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在写诗
2020-07-14朱成玉
朱成玉
一只鸟落在早春的枝头,啄开百朵苞蕾。一树花开,是一只鸟写的诗。
一只鸟落在晚秋的屋顶,叼出一缕炊烟。满院饭香,是一只鸟写的诗。
没有一只鸟能够完整地离开秋天,总要掉一两片或者更多的羽毛。
叶子是树的羽毛,羽毛是鸟的叶子。
羽毛会落,叶子也会落。羽毛和叶子一样轻盈。羽毛和叶子一样,有翠绿的希望,也有暗黄的失落。
羽毛飄落的速度或许会缓慢一些,不像叶子,那样急切、决绝,羽毛喜欢在空中打着旋儿,在坠落前还不忘和风作最后的告别。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羽毛是最轻盈的诗句,从它赞美的庞大诗集里,缓缓剥离,分崩离析。
我在一只鸟飞翔的轨迹里,看见了诗———鸟的翅膀,是用来支撑自由的。作家王鼎钧说:“如果没有诗,吻只是触碰,画只是颜料,酒只是有毒的水,不能没有诗。如果人不写诗,鸟来写;鸟不写,风来写;风不写,蜗牛来写。”世间万物,皆可为诗,这是一颗怎样纯净的心?!
世间藏着诗意。只要活着,就能找到诗。比如你发现了花,我爱上了海,她迷上了雪。
如果你的心藏着诗意,那么云便是长了翅膀的,月便是披了轻纱的,风便是欢笑的或者哭泣的。那云,那月,那风,也都在写诗。
双双在给我的信中说:“七匹马的车子停在你门前,上面装满你要的诗歌。”这是爱人的诗,热烈豪迈。
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还盼着再挨一次淋。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选择奋不顾身地走进雨里,尽管那场雨下得惊心动魄。再大的雨也浇不灭心头为你燃起的火苗。
我不要三月的风口浪尖,不要四月的众说纷纭,只要在暴雨未曾停歇的夜晚,告诉你,我摁灭了几盏闪电、几朵惊雷。
人到中年,再回头才发现,原来只因为有你,那些风雨才来得刚刚好。
当我说,我要给你写诗。那从心口蹿出来的诗句便不再是诗句了,而是一只小鹿,沿着蜿蜒的小径,头也不回地,朝着你的方向奔跑而去。
大米花小的时候,我们在雪地上玩耍,她和我说:“爸爸,小心点儿,别踩疼了雪。”
小米粒让妈妈摇下车窗,拧开矿泉水的瓶子,说要灌一瓶风,然后拧上盖贴在耳朵上,她说她要听听风的声音。
这是孩子们的诗。
一位妻子,两个女儿,够我写光这世上的纸。她们是我诗歌中的意象,是雪,是花,是呼啸的风,是云层里缓慢行走的月。
世间藏着诗意。胀满双眼的绿,绿得那般凶狠,绿得那样荒凉,绿得那样不容靠近又不可收拾,绿得那样决绝和孤僻。它们袭击了我的芍药、草莓、蔷薇和玫瑰,更用层叠的势力,千丝万缕地埋没原有的主人,没有丝毫不忍和迟疑。
抻长脖子在飞的野鸭,用翅膀扇动风,翅膀像带不动那体重似的,仿佛一下不使劲就会掉下来。它们都在天空中飞,有的能飞越云层。
鸟的叫声,有轻灵婉转的,有自由泼辣的,自然也有憨态可掬的。
夜里,去抬头仰望吧!月亮在夜空里写诗,星星是一个个汉字。
讨厌的蚊子也可以写诗———它在我身上,摸索黑夜的开关。
草原上的草对马蹄的爱也是诗———期待马蹄再熨一遍它们的夏衣。
旋转木马的启示也是诗———彼此追逐却有永恒的距离。
哪怕一把旧锁,它的忠告也是诗———如果我休息,我就生锈。
总听到有人说,世界很大,要去看看,寻找诗和远方。其实,很多旅行并未带给你真正的愉悦和感动,更别说对灵魂的触动。
那些所谓寻找诗和远方的人也一样,你的灵魂若龟缩不前,即便身体走得再远,也写不出一首好诗来。
写出一首诗是心灵沉淀和发酵的过程,不管最终是否完成,只要我们走在这条路上,这本身就很美。比如此刻,我看到一群白云一样的羊,一堆烧得东倒西歪的火,一口升腾着乱七八糟的香气的锅。
你能说,那两个举杯对饮的人不是诗人吗?你能说,他们的心没在远方吗?
选自《思维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