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生活
2020-07-07竹剑飞
◎竹剑飞
1
再次碰到殷建华,和他一起喝酒谈论诗歌,那是分别十几年后在街上偶然遇到。鲁其良惊叫,殷建华,咱们的大诗人,好久不见了。声音很响,路上还有人驻足看着他们俩。两人握手,言欢,特别高兴,脸上都是笑容,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殷建华笑了,连忙说,诗友,诗友。鲁其良也说,诗友。春暖花开,注定要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想起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社会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各自都在为美好生活奔波,鲁其良搬了好几次家,越住越好越舒适,房子买进卖出也有好几次,还跑到外面去工作,似乎口袋臌了起来,而殷建华却什么都没有变。鲁其良很诧异,仔细端详了殷建华,脸上、身上,甚至脚上,还是那么瘦小,衣着普通,好像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反其道而行之,乐在其中。鲁其良想找出一些殷建华跟原来不一样的地方,难道对他一点都没有触动,没有任何诱惑,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特别纯正。除了衣着打扮,还有说话的语言、口气,鲁其良想,能否透露出一些信息,过得怎么样,好不好。听得出,殷建华对诗歌还是那么执迷,纯正,甚至可以说执迷不悟,不到黄河不死心,说到诗歌像刺激到他的某根敏感神经,特别兴奋,可以放弃一切不必要的俗事,好像人一下子活了,有了精神,跟别人不一样。要说殷建华有什么变化,鲁其良仔细看了他后又仔细想了想,心里笑了,还是有的,好像终于捕捉到了一丝一毫,殷建华离过婚,后来又闪电结婚了,是复婚,富有喜剧性。
鲁其良说,甭看手机了,甭瞎忙,咱俩再干一杯,走一个,今天实在难得。
鲁其良邀请殷建华喝酒,今天一定要喝酒,一醉方休,遇见了就是一种缘分,不能错过。
殷建华也很高兴,说,喝酒就喝酒。
好像很兴奋,有话要说,想和人聊聊天,说说心里话。
鲁其良拿起酒杯,等着殷建华,以前经常喝酒谈诗,三四个诗友聚集在小酒馆里,畅谈各自的创作,酸甜苦辣,经常争论不休,有时还不欢而散,骑着自行车各奔东西,大家的观点都很鲜明,现在不一样了,似乎激不起半点涟漪。鲁其良想感叹几句,那些诗人都去了哪儿了,脑子里晃过曾经接触过的本地诗人,似乎都远离了,变得模糊。
殷建华说,属于正常,属于正常,可以理解,不说了。殷建华的脸已经红了,话也多了,好像替鲁其良说话。鲁其良倒不好说了,也不明白殷建华什么意思。殷建华说,各人有各人的爱好、追求,不能强求。
殷建华坐在酒桌旁,时不时在手机上移动一下手指头,他说在微信上发了一组诗歌,有人已经点赞了。殷建华很得意,好像诗歌在杂志上刊登出来了,散发出阵阵的油墨香,与读者见了面,有人还写了评论,引起共鸣都说好诗,难得好诗,而鲁其良却十分惊奇,嘴里停止咀嚼,筷子停留在半空中,问,你刚写的?这么快,神速啊。好像不相信,心想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原来满腹经纶,出手就成诗,就已经发表了,比以前厉害得多了。殷建华说,对,刚写了一首诗,我几乎隔三差五就完成十首诗作,都发在微信上、朋友圈,有的还是公众号,公众号打赏点赞都有稿费,我有好几个文学微信群,朋友圈里也有好几百文友,一会儿工夫就有百个点赞,大家一起交流创作,迅速提高水平。
