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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毛本《三国演义》中诗歌的人物评点

2020-07-14吴丽娜

美与时代·下 2020年4期
关键词:评点三国演义诗歌

摘  要:清代毛宗岗本《三国演义》中的诗歌多用于评点,特别是用于评人。其诗歌评点的对象不但包括重要历史人物,还包括许多小人物,评点对象的选择服务于毛宗岗本人推崇的“忠义”伦理观。《三国演义》诗歌擅于运用多样的评论手段,剪影式评点、抓住细节进行评点、针对人物典型事件进行评点是《三国演义》诗歌中最常用的几种评点方法。特别是针对关键人物的诗歌评点,在反复吟咏中,毛本《三国演义》善于透过多个角度,利用“逆评”“预评”和“衬评”“比评”对人物进行“全方位”的评述,从而突出人物的典型性格。

关键词:三国演义;毛宗岗本;诗歌;评点

小说掺入诗歌的现象古已有之,这种传统可追溯至《左传》中的“赋诗言志”及《史记》《汉书》中的论、赞。明清时期是中国古典小说发展的黄金时期,如今我们反观这段时期内出现的大量小说,其中“小说掺入诗文”成了一种普遍现象,“诗文融合”成为古典小说中的一道奇妙风景,特别是章回体小说,“诗歌”甚至成了其“文体”意义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明清小说中的这些诗歌在小说叙事上担任着不同的角色,它们要么基于内视角,作为情节的因素负责描写景物、烘托环境、代人物抒情;要么基于外视角,作为非情节因素,站在叙事人的角度负责评议[1]。不同小说中的诗歌其功能指向略有不同,一般认为“《三国演义》中的诗多用于评论;《水浒传》中的诗多用于描写;《金瓶梅》中多用曲词,多写市井生活;《红楼梦》中的诗歌则起着结构小说的重要作用”[2]。

《三国演义》诗歌偏于评论与其本是脱胎于史传有着很大关联。就目前最通行的版本——毛宗崗本《三国演义》而言,里面所拥有的206首诗歌,用于评点的就达到170首左右。而在这170首诗歌中,有104首是针对历史人物的评点,有40首是针对历史事件的评点,另有26首既包含着对历史事件的描写,同时也涉及对相关人物的评点。由此可见,“品评”人物是毛本《三国演义》中评点诗歌的重头戏。基于此,本文主要来谈谈毛本《三国演义》中的诗歌对人物的评点。

毛本《三国演义》善于利用诗歌对小说中的历史人物进行评点。就评点的人物对象而言,毛本《三国演义》中既有对著名历史人物如孔明、关羽、曹操、赵云、刘备、张飞、孙权、袁绍等人的评论;也有对不甚知名但见于史传的谋士、将领如郭嘉、典韦、夏侯渊、吕蒙、太史慈、甘宁等人的关照;同时,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过场人物也是毛本《三国演义》人物诗歌评点的范畴,且不在少数。如第四回“伍孚之死”、第二十三回“吉平之死”、第二十九回“许客三人”、第三十回“沮授之死”、第三十一回“田丰之死”、第三十二回“审配之死”、第五十七回“苗泽之死”、第六十回“王累之死”、第六十六回“赞管宁”、第六十九回“赞管辂”“五臣死节”、第八十回“祖弼尽忠”、第八十四回“赞傅彤”“赞程畿”“赞冯张二将”、第八十五回“叹黄权”、第八十九回“高士孟节”、第一百一十回“又见文鸳胆气高”、第一百十二回“于诠之死”、第一百十四回“王经之死”、第一百十五回“夏侯霸之死”、第一百十六回“傅佥之死”、第一百十八回“刘谌之死”、第一百一十九“张节之死”、第一百二十回“张悌之死”等。这些小人物在《三国演义》中如一颗颗转瞬即逝的流星,他们大多一登台就立马退场了,但毛宗岗却用一首首诗歌来评点他们,在《三国演义》小说中给他们留下光辉的一笔。

