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作品中的学徒人物形象分析
——以《细雪》《春琴抄》为中心
2020-07-14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绵阳621010
⊙张 琪[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 绵阳 621010]
谷崎润一郎,日本近代小说家,唯美派文学主要代表人物之一,生于东京一个米商家庭,1908 年进入东京帝国大学国文学部,大量接触了希腊、印度和德国的唯心主义、悲观主义哲学,形成虚无的享乐人生观。他的作品基本以女性为主题,五彩斑斓的行笔方式,从施虐和受虐中体味痛切的快感,被称为“恶魔派”作家。他的作品大量掺杂日本传统文化。《细雪》是谷崎润一郎中后期创作的作品。故事发生在“二战”前夕,以大阪的名门望族莳冈家四姐妹为主人公,以美丽娴静的三妹雪子的相亲故事为主线,涉及当地的风土人情、社会事件、对外交往,等等。《春琴抄》是谷崎最著名的中篇小说,时间背景为江户时代,围绕着盲女春琴和与她半仆半徒关系的佐助展开故事。
《细雪》和《春琴抄》中出现的奥畑家前学徒的板仓和佐助都是传统学徒制度下的学徒。日本的学徒教育可追溯至古时父子之间农耕狩猎等生活技能的传承。随着时间的推移,父子相传逐渐被师傅与徒弟之间的技能传授方式所取代,并且在江户时期形成制度得以盛行。江户时代的工商业发展迅速,各商家招收年幼的家族外成员,通过学徒日常的工作积累,对其进行培养。同时,学徒也作为廉价劳动力,在学习各种技艺的同时,还要为师傅家做好服务工作,与主家既是师徒关系亦是主仆关系。
因为谷崎润一郎作品主题的原因,相关研究中对女性形象的分析较多,男性较少,以学徒为主要分析对象的论文基本没有。学徒形象,是当时男性形象的一个缩影,对他们的刻画亦可反映当时的社会状态,也可更深刻地认识女性主题背后的作者的世界观。
一、他人眼中的“下等人”
江户时代,幕府为了维持政权,将民众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又以“四民分治”为前提,推行“民农兵分离策”,将武士和农民分开作为将军或大名的家臣,“城下町邢成策”让武士、商人离开农村住到大名管辖的城市,商人是为武士及大名服务的。随着商业活动的日渐活跃,商人的地位也渐渐提高,曾有“大阪豪商一怒,天下诸侯皆惊”之说。学徒作为商家的徒仆,身份自然不高,尤其是对主家或主家相同层级的人来说。
板仓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从第一次出场就可窥见一二。他被悦子称为“拍照的”,妙子还纠正她要叫“板仓老板”。悦子还是个小孩子,就已经有了等级观念,说明板仓在他们眼中的地位的确不高。奥畑启在给幸子的信中写到“即使细姑娘打算毁约不和我结婚(细姑娘自己说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可是一旦要是传出她和板仓那样的人搞恋爱的风声,细姑娘将会身败名裂。我想细姑娘是名门闺秀,决不至于当真把板仓那种人作为对象”。里面出现的“那样的人”“那种人”这种称谓,都可以明确看出在启眼里,板仓不过是一个没有平等地位的下人。后来,妙子与板仓相恋,妙子的姐姐们都觉得这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关系,她们认为板仓配不上妙子,幸子对贞之助说过“难道您觉得妙子可以和板仓那种人结婚?”从他人对待板仓的态度可以看出板仓这位曾经的学徒并没有因为改变职业而得到尊重,一直都是别人眼中地位不高、跟名门闺秀不般配的人。
《春琴抄》对主人公外貌的描写甚少,但从春琴的态度可以看出学徒出身的佐助地位的确不高,早年,他是负责给春琴领路的小学徒,春琴脾气古怪,对他也甚是苛刻。后来,他成了春琴的徒弟,更是被春琴各种训斥,毫无地位。春琴和他虽有夫妻之实,但却拒绝与他结婚,也始终要求其他学生称自己为“师父”,称佐助为“佐助桑”甚至“佐助仔”。在两人一起居住之时,也要求佐助恪守师徒之礼,可以说在春琴的一生中,佐助都是那个必须事事以他为尊的小学徒。
二、忠于礼教,克己奉公
学徒制度在日本被称为“奉公人”制度,商家招纳的学徒也被称为“奉公人”。进入主家开始,便与主人结成了模拟父子关系,衣食住行、医疗、教育等费用都由主家承担,他们也要像孝敬亲生父母一样对主家尽子女的义务。
