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世逸才真性情
2020-07-07陶武先
陶武先
司马相如(前176—前117)[1],字长卿,生于蜀郡安汉(今四川蓬安),长于成都,西汉文学家,汉赋奠基人;汉景帝时举为郎,任武骑常侍,旋即游梁而作宾客;武帝时复入宫,历任郎、中郎将、孝文园令。述其生平,经世不特安边西南之功,逸才无愧“辞宗”[2]“赋圣”[3]之名,至情多有淡泊率真之举。
一、事功贵维新而守道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4]。欲立非常事功,须破寻常窠臼。“破”与“立”的遵循,在于别开蹊径以拓展正道、顺应大势而新立格局。司马相如着眼民族融合,建言仁义之道,奉行和平之策,创造性解决西南民族问题;尤其“华夷一家”的提出与探索,备受历代推崇,恒有借鉴意义。
“和”解危机,息兵平怨。处弱势而不卑,居强势而不亢,不屈从于威武,体现骨气;不以威武屈人,彰显胸怀。这种“士”的修身理念,贯穿司马相如取道于“和”、致力“天下晏如”的治平实践。汉武帝当政之初,经“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秦末汉初的战争创伤逐渐愈合,百姓渐趋富足,国力日显强盛。于是北击匈奴南伐越,以战争手段解决边界争端和民族问题,成为实现“大一统”的首选、开疆拓土的常态。在此背景下,司马相如首次出使西南夷,开启了安定西南各族的历程。当时,中郎将唐蒙征调巴蜀士卒通南夷道,大耗民财,并诛杀了僰人部族首领。愈是武力弹压,愈是遭到抵抗。巴蜀各族极度恐慌,变乱一触即发。“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等,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5]相如到蜀,审时度势,摈弃威权强迫,悉心察原委,竭力平民怨,发布《喻巴蜀檄》,阐明开通西南夷道路,乃为“存抚天下,辑安中国。……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唐蒙劳民伤财、擅权滥杀,并非天子旨意,应受责罚。司马相如重点晓喻巴蜀士民“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6],不以武力胁迫,而凭借檄文明理,平息巴蜀士民怨愤之情,消除西南各族敌对之意,化干戈为玉帛,确保了南夷道顺利平稳开通。言为心声,檄文动情晓理之妙,应本于胸怀黎庶、怜爱苍生的“平和”之心。
“仁”怀天下,等视华夷。居高临下施舍恩惠,不过慈悲的表象;真实践行众生平等,才是仁义的本质。心系天下各族、追求和谐融洽,更能体现“仁者爱人”的真挚。“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7],是司马相如略定西南的出发点。作为蜀郡人,司马相如既耳熟能详巴蜀被秦国武力征服的残酷历史,又亲眼所见巴蜀融入中原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现实。他回顾历史,审视现实,深知推动边疆少数民族与中原融合,既利于“大一统”中央集权的巩固,又利于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繁荣。但朝廷在开通西南过程中,一些巴蜀民众甚至朝中官员却认为,“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8],得不偿失。“齐民”对“夷狄”的优越感和歧视性,实为民族融合的认识障碍。为此,司马相如突破夷夏之间的观念桎梏,鲜明提出安定西南的路径是“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诛伐于彼”,目标在于实现“遐迩一体,中外禔福”[9]。史载“相如之难蜀老,文晓而喻博,有移檄之骨焉”[10]。司马相如在当时历史条件下,能够跳出中外有别、夷夏各殊的局限,主张并探索华夷同为一体之道,无疑具有见识长远性、现实开创性。
“新”开蹊径,安定西夷。灼见真知,源于立足需求的现实探索,贵在启迪济世的可行举措。南夷道打通之后,司马相如建言武帝开通西夷道:“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11],并以中郎将身份受命出使。其至蜀,吸取唐蒙开通南夷道时与地方对立的教训,仁化天子使臣的威严,与蜀郡官员坦诚交流,和家乡父老平易接触,争取汉族士民支持。他进而深入各地了解实情,礼待各族长老共谋实策,着眼边陲开发、各族相安,灵活采取“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等办法,“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12],拆除边隘、打通关道,设置郡县。虽然,由于朝中关注重心转移、公孙弘等大臣持续反对,西南夷道的开发一度中止;但司马相如的经略之举,为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纳入“大一统”版图奠定了基础,为张骞出使西域及开通南方丝绸之路创造了条件。其采用的委任少数民族首领为吏的做法,衍变为后来的土司制度,成为历史上稳定西南民族地区的重要方略。以此而言,称其安边之臣,名副其实。
“天朝气象万情摅,秦尚通夷况汉与。冉笮更开千里道,华夷从此一家如。”[13]通西南夷道,开“华夷一家”之先河,司马相如对中华多民族和乐相处的开创性贡献,不言而喻。
二、文章重经世而致用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14]。传世之文章必有经世之利用,或资政治国,或教化济时,或继往开来。司马相如“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15],诚然。观其辞赋文章、著作学问,就经世致用而言,多“有可观采”处。
美刺谲谏,应时资政。文人的价值在立言,立言的可贵在致用。自古有风骨的文人,少见粉饰太平的附和者,多为褒贬现实的评论家。献策谏言,尽士子本分;匡时致用,显文人担当。考察司马相如存世文献,大多饱含“讽谏”精神。“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16],可谓公允。《谏猎疏》以“明者见远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提醒治国要明远见、重细微。其《上林赋》以“此泰奢侈!……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讽谏为政须戒奢侈、尚节俭;以“发仓廪以赈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规劝天子恤民生、修仁德。《哀秦二世赋》以“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荒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警诫反思历史、莫蹈覆辙……司马相如虽受朝中角色限制而少直谏之文,然借题发挥,亦振聋发聩,收效甚著。《史记》载,他奏上《子虛赋》《上林赋》后,“天子以为郎”;“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封禅书》让“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由此观之,虽“忠言逆耳利于行”不可否认,“文官不畏死谏”精神难能可贵,但以“善谏”的方式表达“忠言”,是否更“利于行”?是否值得谏言者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