毛本《三国演义》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是特别重视通过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光辉品格的反复吟咏来推崇“忠义节烈”的伦理观。虽然《三国演义》是一部基于男性视角,专写“男性”的作品,但是,小说中的诗歌还特别重视对三国历史上一些女性进行评点,毛本《三国演义》中共有10首女性的赞歌,如第八回有“咏貂蝉”三首,第一首赞叹貂蝉的美貌,第二首写她牺牲自我,实施色诱,第三首赞美她“锄奸”报恩、报国;第三十八回“徐氏复仇”主要是吟咏江东女子徐氏不畏强暴,为夫报仇的节烈;第四十一回“糜夫人之死”诗曰:“拼将一死存刘嗣,勇决还亏女丈夫”[3]283,赞扬她为保存阿斗,自我牺牲的“勇决”;第八十四回“孙氏殉夫”咏孙夫人之贞烈,言孙夫人于东吴闻亭兵败,以为刘备已死,故投江殉夫;第一百零七回“夏侯有女义如山”“辛氏劝弟”咏曹爽从弟媳夏氏之贞洁和辛宪英之“忠”;第一百十四回“王经之死”咏“王经之母”刚烈赴死的气节;第一百十七回“马邈夫人之死”咏江油李氏殉国。毛本《三国演义》对女性的诗歌评点大多是正面的,但这种“正面”是有意地将女性扁平化,使这些女性形象为宣扬男权统治下的伦理道德服务。其大肆赞扬的女性殉夫、殉国、保嗣、报国、刚烈、贞洁等不过是男性视角下忠义观的另类注脚。“嘉靖本”中本无“糜夫人之死”和“孙夫人殉夫”两首绝句,毛宗岗在修订中特意为刘备的两位夫人增加了这两首,且杜撰了“孙氏殉夫”的故事,仿佛只有这两位女性的牺牲,方才更能衬托、突出刘备的个人魅力。可以说,糜夫人之自裁、孙夫人之殉夫都不过是为写刘备这个人服务的。

与对人物的正面评点相对应的是,毛宗岗也擅长利用对小人物的不忠不义品质的针砭,来强调他所推崇的美好伦理道德,如第五十七回“苗泽之死”就是通过对一个为女色而害死姐夫全家的小人物苗泽的无情鞭挞,预示不忠不义的下场,正可谓“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图谋做小人”[3]389,这样一褒、一贬,足见作者用心。

毛本《三国演义》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最重要的有智绝孔明、奸绝曹操、义绝关羽等。从单个人物评点诗歌的数量上与评价高度上来看,毛本《三国演义》中人物诗歌评点数量排名第一的是孔明,达到18首;排名第二是曹操,有7首之多,超过对关羽评论的6首,远远超过刘备的4首。虽然毛本《三国演义》一贯秉持“尊刘贬曹”的立场,但若就从作者在一个历史人物身上用诗歌的评点方式倾注的感情这点来看,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们可以发现,作者对曹操的态度是既爱又恨,骂他却无法避免地去关注他、重视他、评点他,情感是非常复杂的。相比之下,他推崇的刘备通篇却只有4首评点诗,即第二十一回“勉从虎穴”、第三十四回“天下英雄独使君”、第四十一回“携民渡江”、第八十七回“刘备之死”。此外,对赵云的评点诗歌也较多,有5首。整体来看,小说对一个历史人物使用多少诗歌进行评点与作者对该人物的喜爱程度或关注度成正比。

虽说小说人物所拥有的评点诗歌数量主要取决于人物在小说中的重要性与作者对该人物的关注度,但同时也要参考人物在小说中的出场频率和时间长短。对于一些令人喜爱的历史人物,由于出场的频率和出场时间长短,与他相关的诗歌评点的情况也会受影响,如第三十三回对郭嘉的评点,事实上除了毛本现存“郭嘉之死”一首,旧嘉靖本中还有一首七绝赞之,诗曰:“虽然天数三分定,妙算神机亦可图,若是当时存奉孝,难容西蜀与东吴。”[4]评价之高,几乎盖过孔明。但毛本《三国演义》将其删掉,毕竟郭嘉在《三国演义》中的出场时间太短,出镜太少,就像一阵花香,很快随风飘逝了。

《三国演义》中的诗歌擅于运用多样的评论手段帮助塑造小说中人物的典型性格。剪影式评点、抓住细节进行评点、针对人物典型事件进行评点是《三国演义》诗歌中最常用的几种评点方法。特别是针对关键人物的诗歌评点,在反复吟咏中,毛本《三国演义》擅于抓住展现人物的几个横截面,从多个角度来评点,同时也利用“逆评”“预评”和“衬评”“比评”等手段对人物进行“全方位”的评述,从而突出人物的典型性格。