殷建华还做了个迅速提高创作水平的手势,似乎很得意,更加形象化,好让鲁其良明白其中的道理。殷建华没有瞎说,没有掺杂一点水分。但是,殷建华自己却笑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菜在嘴里翻腾,显得十分别扭。手势幅度大了一点,殷建华都感觉到夸张。
有这么快吗?鲁其良想。文友越来越多,不光是本地的,交际面特别广,鲁其良嘴里咂巴了一下,为殷建华的才华惊叹,人比人就是不一样,自己只能干点别的事,没意义的事,没人稀罕、惊奇,甚至没人点赞说好。
殷建华说话的口气好像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诗作发在哪里了,不为发表这个目的而愁,不担心没人阅读,库存里没有一点剩货,都发往全国各地,像有的搭上了飞机,有的坐上高铁,有的乘上了绿皮火车,当然有的只能乘坐汽车轮船,慢慢来也会发表,发在哪里都一样,心态挺好,都会有人读,有人点赞,真是金杯银杯不如口碑,不如点赞好。
鲁其良笑了,心想很好,已经完全放开了心态,会出好作品,出传世作品,跟原来不一样,像一股溪水流到哪儿是哪儿,溪水虽小了一点,但总会一点点滋润着流经之地,发挥出应尽的作用。
殷建华说,发表在《诗刊》上不一定都有人看,现在有几个人读诗,还不是淹没在名家大家之中,没了踪影。殷建华一口喝完了杯中酒,很猛烈,好像有话要说,愤怒出诗人、出惊世名句,拿出当年的激情在昔日的诗友面前一吐为快。
殷建华的言外之意、心思,鲁其良懂,毕竟和他交往过多年,一起谈诗谈人生,一起展望过美好未来,现在比发在《诗刊》上还要好,还要有价值,至少有人会关注、点赞,直接交流作品。鲁其良频频点头,新媒体作用很大,救了很多文人,满足了各方面需求,很好。
鲁其良说,真是难得,难能可贵,佩服。
鲁其良竖起了大拇指。今天这顿酒算喝对了,不光叙了多年的友情,是该好好庆祝一下,写诗多么不容易,还不被人理解、看好。两人又碰了碰酒杯,喝下了杯中酒。
两人的脸都红了,似乎都很兴奋。
鲁其良说,吃菜,吃菜,甭客气,咱们边吃边聊。
殷建华不急,手里拿着筷子却没有动菜,好像打开了话闸子,继续说,不难,贵在坚持,你如果坚持写诗也一样,也有不少的收获,也许不是现在的这样子,收获满满的。
殷建华说得一本正经,而且十分诚恳。
好像殷建华为鲁其良惋惜,少了一个志同道合的诗人,鲁其良抬头笑了,说,对,对,说得很对。鲁其良独自喝下杯中酒,想,变成哪样,难道现在不好吗?不愁吃不愁穿,鲁其良享受着美好生活,心想,自己不是那块料,只是一时兴起涂鸦,写了几首诗,不能难为自己,否则的话活得很累,很辛苦。
其实鲁其良笑得很勉强,嘴唇边的肌肉也只是勉强地抽动了一下,应付现在的局面,像配合着他努力完成一项艰巨任务。鲁其良知道殷建华的心思,也了解他的一些情况,怎么说呢?
鲁其良也曾爱好诗歌,爱好文学,参加过各种诗歌活动,写过好几首诗,其中一些诗还刊登出来了,只是档次不高,在本地报纸杂志上发表。因为诗的缘故和本地的诗人有了接触,认识了殷建华。当然,是另一位诗友介绍认识的,他叫王海中。王海中在本地有一定知名度,只要写诗都知道他,都把他当作标杆。鲁其良拿了自己的诗作给殷建华看,希望他有所指点。殷建华也不客气,提了很多意见,有些地方还帮他修改了一下,说这样更好,更有诗意,能够发表。鲁其良点头,心想到底不一样,见过大世面,受到过先锋诗人熏陶,有画龙点睛作用。这时的殷建华已经在全国主要诗刊上发表了几首诗作,在本地排得上号,那是八九十年代,诗人很吃香,很崇高,也很狂热,到哪里都有诗歌活动,都会有人招待。
殷建华大学毕业没有到分配的单位去报到,反而急忙忙跑到省城、跑到京城去追星,不是追电影名星电视剧名星,是追诗人,他见到过海子等一大批先锋大诗人,等他在全国兜了一大圈子跑回来已经错过了工作报到期。殷建华没了工作。殷建华的父母见到他一头长头发,急死了,心想玩完了,心思都跑野了,就骂了他,诗歌能当饭吃吗?能养活自己吗?
