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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辩证

2020-07-13胡泳

中欧商业评论 2020年6期
关键词:辩证法黑格尔花蕾

胡泳

在时代变化的背景下,海尔面临着从传统家电公司向物联网公司的转型。这种转型,主要通过张瑞敏提出的“三生”体系——生态圈、生态收入、生态品牌来实现。

生态圈——从交易平台变成生态圈,在社群里进行交互。

生态收入——不仅仅是产品收入,更要通过产品为载体产生生态收入,也就是服务的收入。

生态品牌——原来的品牌是以企业为中心,皆为零和博弈,海尔要打造共创共生、共同进化的品牌。

张瑞敏坚信他独创的“三生”体系的颠覆性。他提出,可以从黑格尔正题、反题与合题的三段式的哲学体系来观察这种颠覆性。

好比花蕾、花朵、果实,先有花蕾,然后出来花朵,花朵否定了花蕾,又出了果实,果实否定花朵。不断否定下去,但否定的目的是积极意义要产生果实。一朵花开得非常漂亮,自我欣赏,自我陶醉,就不可能有果实。结出果实以后,大家非常羡慕,陷入自我陶醉,就不会有下一个花蕾。

正题是起点时的统一,但潜藏对立面,比如一个花蕾就是一开始出来的正题,内部会潜藏一个花朵。第二个就是反题,对立面的显现。最后是合题,正反题统一,否定包含肯定,也就是最后辩证出来一个果实。但是一定要再到下一个花蕾,不断地反复演进下去。

辩证法就是否定的辩证法

张瑞敏提到的辩证,黑格尔用其来指称肯定与否定交织的特性。作为形而上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把“无”作为正题,“变动”为反题,最后形成的“存有”是合题。黑格尔之辩证法就是无、变动、存有的动力性与持续性过程。正如张瑞敏所描述的那样,此过程犹如植物之花蕾,经花开绽放,花谢而结果。当花结果时,花虽已不见,但花之特质(潜能)仍然存在,于果中潜伏,故果来日仍可发芽、结苞再开花。

就此而言,花蕾存在时,花便不能展现出来;花开凋谢,对立面出现,果至此方能形成。而果乃是蕴含着花蕾与花朵的综合体,这一综合体在时间推移中形成,形成之后又反复依序演化,迈向一种绝对的精神存有。

既然辩证是肯定与否定交织,所以黑格尔辩证法不能单纯归结为肯定/否定,而同时具备肯定性与否定性。辩证出现的原因是,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有限的。事物的有限性是出于它们的应然与实然不一致,产生了内在矛盾,即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因此必然发生否定。

否定的方式是将其自身“异化”(对象化、外化、物化)为一个异己的存在物,发现这个异己的存在物与自己的不同一,由此产生的矛盾成为“一切自身运动的根源”(黑格尔语),而运动的目标是为了达到同一,以实现自身。

阿多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中把辩证法的本源意义揭示为“始终如一的对非同一性的意识”。阿多诺给辩证法加上“否定”的前缀,与黑格尔辩证法内在的否定是相通的。一如马尔库塞所言:“对于马克思来说,如同对待黑格尔一样,辩证法注重于这一事实:内在的否定实际上就是‘运动和创造的原则,辩证法就是‘否定的辩证法。”“辩证法的形式代表一个浸透了否定的世界。”(马尔库塞:《理性与革命:黑格尔和社会理论的兴起》,程志明等译,人民出版社,2007年)

所谓的“正-反-合”,就是“否定之否定”,这里我们需要注意两点:第一,矛盾(即是正题与其反题)并非一种外在的对立,比如正与反、阴与阳、天与地、物质与精神等,而是就同一事物自身所具有的自我否定性而言的,反在正中,阴在阳中,物质与精神无法两分,黑格尔称之为“内在否定性”。“内在否定性”能够激发能量,事物的自由本质就在于不断否定这种自我否定性。这就是黑格尔的高明之处:“他从不回避矛盾,而是给矛盾一个充分发展的空间,最后让矛盾双方自觉扬弃各自的片面性,进而结成一个新的统一体。”(侯小丰:《自由的思想移居:概念史与社会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在这个意义上,否定的东西构成了真正辩证的东西。

第二,“否定的辩证法”重在否定,否定就是扬弃,就是过渡,就是中介,就是连接。扬弃,更准确地说,应该叫奥伏赫变,我在此前的专栏中已详细讨论过,兹不赘言。现在对否定的其他内涵,略为分说。

否定就是过渡

在黑格尔的术语中,过渡是指本来两个不相干的东西要跨越鸿沟发生关联。例如,存在就是存在,非存在就是非存在,两者都可以没有对方而独立。然而深入探究才会发现,存在里面可能发展出自己的对立面,而过渡到非存在、无。存在的东西可以转化为不存在的东西,而后又可以转变为存在。

因为有与无以及一切矛盾着的东西总是相互包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为了说清这个道理,黑格尔经常以光明与黑暗的关系来比喻。他说:光明总是具有某种阴影的光明,绝对的光明是没有的;而黑暗也是透过某种光线的黑暗,绝对的黑暗也是没有的。