反复吟咏是毛本《三国演义》中最重要的一种人物诗歌评点的方法,一般针对的是小说中的关键人物,对关键人物的褒与贬,小说可谓不惜笔墨地从正反两个侧面多个角度来强调之。如毛本《三国演义》评点关羽的诗歌有6首,这六首诗歌即是从六个横截面或赞或叹、或歌或哭地来评点关羽其人:第五回“威震乾坤第一功”一诗主要赞颂了关羽之“勇”;第二十三回“威倾三国”一诗,主要赞美了关羽不降曹之“义”;第二十七回“过关斩将”主要评价关羽之“忠”;第七十四回“水淹七軍”“关公神算谁能及”,主要评价了关羽之“智”;第七十五回“刮骨疗毒”主要评价的是关羽之“神”;第七十七回“关羽之死”还涉及到关羽之“儒雅”,同回“士人争拜关云长”“气挟风雷无匹敌,志垂日月有光芒”[3]524甚至还评及“气”与“志”,对于关羽,小说用这么多首诗歌,从对忠、义、勇、智、神、雅、气与志等各种品质的反复吟咏中,一个栩栩如生的高大豪气的关羽,正如旋转上升的舞台一般就逐渐浮现出来了。

反过来而言,当小说意欲鞭挞一个人的时候,也会用多首诗歌或刺或讽,或笑或骂地从各个角度来反复批评他,如对曹操的批评:第十回《曹操奸雄世所夸》主要突出曹操之“奸”;第十七回《割发代首》主要突出其“诈”;第六十六回“曹瞒凶残世所无”主要是为了突出其“凶残”;第五十六回“一生真伪有谁知”和第七十八回的“邺中歌”则突出了曹操人性的复杂。

但有时候,当作者反过来为了凸显某一人物的某一个重要品质时,也会运用多首诗歌来反复评点之,从而达到凸显它的效果,如对管辂的评点。管辂在三国时代被誉为“神人”,精通天文地理,八卦占卜,相面风水等,小说在第六十九回“赞管辂”和第一百零四回“平原管辂相通神”皆通过诗歌来反复评点,彰显他的神机妙算。

对于《三国演义》中特别关键的“典型”人物,毛本《三国演义》不但会从多个角度突出人物的特征,也会施展多种诗歌评点的技巧。在多种技巧作用下的反复评点中,使读者对这个人物反复涵咏,从而建立读者对这个典型形象的接受。对诸葛亮这个人物的诗歌评点,在毛本《三国演义》中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毛本《三国演义》中的诗歌对孔明这个人物进行的评点,其评点角度之多、评点的内容与范围之广这里我们暂且不再赘述,但从运用诗歌对其进行评点的技巧来看,毛本《三国演义》中的诗歌对诸葛亮的评点就像是使用中国绘画技巧中的“熏染”一般,层层着色,不断晕染、衬染、碰染、平染,不断丰富色彩,以至于达到“状孔明之多智而近妖”[5]的效果。

使用“预评”和“逆评”是在毛本《三国演义》的诗歌中,针对孔明评点的一大特点。所谓“预评”,即在一个人物尚未出场或是人物命运尚未走到尽头之前就对他进行点评,就像是明星出场前的报名和广告,起到先声夺人或是预示命运的效果。早在毛本《三国演义》第一回,距离诸葛出山三十七回之远的时候,作者就于此回新增一绝句,指出“运筹决算有神功,二虎还需逊一龙”[3]6,用“运筹决算有神功”来评价诸葛亮,也引发人们对于“一龙”的期待;当诸葛出山后,第三十八回,作者又用“身未升腾思退步,……星落秋风五丈原”[3]259来预示他的命运。事实上,毛本《三国演义》中采用“预评”的例子不仅仅限于对孔明的预评,针对其它人物,也时或用之,如第四十回“刘表之死”在评其“总为牝晨致家累”的同时也指出“可怜不久尽销亡”,预示荆州刘表这支重要的割据力量不久将易主的结局。