父亲更加激动,直跺脚,指着那些诗刊杂志就骂,误人子弟,害人精,没有好下场。好像都是这些诗刊杂志害了他的儿子,没了前程,他真想撕了它们,撕得粉碎,每一个字都是支离破碎,断了那个心思。最后,父亲只是拿了一根木棍子在地上拼命地敲了几下,算警告了他的儿子和那些诗歌,不要惹事。殷建华的父母都是本分农民,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好不容易儿子跳出农门却不要这份工作,这书不是白读了吗,还浪费钱财。
但是,殷建华并不着急,整理好那些诗刊杂志,捋了一下长头发,还很得意,有一点大范的感觉,这是这几个月来最明显的变化,跟上了大诗人的步伐,好像已经预料到事情的结果,也许还盼望着这结果,这样更好,更完美。殷建华越说越激动,敞开了衣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要诗情大发,马上就有诗了,却不顾父母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像面对追星族,说到了高潮,拿出一大叠诗作想给父母看,自己没闲着,这是大半年的成果,正排着队发表,大刊名刊都挂上号了,还约了稿,你们放心吧,写诗是最美好的事业,灵魂工程师,而且十分体面、干净,却担忧他们看不懂,也不理解,只知道田地里的那些杂事,种子和化肥,心想算了,凭自己的才华难道混不上一碗饭,吃不饱肚子,难道也要到田地里去刨食,风里来雨里去瞎折腾。这半死不活的工作自己还看不上呢,上班下班烦死人了,是个死饭碗,也许反而误了自己的诗歌创作,抹杀了自己的激情,抹杀了自己的才华。殷建华的父母呆了,真是想不到,傻傻地看着殷建华的表演,哪有那么多的说辞,真不明白。殷建华要闯出去干一番大事业,要流芳百世,就大叫,工作算个屁,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喜欢自由职业,没有任何束缚,想睡就睡,想创作就创作,喜欢到处跑跑走走看看,我能养活自己。那口气好像美好的未来已经接踵而来了,叩响了他的心灵,一份十分崇高的人人羡慕的事业,不用担心什么生计问题,每天为吃饭的事烦恼,那都是俗人想的事,爱干的事。
殷建华为自己的未来设计好一切,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三年以后见效果,谁还敢小瞧自己,自己不会到工厂里去做技术员,跟冷冰冰的机器枯燥的图纸打交道,满身油腻,没有任何盼头,应该到文联作协,至少也应该在文化馆工作,跟文字打交道,往来无白丁,喝茶谈诗,想想看也对,他现在认识了许多大诗人和编辑,他们对他的诗作都十分认可、推崇,认为发表没问题,即使大刊名刊也没问题,只是时间问题,这一关很快就过了。殷建华听了特别激动,热血沸腾,仿佛激情都能成为一首首诗,自己已经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成为大诗人了,也像那些先锋诗人一样到处演讲、上课,参加座谈会研讨会,出一本本诗集,后面跟着一大批追星的人,还要求签名。
殷建华说干就干,十分刻苦,努力,常常写诗、抄写诗作到半夜里,手酸腿麻仍坚持,好像有一个信念默默地支撑着他,你是大诗人,迟早是大诗人。殷建华写了很多诗寄出去,发往全国各地。
父母看着他不好说什么,现在的情况也只能随他去折腾。母亲还为他煮了几个鸡蛋,默默地放在书桌旁,只是不说话,看庄稼长势吧,能收获什么算什么,收获多少算多少。
书写的稿纸、邮寄信封和邮票都是父母的钱。殷建华对父母说,算我借的,放心,等发表了有稿费我都还给你们,算上利息也行。殷建华很自信——好像邮递员已经跑过来喊他的名字,样报样刊、汇款单——脸上布满了笑容,愿望唾手可得,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用担心,随时都会得到。
父母却摇头,紧锁眉头,像面对颗粒无收的田地,简直无话可说,不可理喻,想不明白读书会读成这样,像中了邪了,越走越偏。父母不管他,也无法管,道理根本就说不过殷建华,心想算了,就算没读书,还在乡下,还在田地里干活,看天气吃饭,看情况再说。