板仓原是奥畑商店的学徒,中学没有毕业,后来去美国学了五六年照相。回国开照相馆时,奥畑商店的老板、启的长兄曾资助他一些资金,还给他介绍顾客,多方面加以庇护,启也捧他的场。因为这些原因,他虽然自己开了照相馆,但依然保持着对原主家的主仆关系,他知道妙子和启的关系,所以他对妙子说话时的口气和对启说话的口气完全一样,在旁人眼里,还以为他们是主仆关系。他把启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竭尽心力为妙子拍照,不仅始终接受妙子工作上的订货,还给她做推销广告。虽然有其他的因素在,但他对外宣称大水时舍命救妙子是因为她是启少爷的对象。这些都可以看出,曾经是学徒的板仓虽然有了新的生活,却仍未脱离原本的阶层,这也正是他忠于礼教的原因。
佐助出生于江州日野,老家也是经营药店,十三岁到春琴家做工。他父亲、祖父在学徒时代都曾到春琴家当伙计,春琴家是佐助的世代主家。身处封建礼教思想盛行的江户时代,佐助遵从传统礼教,这种遵从几乎贯穿他的一生。前期,作为小学徒的他负责为春琴引路,从“竖着耳朵在门外听声等春琴下课第一时间去接她”“在厕所门口等候”等场景可以看出他完全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服务主家。中期,春琴怀孕却不告诉家里是谁的孩子,主人问佐助,出于对主家的忠心,他虽不直说也不欺骗主家,主家猜出那是他的孩子。但当春琴说他胡说时,他又一切遵循春琴的意愿。后期,春琴自立门户,他也成了师傅,两人虽有夫妻之实,却还是遵守师徒之名,佐助不仅是春琴的徒弟,也一直以曾经小学徒的身份伺候照顾春琴,直到春琴逝去。
三、对美好的向往
这两人虽为学徒之身,但首先是人,生而为人就有自己的喜爱和追求,具体体现在他们对自己的技艺和对女性的喜爱上。
板仓的立身之本是摄影,这正是因为人们对美的追求想要留下此刻美好而诞生的一项技艺。板仓没有从事与主家相同的商业,中学未毕业就到美国去学了摄影。从“正好妙子为了宣传自己的作品,要找个合格的摄影师,经过启的介绍,就委托板仓担任。从此以后,妙子作品的照片,不管是宣传小册子也罢,美术明信片也罢,都由板仓一手包办。板仓不仅始终接受妙子工作上的订货,还给做推销广告”。从这段描述中可以看出板仓的摄影技术不错,至少是合格线以上的,他会努力给妙子拍好看的照片,制作精良的明信片,也会在水灾后去灾区拍摄受灾实况,计划出一本水灾纪念相册。另一点则是作为男性,板仓喜欢着美丽的妙子,会因为担心妙子在水灾中遇险而不顾自身危险前去营救,他很尊敬妙子,把可以娶妙子做媳妇当作莫大的荣誉。
相比板仓,佐助是更加纯粹的人,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美好。一开始,或许是对于春琴的喜爱,又或者是出于对音乐的爱好,他开始偷偷练三味线。夜里,待到朋辈入睡之后,在壁橱里用指甲拨琴,反复练习一首曲子。他对这项技艺的热爱,使得他有机会在人前展示并获得主家的认可,同意他和春琴一同学习,以至于最终达到“校检”的专业高度。另一方面,佐助对春琴的热爱更是自始至终,从未嫌弃甚至可怜过春琴是盲人,始终觉得春琴是美的,羡慕她看不见,在自己练琴时也总是闭上眼睛。佐助对春琴的热爱贯穿于始终,终其一生都觉得春琴无比美好。
四、为了爱情,勇于牺牲
歌颂男性,大抵包括勇敢、坚毅这些方面,这里讨论的两位学徒为了爱的人,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甚至生命。
在妙子二姐幸子的眼里,板仓是个狡猾、头脑简单、低级趣味、缺乏教养、喜欢吹嘘无聊东西的“老油子”,但妙子却认为板仓纯洁正直,是个勇敢的人。板仓在大雨时舍身营救妙子成了妙子对他转变印象的契机,此后妙子越发觉得他与奥畑启那种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人不同,也因此与他相恋,私订终身。板仓和启都喜欢妙子,启遇到水灾首先保全自己,而板仓为了妙子却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因此,妙子的姐夫真之助才觉得板仓是更适合妙子的人。
春琴之于佐助,是爱人,更是信仰,佐助遇见春琴后的一生都为春琴而活。对佐助而言,春琴的感受高于自己的体验,甚至生命。春琴遭凶汉袭击毁容后,佐助懊恼没保护好她,祈求神灵降灾于他。同时,为了保护春琴的骄傲,知晓她不想让他看见脸,毅然刺瞎了双眼。虽然对佐助而言,这种举动不算牺牲,甚至会“因为猜测小人的计谋无法得逞而感到无上幸福”,但作为读者,却真正看到了佐助对于爱情的付出。佐助的付出,收获了爱情,春琴开始与他心意相通。
在《细雪》《春琴抄》中,两位学徒都处于社会底层,没有地位,但他们对传统礼教的遵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爱情的牺牲都让他们成了有独特魅力的人。通过作者的描述,我们对当时的社会关系有了一定认识,更了解了“学徒”这一形象。也通过学徒看到了女性主题作品中,作者对男性的歌颂。可以说作者站在男性的立场描写女性,这些学徒的美好刻画其实是他作为男性对自身形象的美化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