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的“我”
——试析卡夫卡作品《乡村医生》中的三次话语权的剥夺
2020-07-14宁宏瑞
宁宏瑞
(大连外国语大学德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000)
一、《乡村医生》主要情节
卡夫卡是著名德语小说家,其作品主题荒诞神秘,充满不确定性,揭示社会的非理性和自我存在的孤独感。《乡村医生》最初名为《责任》,由卡夫卡在1918年创作。《乡村医生》讲述了一个乡村医生深夜出诊的离奇经历。乡村医生“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中不得不听候召唤,要去给十里开外的一个病人应诊,由于天气十分寒冷,乡村医生“我”不得不向一名马车夫,借马出行。但掌握马匹出借权的马车夫却试图想占有医生的女仆为借马条件。就在乡村医生迟疑不决时马车夫在医生家“登堂入室”,而乡村医生却被两匹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拖”走。当乡村医生抵达到病人家里后,家属和小男孩患者对诊断诉求却不一致。家属态度强硬,强调男孩患有重病,而乡村医生的诊断结果却证明小男孩很健康。然而小男孩却一心赴死,不愿活着。最后,当乡村医生无法满足家属与病患的诉求后,被无情剥光衣服轰到门外,由双马驾驭走向无望的尽头。
这部小说中的乡村医生在面对马车夫、家属和病患时,一次次地被剥夺了话语权。本文从福柯话语权力理论出发分析乡村医生的话语空间是如何被剥夺的,乡村医生如何步入绝望的深渊中无法言语,并探究此部小说的内在含义以及可能的意义指向。
二、权力话语
法国哲学家福柯提出的权力话语理论有别于传统的权力理论。福柯认为话语由符号构成的,但话语的作用并不局限于使用符号以确指事物。福柯话语权力理论认为,话语是人类生产的结果,无处不在;话语和权力紧密相关,互为依赖和支撑关系;谁拥有话语权,谁就拥有权力。①话语的目的用于操纵只是、身体、政治、国家。知识与权力相互渗透、相互构建,权力关系控制知识和文化的生产,知识和文化影响着人们的价值观和认知方式,权力对话语的支配地位和决定性。因此,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的主要特点之一,即话语与权力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话语是权力的衍生,权力主导话语。
三、三次话语权的剥夺
(一)在“理性”和“感性”中失去话语权
在此小说中的第一幕讲述是乡村医生在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的一天不得不出诊的情形。“我”和“我”的女仆罗莎(Rosa)到处借马匹出行,因为“我”的马冻死了。女仆挨家挨户敲门,可是没有一户人家给 “我”答复。突然,“我”在多年闲置的猪圈中发现了两匹膘肥体壮的马,当“我”和马匹所有者马车夫商榷借马一事时,马车夫开始对“我”的女仆图谋不轨,想占为己有。在无奈和悔恨中,“我”不得不让女仆罗莎作为“我”出行的牺牲品。在这幕借马出行的故事中,马车夫是话语权的持有者,他把握着乡村医生出诊的“命脉”——两匹马。根据福柯的话语理论,影响话语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占据支配地位掌握话语权的一方对他人施加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人要么代表权力话语发言,要么保持沉默无语。马车夫最后对乡村医生说:“我根本就不跟你去,我留在这儿。”②他以这种命令形式彰显自己的权力。医生的话毫无作用,对马车夫侵犯女仆罗莎的行为毫无约束力。话语权实质上是对人身体和灵魂的控制。在马车夫和医生的对话中构建他们的话语体系,同时构建出他们的权力关系。
在西方世界里,马是神圣和生命活力的象征。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驾驭太阳马车,海王波塞冬骑着的是半鱼半马的海马。柏拉图在《斐德罗篇》中曾用一则寓言说明人的灵魂的三重性:车夫驾驭着两匹马,其中驯马象征着人的意志,劣马象征着人的欲念,而车夫象征着人的理智。车夫的驭马术和马的驯良决定了灵魂巡游的高度。③在《乡村医生》中,卡夫卡同样搭配了一名马车夫与两匹马。但从马车夫侵犯罗莎的行为来看,马车夫代表着道德的沦丧。文中离奇出现的两匹马,象征着人的“感性”和“理性”,而乡村医生却无能驾驭任何一匹马。当马车夫提出女仆作为换马条件时,在感性的驱使下乡村医生更在意多年跟随的女仆的安全。而在理性的驱使下,乡村医生需要尽快出诊,履行医生的责任。乡村医生无力在感性和理性中抉择,在他还来不及做出判断时,就被拥有话语权的马车夫“驾”的一声,让马匹将其迅速带走了。马车夫的命令“驾”和其拒绝的话语象征着他在二者间拥有的绝对权力,随后马车夫冲进医生家门,霸占女仆,成为新主人,女仆罗莎成为马车夫的牺牲品。