需要指出的是,中国古典小说中以诗歌形式来“预叙”的例子也不少见,很多时候我们称之为“诗谶”,这在《红楼梦》与《金瓶梅》中都能找到相应的例子。这些诗谶在小说中一般起着结构小说、草蛇灰线的作用,更偏于对小说叙事情节进行暗示,即“预叙”。但在历史演义小说中情况就不尽然,历史演义小说本是本于史传,所讲述的大多是父老乡亲耳熟能详的故事或人物,或许你一开口,大家就都已剧透,人们早已对那些历史人物的命运、历史故事的起因、经过、发展、结局了如指掌,故而,这些具有预言性质的“诗歌”在“暗示情节”这方面就失去了作用,而其评价功能反而凸显出来。反过来说,也是因为人们对小说故事与人物的了解,才使得这种“预评”成为可能,假设大家如果不知道有“诸葛卧龙”这一人物的话,那么第一回中突然然冒出“二虎逊一龙”之说,可能会显得不知所以,莫名其妙。毛本《三国演义》中经常出现诗歌“预评点”大概也是基于此。

所谓“逆评”,则一般指在小说人物退场之后犹对他这个人物形象进行反复涵咏点评。诸葛亮是在毛本《三国演义》中第一百零四回去世的,同回小说就安排了两首七律、一首五律来评点他,但在之后的章回里,也常见小说对诸葛“魂牵梦绕”似的评点,这些评点即为“逆评”。如第一百一十六回“诸葛显灵”和一百一十七回“偷渡阴平”“才节真堪继武侯”、第一百十八回中“梁甫吟城恨有余”等诗,就是对诸葛亮的“逆评”,从这个角度来看,“逆评”也反映了毛本《三国演义》对诸葛亮这个人物的重视,对塑造诸葛亮这个典型人物可谓不留余力。“预评”与“逆评”这两种评点技巧双管齐下地使用,使读者对孔明这个人物形象的感知达到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以至于斯人已矣、音容宛在的效果。

除了在时空层面上毛本《三国演义》诗歌采用了“预评”和“逆评”的方式来刻画典型,在细微处,小说也善于采取“衬评”和“比评”来突出人物的性格。所谓“衬评”,犹如国画中的衬染,正面的着色力透纸背,而纸背的颜色也可能反托正面,两相辉映,让彼此更为鲜活而“比评”,则是通过对比,高矮立见,从而突出人物个性。诗歌的“衬评”和“比评”在毛本《三国演义》中时有发生,特别是对孔明的评点,毛本《三国演义》除了用专诗来评点孔明之外,还有其他一部分诗歌,在这一部分诗歌中,有些虽说是在“赞扬”别人但却时时记得顺带来赞美一下他,而有些诗歌在批评别人的时候却也忘不了来反衬、彰显孔明的伟大,可见毛宗岗应用诗歌对孔明这个人物进行“衬评”和“比评”似乎都是有意为之。诸如第九回评论“蔡邕之死”时,诗曰:“董卓专权肆不仁,侍中何自竟亡身?当时诸葛隆中卧,安肯轻身事乱臣?”[3]59这首诗在哀叹蔡邕屈身事董卓的同时也没忘了赞美一下诸葛能甘于归隐,能够择君而事。第一百零五回评“魏延反骨”的时候,也不忘了赞叹其“锦囊遗记人难料”的先机!而第一百十七回,当小说在表彰诸葛亮的儿子诸葛诞以死报国的时候,也不忘了感叹一声“节艺真堪继武侯”!当然这种“衬评”“比评”的方法也不只是用在评点孔明身上。在第六十六回“赞管宁”一诗中,在赞管宁淡泊名利的同时说“笑杀子鱼贪富贵,岂如白帽自风流”,用此来讽刺华歆的贪婪和助纣为虐。

毛本《三国演义》的诗歌在评点时能够应用反复晕染,预评、逆评、衬评、比评等多种手段相结合的方式从而达到自己的效果,是有其深层次的缘由的。笔者认为,毛本《三国演义》中的评点诗歌并非是一首一首孤立的存在,他们都是相互关联的,我们应该把它们看做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他们零星地点缀在不同的回合中,但始终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握住他们。那些诗歌,小到只是只对一个人物的评点,大到对整部小说中众多人物的评点,他们都拥有着一个相同的旨归,而这个旨归恰恰皆根源于毛宗岗个人的历史观、价值观、伦理观。陈辽在《三国演义诗词鉴赏·再版序言》中所论“《三国演义》的诗词与一部《三国演义》,是一个整体的诗词观”[6],可谓一语中的。

从多个角度、多个维度,采用多种技巧来加深评点是“反复吟咏”这一评点方法的特点,它能够启发人们对关键历史人物的认识,并加深这种认识。除了“反复吟咏”,毛本《三国演义》也惯于采用其他的诗歌评点方式,对里面或大或小的人物进行评述。

