挪动的两只蚂蚁

我們不知道

短短的四个小时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们知道的是

高原大风只从一个方向猛吹过来

你的病情刚刚有些好转

有时你被风摇晃着

像是在一只钢铁打造的摇篮里

一个人走到祁连山去

那一年秋天

夏天刚好过去

集装箱式的铁皮旅馆

四周都是疯长的野草

祁连山

就在不远处

我能够看清那些停滞不动的牛羊

看到山上的灰暗褶皱

还有路上的车辙和洼地

如果此时下楼

翻过那道一人多高的铁丝网

我就来到了草原上

再过几个小时

我就能顺利抵达山脚

然后转身回来

那时已是深夜

不出意料的话

头顶上还会有星群闪耀

那天下午我一直这么想着

一动不动

弯下腰去或风吹衣襟

这是西部的高原

石头裸露出来呈现淡红色

那是时间的血液在缓缓凝滞

那时秋天刚刚到来

红土地上的绿色植物越来越多

我们只认识那些蔬菜

有人弯下腰去

给那些菜苗浇水

那是阳光直射的正午

这最符合我们的认知

越是炎热的时刻越该有人

在土地上劳作

他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高原上的风慢慢鼓荡起来了

那个人的衣襟总是被风吹起

阳光和风都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一直背对着我起身俯身

多像是绿色大海上的一只冠麻鸭

雨中高原,或一座咖啡馆

中午的时候

人们在高山脚下

那是一片巨大的随时移动的阴影

抬着头看云

那是无所事事的时刻

多久了

我们习惯了低头

只看自己的脚

朋友从海上来

他的身上有着不轻不重的海腥味

这是一个石头和椴木打造的咖啡馆

院外是高原中随处可见的菜田

我们隔着淡蓝色的玻璃窗

时不时看看外面

看看不远不近的山峰

雨说来就来

高原的表情越来越模糊

有人冒着雨跑进院子

也有人顶着雨跑出去

没有人

是生活的旁观者

我们越来越冷了

我们已在高原越来越大的雨中

读一个重症打鼾者的日记

日记本已经霉变发黄了

翻到其中这一页

当年就活生生来到了面前

那是在西南某地

某青年旅馆

一个房间三张床

每床一个人

一个打鼾者喝多了湖南老烧

倒头便睡

在半夜的头疼中醒来

他翻身坐起

一左一右

是两个加夜班的马达

旅馆成了轮船底层的机房

鼾声时而间歇时而急促

有独唱

有和声

有摇滚乐有重金属

有鼓声阵阵号角齐鸣万马齐喑

醒来的打鼾者

惊呆良久

他走到房门外的黑夜中

那时

正在下着

八十年代的雨

那时

雨声中的悬崖时有碎石滚落

那时

沈从文还没有过世

那个年代的最后一天还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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