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民俗”视野下台静农乡土小说艺术解析
2020-07-14孙楚颖安徽农业大学合肥230036
⊙孙楚颖[安徽农业大学,合肥 230036]
“女性民俗”是女性在自己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反复出现、代代相习的生活文化事象,它包括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女性的衣食住行习俗、生产工艺习俗、婚姻礼仪习俗、生育习俗,以及民间信仰、岁时节日及游戏竞技等方面的。除了田野调查法外,对文学作品中有关女性民俗书写的分析和解读也可起到对女性民俗的研究作用。鲁迅开启了以小说表现民俗、以民俗助力小说的乡土小说写作先河,这种叙事方式被后起的乡土小说家们所传承。现代皖籍作家台静农即为其中的一位。其小说集《地之子》共收录其短篇小说十四篇,其中十篇都是乡土小说,而十篇中的《红灯》《烛焰》《新坟》《拜堂》《负伤者》《蚯蚓们》等六篇中都涉猎了女性民俗书写。学界已有多篇文献关注过台静农乡土小说中的民俗事象,但多是着眼于全面性研究,并未有文献专门指出和阐释其呈现的民俗多是针对女性的民俗。其作品中女性民俗的书写,在塑造人物形象、构建情节等方面都起到了独特作用,具有独特的审美意义。
一、台静农乡土小说中女性民俗表征
(一)婚姻习俗
1.冲喜 冲喜是一种典型的旧时婚姻习俗,有钱人家的少爷病重时,往往通过办喜事来驱除病魔,以求病人转危为安。台静农的小说《烛焰》就是对这一婚俗的描写。吴家少爷病危,托人向翠儿的父母求亲,以求达到冲喜的效果。翠儿的父母虽也因吴家少爷病重而犹豫过,最终还是因为吴家家世好以及“女儿毕竟是人家人”的传统观念答应了这门亲事。但翠儿出嫁没几天,吴家少爷就病逝了,翠儿成了寡妇。翠儿也曾哭泣过她对冲喜是极不愿意,但不论她怎样惨痛的哭,还是敌不过父亲一句“女儿毕竟是人家人”。而且,当时周围的人们都认为冲喜是很平常的事。在父母之命与社会环境的重压之下,翠儿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被“拖送到恶命运的领土去”。
2.卖妻 卖妻,是旧时买卖婚姻的一种形式,即在家庭贫困,无法继续维持生活的情况下,丈夫可以把妻子卖于他人为妻。在台静农的小说《蚯蚓们》里,霓虹县遇上罕见的荒年,农民们颗粒无收。村民李小向地主讨借贷无果,为了一家三口的生计,只能签字画押,以“四十串文正”把妻子卖给赵一贵。虽然是李小的妻子不愿意随他一起逃荒,但也情有可原:逃荒路上凶多吉少,他们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作为母亲,她不敢轻易踏上险途。而且,从卖妻前夜“伊伤心的叹息”“伊是在啜泣”可以看出她也并不想被卖出。但在那种情形下,她只能像商品一样,明码标价,带着孩子被丈夫卖给别人,以给孩子找到一个可以吃得上饭的家,以给丈夫换来可以维持一段生计的钱。在这里,她看似已经找到了可以糊口的地方,可本质上她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的价值与尊严。此外,另一篇小说《负伤者》也涉及了卖妻的婚姻习俗。
3.转房婚 转房婚指女性在丈夫去世后嫁与丈夫的兄弟或其他男性亲属。台静农的小说《拜堂》叙述了哥哥去世一年后,弟弟汪二在同村妇人田大娘与赵二嫂的见证下,与已有四个月身孕的寡嫂汪大嫂在半夜子时偷偷拜堂成亲的故事。“同嫂子拜堂成亲,世上虽然有,总不算好事。哥哥死了才一年,就这样了,真有些对不住”,作为当事人的汪二尚且这样想,村里其他人的看法可想而知。所以汪大嫂是忍着巨大的羞耻与汪二结合的,这从她去求田大娘证婚时尴尬到不知如何开口就能看出。因为“不算好事”,就连拜堂都得在半夜子时偷偷摸摸地进行。即便如此,对汪大嫂来说这种境遇或许都算是不错的了。因为丈夫去世,她要么守寡到死,要么被夫家卖了,“凑个生意本”。
(二)称谓民俗
台静农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大多没有完整的姓名,只是由姓氏加排行拼凑而成。未出嫁的由自己的姓氏加排行构成,如“吴二姑娘”(《红灯》);已嫁为人妇的则由丈夫的姓氏加排行组成,如“汪大嫂”“赵二嫂”(《拜堂》);夫死之后,依附于儿子的名字和身份来称呼,如“得银娘”(《红灯》)。这种在家从父姓、出嫁随夫姓、夫死随子名的特殊称谓,让女性形象本身的性格特点被淡化,使其自身主体形象变得模糊,而突出其对男性的依附性,反映出“三从四德”观念下的女性命运史。
(三)衣饰民俗
