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文学中美的设定
——以《雪国》和《伊豆的舞女》为中心
2020-07-13吴怡宁
吴怡宁
(安徽卫生健康职业学院基础部,安徽池州 247100)
人物设定之美
《雪国》和《伊豆的舞女》描写的对象都是女性,这是川端康成创作的一大特色,在作品中极力表现女性的纯洁、干净。
《伊豆的舞女》中的“薰”是一个十分年轻、单纯的小姑娘。“我”第一次见到薰时,她盘着大得出奇的旧发髻,搭配严肃的鹅蛋小脸反而显得协调美丽。“我”被他巨大的发髻吸引,古朴的气质使得她像从历史小说画像上走出的人物。《雪国》中的驹子在与岛村初次见面时,就给岛村留下了极为洁净(「きれい」)的印象。作者写道“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作者在文中多次将美丽的自然景色和驹子的美貌进行类比,少女就像山中的清泉一样圆润甜美,她的身姿如同杉树一样婀娜多姿。小巧的嘴唇如同水蛭的环节,滋润光泽。
在形象上,年轻的女性都留下了干净、纯洁、不染尘泥如清水一般的印象。在品质上,这些女性也树立了善良、纯真、正直、努力的形象。每天记日记,练习三味线,为了挣行男的医疗费而成为艺伎,明知没有结果却依然爱着岛村,驹子的生活态度和对岛村的爱恋,处处体现了她努力向上的生活态度,也从侧面反映了她希望能过上正常人生活的愿望;驹子的积极与消极空虚的岛村形成强烈的对比;如此认真积极的驹子却爱上了崇尚虚无,没有责任心,懒散度日的岛村,使得岛村脑中经常出现“徒劳,这是徒劳!”的感叹。
十四岁的小舞女薰依然保持着孩子般的天真,“我”初见她时以为她已经十七岁,由于她卖艺人的身份,曾经暗暗担心她会不会被男顾客欺负,而当“我”在温泉浴场看到小舞女光着身子和“我们”打招呼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时,“我”恍然大悟,原来她还是个孩子。书中写道“我感到有一股清泉洗净了身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嗤嗤地笑出声来”。作者将小舞女的纯真比喻成一股清泉,这股清泉将“我”前一晚所有的担心、焦虑一扫而光。随着旅行的继续,小舞女清新而真诚的气质愈发打动了我,由于“我”从小失去至亲,是一个孤儿,一再严肃地反省到自己由于孤儿根性养成的怪脾气,甚至陷入令人窒息的忧郁感中,当“小舞女”对“我”作出“你是个好人”的评价时,“我”被这种单纯而坦率的话语打动,心中充满感激,仿佛眼前也突然明亮起来。作者通过对女性情感细致入微的描写,展现了余韵悠长的女性之美。
驹子的职业是名艺伎,为了挣取师傅的儿子的医疗费,无奈之下成为艺伎,她需要通过弹琴唱歌、陪酒作乐来取悦客人,生活中饱尝了很多无奈和艰辛。即便这样,她依然飞蛾扑火一般倾心于岛村。舞女小薰是行脚艺人中的一员,这群江湖艺人主要以卖艺为生,在酒席上唱歌、跳舞、打太鼓助兴,他们生活清苦、地位低下,与作者的高中生身份形成对比,在行将分别时,两人之间已经暗生情愫,但在巨大的社会地位差距面前,“一起看电影”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作者在描写这些女性的时候,寄予了一种同情,表达了一种哀愁之美。
日本有一种“物哀”的审美意识,悲与美是相通的,这是日本的传统审美意识。“物哀”并不仅仅指“悲伤、悲哀”,它还包括了“怜悯、感动、同情、风雅、雄壮之美”[1]。在《雪国》和《伊豆的舞女》的女性形象塑造中,川端康成就运用了这种理念,将女性的美丽与她们面临的现实的“哀れ”对立,创造了令人回味的美丽又哀愁的情绪,成为他作品的美学设定之一。
自然设定之美
《雪国》和《伊豆的舞女》中,丰富的自然描写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伊豆的舞女》是根据作者在伊豆半岛的旅行经验所写,小说的景色巧妙的散落在文章各处,通过对风景不同亮度、温度、颜色、声音等各方面的描写,表现作者内心的细微变化。可谓情中有景,景中有情。
“从傍晚起下了一场大雨。群山的形象分不出远近,都染成一片白,前面的小河眼见得混浊了,变成黄色,发出很响的声音。”这种水汽氤氲、山雨欲来的感觉给“我”的内心蒙上了阴影,仿佛预示着晚上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猛烈雨声中,远方微微传来了咚咚的鼓声。”猛烈的雨声夹杂着鼓声以及时不时从宴席传来的吵闹声,映衬着“我”由于担心小舞女而焦灼不安的内心;“雨停了,月亮现出来,被雨水冲洗过的秋夜,显得格外爽朗、明亮”与刚刚的激烈喧闹不同,宴席突然安静下来,雨声也停了,明亮的月亮显示出“我”担心、无措之后的孤独和忧伤。这是在温泉旅馆借宿的第一晚,“我”因担心小舞女一行是否需要串街卖艺、害怕“小薰”会不会被酒席的客人欺负而度过了焦躁、烦闷的一晚。“南伊豆的小阳春天气,一望无云,晴朗美丽”早晨的好天气让“我”昨晚的煎熬仿佛是一场梦,也预示着在温泉浴场当作者发现小舞女依然是纯洁的孩子时内心的舒畅和明亮。这一段的情景描写,作者的心情随着事情的发展而变得时而担心、时而焦虑、时而忧伤、时而烦恼;周围的环境也随着作者的心情变得或嘈杂浑浊,或清澈明亮。自然景色的描写给《伊豆的舞女》营造了美丽、清澈又哀伤的氛围,使得整篇小说像一首优美的抒情诗,将作者和小舞女之间淡淡的初恋之情烘托出来。