辩证思维的核心要素即是中项概念,也即是将对立双方的某一方设定为肯定性方面,另外一方则设定为否定性方面。但是,这两个方面并非水火不容的生死斗争。

事物自以为和其他事物没有联系,一旦显出联系的时候,会让人大吃一惊。看似独立的东西是相互依存的;既然相互依存,那么它们就不是坚固对立的;假如它们并非坚固独立,那么就有统一之时。只不过这种统一,是一种不排斥有差异性的统一。

否定就是连接

否定就是中介,否定就是连接。中介意味着“调和”“调解”,类似于中国人讲的“中庸”“中和”。陈家琪引用罗克摩尔的话说:“每当黑格尔看到一个对立,他就立刻用一个中介项来把它们连接起来。因此,他从来不会被迫在两种观点之间做出选择——这两种观点看起来不相容,但是在仔细考察之后却被揭示为是相容的。”(陈家琪:《幽灵再现:马克思及其主义的前世今生》,秀威出版,2010年)。

黑格尔曾说,“最重要的逻辑真理之一,就是作为对立面而处于极端地位的特定环节,由于它同时又是居间者,因而就不再是对立面,而是一种有机的环节”。这种有机的环节就是“中介”或“中项”,有时也被称为“第三者”。

如果离开中介的桥梁作用与连接功能,矛盾对立着的双方将始终处于对立的状态而难以达成和解与统一,这反映在思维方式上即是二元论思维,它坚持非此即彼、非对即错、非真即假的两极对立原则。只有辩证思维才能克服这种二元论困境。

辩证思维的核心要素即是中项概念,也即是将对立双方的某一方设定为肯定性方面,另外一方则设定为否定性方面。但是,这两个方面并非水火不容的生死斗争,相反否定性方面被设定为中项,它只是为了进一步的否定之否定而担负起中介或桥梁作用。随着否定之否定的辩证运动的完成,“起中介作用的东西就消失了,因而中介在这种中介过程本身也得到了扬弃”(黑格尔:《逻辑学》,梁志学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

否定不是斗争

黑格尔把事物发展的过程看作是矛盾的产生和克服、重新建立统一的过程。马克思在叙述黑格尔的辩证法时说,辩证运动就是“设定自己,自己与自己对立,自相结合”;这也就是正题、反题、合题,或者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他又說:“两个相互矛盾方面的共存、斗争以及融合成一个新范畴,就是辩证运动的实质。”

这一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总结是正确的,只是黑格尔在讨论这些问题时并不常用“斗争”一词。所以马克思以漫画手法描绘说:我们面前就出现了一帮好斗之徒,可是他们又非常害怕彼此真打起来会打得鼻青脸肿,而准备打架的两个对手也都想使拳头落在给他们劝架的第三者身上,但后来打架双方中的一员又成了第三者,结果由于过分小心,他们始终没有打起来(姚远:《马克思对黑格尔法哲学方法论的批判》)。

马克思重视斗争是毋需多说的,虽然他和黑格尔辩证法有承继关系,但在这点上存在分歧。因为黑格尔从对立统一的思维方式出发,指出把看似对立的事物当成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体,以至于使两者永无调和之时,这正是旧的形而上学所犯的重大错误。

王若水指出,晚年的恩格斯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观点。他批评达尔文的信徒片面强调生物界的斗争。在达尔文之前,这些人只看到“有机界的和谐的合作,植物王国怎样给动物提供食物和氧,而动物怎样给植物提供肥料、氨和碳酸”;可是达尔文学说一旦被承认,这些人便“立刻到处只看到斗争” (《马恩选集》第3 卷第372页) 。这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恩格斯评论说,生物界的相互作用包含着和谐和合作,也包含冲突和斗争。因此自然界中绝不允许单单标榜片面的“斗争”(王若水:《辩证法和毛泽东的“斗争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季刊》1999年第27期)。

在另一处,恩格斯在研究生物物种间的进化时曾深刻指出:“一切差异都在中间阶段融合,一切对立都经过中间环节而互相过渡,对自然观的这种发展阶段来说,旧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法就不再够了。辩证法不知道什么绝对分明和固定不变的界限,不知道什么无条件的普遍有效的‘非此即彼,它使固定的形而上学的差异互相过渡,除了‘非此即彼,又在适当的地方承认‘亦此亦彼,并且使对立互为中介;辩证法是唯一的、最高度地适合于自然观的这一发展阶段的思维方法。”

“一切都是通过中介联成一体,通过转化而联系的。”(列宁:《哲学笔记》,人民出版社,1974年)所以,在事物的发展变化中,如何恰当地选择外在的中介,如何恰当地将外在的中介融入变化的事物中,如何恰当地在变化的过渡阶段完成事物的质变转化,就成为极其重要的课题。也就是说,要想取得重大突破,需要确定事物的转化点、转折点、关节点、临界点。

注重拐点,就是紧紧把握旧世界向新世界的转换。黑格尔通常是枯燥的、晦涩的,但偶尔也会露出诗意的一面:“成长着的精神也是慢慢地静悄悄地向着它新的形态发展,一块一块地拆除了它旧有的世界结构。只有通过个别的征象才预示着旧世界行将倒塌。现存世界里充满了那些粗率和无聊,以及对某种未知的东西的那种模模糊糊若有所感,都在预示着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到来。可是这种逐渐的、并未改变整个面貌的颓坏改变,突然为日出所中断,升起的太阳就如闪电般一下子建立起了新世界的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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