最常见的是《三国演义》经常在一个历史人物去世的时候,通过对该人物的一生做一个剪影式的回顾,再用简短的一个评句,或对他盖棺定论,或是表达叙述者的个人思考。笔者暂且称之为“剪影式评点”。如第一百一十九回“钟会之死”:“髫年称早慧,曾作秘书郎。妙计倾司马,当时号子房。寿春多赞画,剑阁显鹰扬。不学陶朱隐,游魂悲故乡。”[3]807-808钟会出身世家,幼年早慧,勤奮好学,因其才华横溢,又为世家子弟,所以年纪轻轻就官至秘书郎。曹爽被诛后,钟会在政治上慢慢向司马集团靠拢,在关键时刻又为其出谋划策,成为司马决策集团的核心人物。这首诗的首联和颔联主要回顾了钟会从年幼到进入司马集团核心的日子。“寿春多赞画,剑阁显鹰扬”一句则主要针对钟会伐蜀,为司马氏平定天下立下丰功伟绩一事而写的,最后一句“不学陶朱隐,游魂悲故乡”说的是钟会之悲,钟会虽然聪慧,明知官场险恶却未能全身而退,最后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不得不令人潸然,对钟会的评点落脚于这一句,主要表达了叙述者对他无尽的哀叹。同回的“邓艾之死”“姜维之死”也是典型的这类诗歌评点方式,即通过回顾历史人物的一生,最后再给出评价或者表达哀思。

除了这种“剪影式”的评点人物的方式外,通过典型事件来评点人物也是毛本《三国演义》的“惯用伎俩”。如第九十七回“赵云之死”诗曰:“常山有虎将,智勇匹关张。汉水功勋在,当阳姓字彰。两番扶幼主,一念答先皇。青史书忠烈,应留百世芳。”[3]661赵云病逝,孔明大恸,跌足而哭,小说中随即插入这首五律,对赵云进行吟咏。从诗歌的内容看,该诗第一句即为赵云盖棺定论“常山有虎将,智勇匹关张”,赵云在蜀汉阵营中,是与关羽、张飞相匹配的一个武将。他功勋卓著,气贯长虹,为人谨慎,又很儒雅。没有张飞的鲁莽暴躁,也不像关羽那样骄矜自大,智勇双全,胆识具备,是孔明老一辈将领中最器重的一个。赵云一生为蜀汉政权进行过无数征战,但其最为人所记住的则是“救主”一事,“汉水功勋在,当阳姓字彰。两番扶幼主,一念答先皇”。颔联和颈联两句皆是讲“子龙护阿斗”的故事,一次是当阳“单骑救主”,一次是汉水“截江夺主”,“两番扶幼主,一念答先皇”讲的就是这两件事。在对赵云进行评点的这首诗中,小说主要是通过取赵云一生之中的一个横截面,通过其参与的典型事件来评点他,“青史书忠烈,应留百世芳”,这是叙述者发出的由衷赞叹!这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对一个人的记忆,更多的是凝聚于某一事、某一刻之中,历史便是由这些记忆碎片连缀而成。通过一个典型事件,便能够管窥一个人物在这个事件中体现出来的典型性格,于赵云来讲,便是“忠”字。通过人物的典型事件对其进行评点的例子在毛本《三国演义》诗歌中俯拾皆是,另有第四回评“伍孚之死”主要是聚焦其朝堂杀贼一事;第六十回评“王累之死”主要是聚焦在“倒挂捧谏章”一事,第十七回评曹操之“诈”主要是捻出“割发代首”一事。可以说,通过典型事件来评点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是毛本《三国演义》的一大特点。

与此同时,《三国演义》中的诗歌还擅长抓住历史人物的某个行为细节,以小见大,从而达到点评的效果。如第一百零四回“死诸葛吓退生仲达”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该诗评点的背景是诸葛亮用木偶吓走司马懿这一事件。小说中载司马懿以为诸葛亮未死,自己中埋伏,奔走五十里,仓惶之下用手摸头,问左右将领“我有头否?”,毛本中的这首诗歌即是抓住这一细节,“关外至今人冷笑,头颅犹问有和无”,极状司马氏之狼狈。再如第五回“温酒斩华雄”第二句“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诗歌抓住“杯酒尚温”这一细节来评点关羽,从而突出关羽之勇。另有第十九回点评“吕布之死”和第二十一回“袁术之死”,前者诗歌主要抓住“缚虎休宽”这一细节来回应吕布“缚太急,乞缓之”的请求,表达了对吕布这样无赖之辈贪念荣华、苟且偷生的讽刺;后者主要是针对袁术临终前“渴思蜜水”这一细节,揭露其骄狂残暴、淫奢无度。