《雪国》是川端康成在汤泽旅行时的产物,雪国的景色同样令人流连忘返。
“岛村”三次进入雪国,季节不同,景色各异。第一次是隆冬时节(其实这是岛村第二次进入雪国),苍茫大地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一望无际的雪国与外界世界隔绝就像少女叶子一样冷冽而神秘。第二次描写是初夏,也是岛村与驹子第一次见面的时间,亭亭如盖的杉树和少女隽秀婀娜的身姿相互映衬,山中溪流仿佛少女的肌肤,洁净甜美。青山苍翠欲滴,夏天的景色和驹子的性格一样,充满了浓烈热情的气息。第三次是秋天,漫山遍野的芭茅开着白色的花,摇曳着泛着银色的光; 夕阳晚照下,山顶枫叶争红;狗尾草绽放淡黄色的花朵;红小豆辉光点点从干豆荚里蹦出来…秋天的雪国景色更加色彩斑斓,令人如痴如醉。《雪国》中的自然景物描写在展现了雪国的四季之美的同时也将美景和人物相结合,暗示了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充分展示了人物和自然相互融合的境界。
《雪国》中有实景描写也有虚景描写。例如在小说的后半段多次出现了对银河的大量渲染和描写。
茫茫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用他那赤裸裸的身体拥抱夜色苍茫的大地。真的是美得令人惊叹不已,……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也像粒粒银沙子,清澈极了。
岛村看到的银河神秘、瑰丽,充满了魅惑的力量。在叶子从火场坠落的片段,也有对银河的描写。
“这些火星子迸散到银河中,然后扩展开去,”“火星子”和“银河”都是现实存在的东西,但火星迸散到银河并扩散开去这个过程却是作者意识流的想象;“岛村觉得自己仿佛又被托起漂到银河中去。”岛村是个虚无主义者,在小说里经常讲的一句话就是“徒劳”,他身形懒散,内心空虚,在火场这一段,岛村的虚无达到了巅峰,就像秋虫死去的僵硬躯壳一样。岛村越来越虚无的同时,银河越来越真实,所以最终岛村仿佛被托起漂到银河中去。“相反地,银河倏然倾泻下来。”火星子和岛村进入银河是一个自下而上的演化过程,银河倾泻是自上而下的过程。整个画面展现了天地交融,虚实相生的宏大场景,预示着雪国世界即将消亡。
对于银河绝美景色的爱恋到了疯狂的地步,以致叶子的死亡都没能转移岛村对银河的注意,与实际的景物相比,银河的描写展现了虚无之美,毁灭之美,就像飞蛾扑火,在毁灭的那一瞬间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雪国》的自然描写有时会隐含着某种象征意义,尤其是对动物的描写。岛村第一次见到驹子时,便被她的清纯洁净打动,当他被后山浓烈的气息吸引去登山时,驹子跟在他的身后,“岛村一溜烟跑下山去。从他脚下飞起两只黄蝴蝶。”这是他们爱情的开端,自由自在、翩翩起舞的黄蝴蝶是岛村与驹子爱情的象征[2]。后来岛村和驹子已经相当熟悉,驹子带着岛村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房子的四周响起了癞蛤蟆的声音,癞蛤蟆的叫声是岛村与驹子之间性爱的象征[2]。岛村第三次进入雪国是初秋的季节,文中多次描写了飞蛾,“有些飞蛾,看起来老贴在纱窗上,其实是已经死掉了。有的像枯叶似的飘散,也有的打墙壁上落下来。岛村把它们拿到手上,心想:为什么会长得这样的美呢!”作者写到了飞蛾的死亡,即使死亡也是美丽的。飞蛾的死亡象征着岛村和驹子的关系走向了终点,这将是岛村最后一次来雪国。作者写道“由于季节转换而自然死亡,乍看好像是静静地死去。可是走近一看,只见它们抽搐着腿脚和触觉,痛苦地拼命挣扎。” 对于死亡和毁灭的着重描写,反映出作者对于死亡的另一种理解,昆虫的死亡是逃不过的自然规律,是无奈的、痛苦的,但死亡是另一种境界的升华,是美丽的。
川端康成说过他是从自然风景那获得短篇小说的灵感,他所喜爱的风景给予创作上的刺激,同时也让他的心情焕然一新”[3]。自然风景是川端康成创作的源泉,与风景相亲,再将人的情感和风景相融合,使得情和景都得到了升华。
“女性”和“自然”是打开川端文学的两把钥匙,两者之间相互联系,相互映衬。只有对“女性”有更充分的理解,对“自然”进行更深入的解读,才能更好理解川端文学所要传达的美学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