在台静农的乡土小说中,不同年龄的女性的衣饰各有其特点。年轻女性的衣饰多是颜色鲜艳、款式较颖的,如吴二姑娘的“凤头鞋是同小划船一般地向上翘着”;而年老些的女性的衣饰则往往颜色较暗,如田大娘的“老蓝布褂”(《拜堂》)、四太太的“蓝布褂”(《新坟》)。
此外,女性在不同的民俗仪式中也要有不同的衣饰。在丈夫出殡时要穿“白服”(白色孝服),《烛焰》中的翠儿就是穿着白服给丈夫送葬;丈夫死后一年虽无需穿白服,但仍要穿白鞋,《拜堂》中的汪大嫂在汪大去世一年时仍穿白鞋。而在拜堂时,哪怕是叔嫂半夜子时偷偷拜堂,也要“穿戴周周正正”“扎头绳也要换大红的”,还要戴几朵花(《拜堂》)。
二、台静农女性民俗叙事的审美意义
在台静农的乡土小说中,女性民俗景观已成为特色鲜明的存在。他对真实的女性民俗进行合理的艺术加工,把女性民俗有机地融入作品,使其在塑造人物形象、构建情节等方面都发挥了独特的作用,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意义。同时,通过女性民俗叙事,还能做到对生活的纵深挖掘,使作品更加贴近生活,真实自然。
(一)塑造人物形象
在《拜堂》中,台静农把汪大嫂置于“拜堂”这一特定的女性民俗仪式中,对其在特定场景中的特定言行举止进行刻画,从而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叔嫂拜堂本“总不算好事”,汪二想要“稀里糊涂地算了”;然而汪大嫂却认为“将来日子长,哈要过活的”,她为积极筹备并一丝不苟地按当地转房婚的风俗进行拜堂。在这一仪式中,汪大嫂的敢作敢为与坚韧勇敢的品质被凸显出来,也体现出她具有一定的反抗意识,与汪二自私、软弱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当仪式进行到给过世的汪大磕头时,汪大嫂却“眼泪扑的落下”,“全身是颤动和抽搐”。在这里,汪大嫂是因为受到了忠贞的女性心意民俗的折磨,觉得自己未能从一而终,无颜面对汪大。这又自然而深刻地显示了她封建落后的一面与性格中的保守性。台静农通过拜堂这一女性民俗,使王大嫂独特的个性在仪式中得以表现,从而塑造出了具有真实性、立体性、多面性的人物形象。
(二)构建艺术情节
台静农乡土小说在构建情节方面的一大特色就是不受囿于故事的连贯性,而是选取典型场景进行展现,注重对高潮的情节进行描写。但他这种“横截面”式的情节读来却不显得滞涩。这其中,以一个完整的女性民俗进行叙事,以女性民俗构建情节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小说《烛焰》采用倒叙手法,主要由吴家少爷出殡、冲喜事宜的商定、冲喜仪式的进行与报丧这四个场景组成,这四个场景都围绕一个中心:冲喜。小说以冲喜为主线串联起四个场景,随着冲喜仪式的进行,小说情节得以发展。因为整篇小说是对一个完整的女性民俗刻画,以它的发生、发展、演进、结果来构建故事情节,所以虽只是由几组片段构成,却仍是情节完整,结构严谨。
(三)营造作品环境
民俗化倾向的文艺中,环绕人物并促使他们行动的环境和人物在审美上具有内在一致性。这就是具体的社会民俗构成环境的主要因素和人物的主体活动,集中表现在一些民俗事象的同构认同和相互适应。台静农笔下的“羊镇”即可看作20 世纪20 年代皖西北地区农村的缩影:宗法父权制度下严重的男尊女卑。作家通过对当时现实的女性民俗进行艺术的提取加工,营造出环绕着“羊镇”人们的作品环境:男尊女卑的性别文化,已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深深地沉淀在人们的心理结构当中。有了这样的作品环境,生活于其间的人物的主体活动就有了依托。于是卖妻成了合理的谋生手段,冲喜成了救治病人的常见途径。在这里,女性民俗在营造作品环境中产生重要的审美意义,它使人物的主体心理和经由民俗所营造出的作品环境达到物我交融,化合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三、结语
在自身经历与时代影响的综合作用下,台静农在其乡土小说创作中融入了大量的女性民俗:对多种婚姻形态的书写,生动地描绘出皖西北地区一些独特的婚嫁风俗;作品中一幅幅生动的乡村女性生活画卷,则较为客观地展现出当地女性的生存状态与精神面貌。这带有时代和地域的烙印的描写,对我们了解皖西北地区的女性民俗内涵有着积极意义。而恰到好处的女性民俗的描绘又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意义,为我们提供了以民俗事象为题材进行创作的成功的艺术处理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