从人物诗歌评点方法上而言,除了上文所指出的剪影式评点、聚焦典型事件、抓住细节这三个比较重要的方面外,在那个品评之风盛行的年代,小说中的诗歌还特别擅长从历史人物的某个故事切入,对该人物进行评点,如第九回“董卓之死”,诗曰:“霸业成时为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这句诗是基于《后汉书·董卓传》中“董卓聚集天下珍宝无数于郿坞中,并洋洋得意自称‘事成雄踞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的记载所写的。有时,针对自己喜爱的人物的失败或者灭亡,小说通常会用“预设前提”的方式,用“火德既衰”“天运循环”的天数观来消解掉这一份哀愁。如第三回“何进之死”“汉室倾危天数终,无谋何进作三公”、第二十三回“吉平之死”“汉朝无起色,国医有称平”、第一百十九回“张节之死”“魏吞汉室晋吞曹,天云循环不可逃,张节可怜忠国死,一拳怎障泰山高?”对这些忠义之士的死亡,作者也显得无可奈何,只好将之归罪于“天命”,在历史苍茫感的笼罩下,在评点过程中也能暂且获得某种安慰。此外,毛本《三国演义》中亦存在“陪衬点评”,即通过对一部分人物的评点来映衬、突出主评人物,如上文提及的对糜夫人之死和对孙夫人之殉夫的评点以及对刘谌殉国的评点皆是这方面的例子。另外,如刘备猇亭战败后,毛本《三国演义》诗歌对参与其中的许许多多小人物也进行了评点,某种程度上也许是希望通过反复的评点,不断渲染悲壮、忠烈的气氛,从而来掩盖蜀汉大败的颓丧气氛。关于上面提及这些评点方法,此处就不展开来论述了。

与《红楼梦》《金瓶梅》等小说不同,毛本《三国演义》中的诗歌多用于评点,其评点的对象多为历史人物和重要历史事件。而在小说对历史人物的诗文评点中,其对象或为关键历史人物,也包括一些见诸史传却不大为人所知的人,更有一大批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毛本《三国演義》的诗歌在人物评点对象的选择上服务于毛宗岗本人推崇的“忠义”“贞烈”等伦理观,这种倾向性从小说中那八位女性的十首赞歌可见一斑。可以说,毛本对小说中那几位女性的赞美是为了使其服务于宣扬男权话语下的“忠义节烈”,是作为一种陪衬宣传而存在的;《三国演义》诗歌擅于运用多样的评论手段来对人物进行评点,“反复吟咏”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评论技巧。在反复吟咏时,小说会使用多首诗歌,从多种角度来评论一个人物,如评论关羽,小说用不同的诗歌分别选取几个角度,从其忠、勇、义、儒雅、智等方面来赞美他。而当小说想要针砭一个人物时,诗歌也惯于从各个方面来渲染其恶,比如对曹操的批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同时,反复吟咏在技巧层面,具体表现为小说非常巧妙地使用了“逆评”“预评”“衬评”“比评”等手段,不断地来渲染、加深对人物的评点,使读者在对诗歌的反复涵咏过程中建立起对一个人物典型特征的接受。除了反复吟咏这种评点手段外,毛本《三国演义》诗歌在人物评点中也擅长抓住某些细节来进行评点,或是针对某个人物的典型事件进行评点,或是进行剪影式评点等,通过这些评点,帮助建构起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当然,毛本《三国演义》中的人物诗歌评点亦存在一些不足,模式化、主题先行、诗文表意的分离是其比较明显的不足,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参考文献:

[1]郭杰.中国古典小说中诗文融合传统的渊源与发展[J].中国文学研究,1995(2):11-17.

[2]李万均.“诗”在中国古典长篇小说中的功能[J].文史哲,1996(3):90-97.

[3]罗贯中.三国演义[M].上海: 上海文化出版社,2012.

[4]罗贯中. 三国演义(二十四卷明嘉靖壬午本)[M].北京: 人民出版社,2008:304.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中华书局,2016:79.

[6]郑铁生.三国演义诗词鉴赏词典[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吴丽娜,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编辑:刘贵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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