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庄子》对汉赋艺术的影响
2020-07-12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221000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 221000)
王国维先生曾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朝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汉赋作为一代之文学,承续《诗经》,仿拟《楚辞》,并广采先秦百家之长。而在诸子散文中,又以《庄子》的影响尤为深远,学界已对其思想内容有了深度挖掘,但对其艺术风格未曾专门研究。基于此,笔者拟在前人已有成果的基础上,以文本为分析基础,尝试探讨《庄子》在语言风格、结构特征和表现手法三方面对汉赋艺术的影响,以求较为全面的论述。
一、语言风格
汉赋的语言风格中最为显著的特征是行文中常堆砌华丽的词藻,惯用生僻的字眼以及大量使用整齐的对偶、排比等修辞手法。恰如刘勰所言:“‘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这一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汉赋中的骚体赋是由楚辞演化而来的。而汉赋中更为盛行的散体赋的语言风格却不尽于此,韵散结合之下,散文的意味要重一些。《庄子》的影响,使汉赋的语言风格添了几分磅礴气势而又挥洒自如。诚然,《庄子》的语言一向被称作如行云流水、汪洋恣意,但它亦有恢宏壮阔的一面,汉代辞赋家们便在此处加以继承、发扬,被捕捉到取法于此的痕迹。
在《齐物论》中有一段词句是这样描写“风”的:“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再看汉赋大家枚乘的代表作《七发》中有一段词句是这样描写在广陵曲江观涛之景的:“观其所驾轶者,所擢拔者,所扬汩者,所温汾者,所涤汔者,虽有心略辞给,固未能缕形其所由然也。”前者描绘了风,后者描绘了观涛之景,虽然两者描写的事物不同,但言语相对照,可见其一致性。两者连用数个“者”字,读之很有磅礴澎湃之感。又可见汉赋的用笔更工整、比喻更生动,总体上显得巧妙一二,说明它在继承中的创新。
《庄子》对汉赋的影响不仅在细微之处可见“真章”,还有一些更直接的“证据”。汉赋中化用、甚至直接引用了大量《庄子》中的句子,比如东汉辞赋家的《骷髅赋》全篇都化用《庄子》而来。再说汉初著名的辞赋家贾谊,他的《鵩鸟赋》中也多次直接引用《庄子》中的句子。在贾谊的代表作《吊屈原赋》中的最后一句写道:“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此处取法了《庄子》中的《庚桑楚》:“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鰌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孽狐为之祥。”这番借鉴之举是显而易见的直接影响,不需再多加赘述了。
二、结构特征
试观汉赋结构特征的发展历史,汉赋的发展并非自然而然的过程,换言之,汉赋不是文人墨客的即兴之笔,而是契合时代应运而生,又随汉朝衰亡而没落。它在被时代左右命运的同时,受到了众多作品的影响。
赋是汉代的代表性文体,在它的发展道路上,有些固定的结构特征已悄然形成、不容忽视。“主客问答”便是赋的典型结构特征之一,学术史中也早有关注和研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遂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这样一来,“赋”便由六义之附庸转为广有领域的独立文体了,足见“主客问答”于赋的重要性。上文已说明汉赋为诸多因素影响,“主客问答”这一结构特征自然也非横空出世,那么渊源何处呢?汉代的文体多为先秦诸多文体影响,遍观先秦诸子,《庄子》是最为注重展现、描写对话的。《庄子》全篇“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这些“寓言”“重言”“卮言”中大多都以“问答”建构全文。于是得出答案:《庄子》中对话体影响了汉赋中“主客问答”的典型结构模式。
《庄子》中广泛使用“主客问答”体现出的论辩艺术也影响了汉赋。《逍遥游》中有四次问答,分别是:蜩与学鸠等的“小大之辩”,尧与许由的“仕隐之辩”,肩吾与连叔的“小大言之辩”以及惠子与庄子的“有用、无用之辩”。每次的对话中都有一个论辩主题和两个角色,两位角色一方强势、一方弱势,两者不会针锋相对,优胜方的主导地位从一开始便告知读者了。可见《庄子》的论辩不以缜密的逻辑为人称道,而以奇诡的艺术境界感染读者。张衡在《骷髅赋》中对问答的描写便被其影响,在“主客问答”的人物分量设置中有着明显的轻重主客之分。
除此之外,汉赋的典型结构特征还有“假设问对”。汉赋中的“假设问对”,是对寓言中言说方式的继承。恰如清人章学诚所言:“假设问对,《庄》《列》寓言之遗也。”比如“假设”一词,不难让我们再次将焦点移向《庄子》。回想在著名的濠上之游中惠施与庄子的对话,便是通过虚构的对话表来达自己的思想。这一点在汉赋中也有所体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也同样假设三人对话,即“寓言之遗”也。《庄子》寓言中使用的虚拟角色也与众不同,全文内容基本由寓言中主人公的言行举止构成,是文章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若强行剔除,文章也就支零破碎、不复存在了。《子虚赋》在这一点上同样取法《庄子》,全篇内容是由子虚、乌有、无是公的对话构成,这些人物已不仅是个人,而是各自承载所代表的群体的感受与意识,就此开展辩论。后来扬雄《长杨赋》的“子墨客卿”“翰林主人”,张衡《二京赋》的“凭虚公子”“安处先生”都在效仿这一形式。
三、表现手法
《庄子》一向以其独特性、反传统性而著称,它吸收了神话中的浪漫主义精神而广用寓言、善用譬喻、想象奇幻,是先秦最富感染力的散文。《庄子·天下》中提及创作方法:“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寓言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人们在交流时习惯于以“我”为是非标准,为避免主观片面,把道理讲清,于是使用寓言这样一种虚拟的寄寓于他人他物的言语,取信于人,正如《庄子·寓言》所说的“藉外论之”。另一方面,寓言中的想象、夸张、虚构,因其诗意和幽默感为人称道,又时露讥讽,极具反传统性。所谓“寓言十九”,寓言在《庄子》中的地位当然是不可动摇的,很多寓言故事也广为人知,如《秋水》中的望洋兴叹、井底之蛙;《逍遥游》中的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如此种种,数量繁多、想象奇特,汉赋艺术的表现手法也广受《庄子》影响。比如司马相如的代表作《子虚赋》和《上林赋》,前者是司马相如任梁孝王宾客时的作品,后者则作于被汉武帝召见之际。而两者均通过寓言式的手法虚构子虚先生、乌有先生、无是公三人之间的言语,最终达到讽喻的目的,赋予作品以极大的艺术感染力。
《庄子》善用譬喻,且想象奇特、丰富精当。如《秋水》中以井底之蛙比喻见识狭隘、浅薄鄙陋的人;《养生主》中借用庖丁解牛比喻遵循事物的自然规律;《逍遥游》中以水与舟的关系比喻风与鹏,来说明世间万物皆“有所待”而难以获得绝对的自由。更有《齐物论》中连用多个比喻,罗列不同的事物来比喻风吹过自然万物的声响,这部分前文已经详细举出。汉赋中虽未明示,但其意必从中来。在贾谊的《鵩鸟赋》中便有所体现:将天地比作冶金炉,把大自然的变化比作工匠,阴阳能铸造万物,因而比作炭,万物由阴阳铸化而成,因而比作铜。行文中多方设喻,生动精当,增添了文章的风采。如此表现手法,使得文章变化万千、难以捉摸,颇有几分诗情诗意。
综上,本文可论得:《庄子》具有恢宏气度的语言风格,假设问对”“主客问答”的结构特征,寓言式、善用譬喻的表现手法,汉赋受其影响,进行了继承与创新。本人学力所限,藉此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加以关注、继续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