(二)在“生”与“死”中失去话语
当乡村医生风驰电掣般到达病患家后,发生了更为离奇的事情。每一匹马都奇怪地自己脱开缰绳,在患者家窗前望着乡村医生,不断提醒着他快点回去,影响着他做出诊断。在乡村医生做出诊断之前,患者家人认为小男孩身体状态极差,就要去世了,但乡村医生进行专业的诊断后发现小男孩只是咖啡喝多了,身体其实十分健康。就在乡村医生要给出诊结果时,小男孩却一心赴死,对乡村医生说道“大夫,让我死吧”④。乡村医生在诊断过程中沉默。掌握话语权的一方出现时会抹杀“他者”的声音,确保自己的地位不受侵害。乡村医生在男孩求“死”和家人求“生”之间左右摇摆,失去话语。小男孩轻声的求“死”的话语左右乡村医生的诊断方向,而其家人求“生”的话语却让乡村医生重新对诊断进行决策,在小男孩和家人话语操纵下,乡村医生始终处于被动状态,无法发声。在乡村医生“我”失去话语权后,他无法遵循医生的操守。医生却越殂代疱做着灵魂的超度者,起着牧师的作用。在家人为求“生”的话语中,表达求“生”的话语。老师学生们以歌唱的形式唱道 “他若不治,就把他处死”,⑤最终,在歌唱中形成话语,歌唱作为话语的形式,象征着他们的权力。他们可以任由自己的权力要求乡村医生做到无所不能,治病救人,乡村医生却无能为力。乡村医生并未说一句话。“我”无从代表任何一种权力话语发声,只能处于沉默无语的状态,导致乡村医生在“生” 与“死”的选择中失去话语。
(三)在无边的绝望中失去话语
因为乡村医生无力进行诊断,他衣服被小男孩家人剥光后,丢弃到小男孩床边。小男孩不断地对乡村医生嘲讽、谩骂、发泄怨恨,因为他认为“你不帮助我,反倒来挤我临终的床榻。”⑥乡村医生在不断失语过程中也默然接受众人的屈辱。在最后乡村医生准备收拾回家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甚至愿意帮忙帮他拿皮衣,在回去的途中,两匹马不知为何跑得也慢,乡村医生明明是救人,但却狼狈不堪地流浪,永远也回不了家,乡村医生的本应该蒸蒸日上的医疗业务也被后继者给夺走。在集体的蹂躏之下,乡村医生认为自己被骗了,最终走向绝望的尽头。到最后,乡村医生也没有怪罪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他默默接受着这个无尽的绝望。在三个场景中,乡村医生一直在内心独白,因为话语空间被他人剥夺,自己在大部分时期不得不保持沉默,也不愿多说一句话。他的话语在马车夫、患者、患者的家属看来就是无稽之谈。他们都不愿听乡村医生的话语,只是不断通过话语彰显自己的权力来满足自己的愿望(马车夫追求罗莎、小男孩一心赴死、患者家属不顾一切救人)。这些在乡村医生眼里都无力改变,绝望感十足。
四、结语
本文结合福柯的话语理论对《乡村医生》进行了分析,小说的主人公在三个场景中,话语权被剥夺,从而被他人掌控,成了失语“我”。在整篇小说中,乡村医生说话次数极少,他的言语似乎只是掌权者的话语加以衬托。在他人眼里,乡村医生的话毫无作用,无需理会,在三个情节中话语权的掌权者们肆意践踏乡村医生的个人尊严,乡村医生在话语权的丧失中的尽显无奈和绝望。
注释:
①米歇尔·福柯.话语的秩序[A].肖涛,译.许宝强,袁伟.语言与翻译的政治[C].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②韩瑞祥.卡夫卡小说全集1—3,[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08-01.
③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73.
④韩瑞祥.卡夫卡小说全集1—3,[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08-01.
⑤韩瑞祥.卡夫卡小说全集1—3,[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08-01.
⑥韩瑞祥.卡夫卡小说全集1—3,[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