但是,事与愿违,殷建华苦苦等了几个月,大多数诗作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没几首诗能发表,而且档次也不高,与自己的企望有一定差距,还不是一点点的差距。时间过得很快,现实却很残酷,殷建华十分痛苦,甚至失望,真想抓住邮递员问个清楚是不是你偷偷拿走了,可不能害人啊。有时,殷建华站在窗口,长时间站着,望着父母到田地里去劳动的背影——现在父母反而不唠叨了,家里十分平静——叹息了一声,想,怎么会是这样,难道都是假象,生活欺骗了自己。
这时,王海中走进殷建华的生活。两人在文化馆的一次诗歌活动中认识。殷建华很愤怒,说,现在风气太差,自然投稿很难,无名者几乎没一点喘气机会。殷建华曾慷慨,自己的诗作发表没问题,过几个月就会出现在大刊上,你们瞧吧。这几本大刊本地诗人还没有人在上面发表过作品,应该了不起吧。但是,一直杳无音讯,像一种假象。有人议论殷建华喜欢标榜自己,吹嘘自己。
殷建华心里一直不服王海中,暗中较劲。
有几个诗人跑过来安慰殷建华,说,你已经不错了,比我们好得多了。
但是,殷建华就想争第一。
王海中明白殷建华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一定,主要看作品,编辑都很认真,好作品就是好作品,不会遗漏。王海中话中还是有意思,殷建华心里明白,大家都明白。两人都在较劲,王海中剃了个光头,殷建华留有长头发,刚好鲜明对比,能够你追我赶也是好事,一起推动本地诗歌创作。
殷建华指着一本杂志说,就是这么几个人的作品,到处都是,还不如我写得好呢,信不信?
有人说,是啊,有时就是这样,看看杂志上的诗一般般,不想看下去,而自己却没能力发表。
大家都无奈地叹息了几声,发表真的很难。
王海中笑了,对殷建华说,不要太相信那些诗人,自己多读书倒是最要紧的,多思考,慢慢来,创作不能着急,不是一步就能登天成为诗人的。
对,对,有人说,海中说得很对,咱们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王海中看了一眼殷建华说,我们都要努力。
殷建华只能点头,收起那些杂志,毕竟王海中有点名气,经常参加诗歌活动,在外面发表的诗作也多。
王海中又说,有时好作品怎么写出来的都不知道,水到渠成,你会成功的,相信自己。王海中还是十分友好,他也看好殷建华的才气,会写出满意作品。
2
鲁其良和殷建华两人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桌子上放满了空酒瓶,人也有点坐不稳,像有了诗情画意。
那你现在在杂志上发表作品多吗?鲁其良小心问,怕触动殷建华的某根敏感神经,坏了事,坏了今天的春暖花开,这顿美好的酒席,毕竟已经多年没有接触,不了解真实情况。鲁其良看着殷建华,反正现在两人都微醉,问题不大。
殷建华说,当然多,现在不一样了,作品还上了头条,配了照片,有机会我送你几本杂志看看。
鲁其良忙说,好,好,谢谢你。鲁其良伸出手去和殷建华握了一下手,表示感谢,我要好好学习,一定拜读你的大作。
殷建华很兴奋,提高了声音,说,各地都加强文化建设办了很多杂志,光我们这里的乡镇街道就有八个,每个乡镇街道都办了杂志,有的一年二期,有的一年四期,你说发表作品多吗?
听口气很得意,也很满足,作品都见铅字了,可以啊,真是了不起。
鲁其良说,是吗?好事。心想,在本地应该算大诗人,不发表他的作品发表谁的作品,肯定上头条,配照片。鲁其良点头,似乎心里明白,似乎心里又不明白,原来是这样,形势不断变化,十分喜人。
殷建华又说,还有稿费,现在稿费很多,喝酒的钱还是有的,有时给老婆买小礼物就说是某笔稿费的收入,老婆高兴了,笑起来好美,好温柔,特别支持我。
殷建华眯眯地笑了。
鲁其良惊喜,“哦——”的一声,看着殷建华,功课做得不错,有进步。
殷建华的老婆叫张秀娟,跟他一样都是打工。张秀娟反对殷建华不务正业整天写诗,浪费时间,浪费钱财,又写不出什么名堂,不会写到作协去,不会写到文联去,还是原来那样到处在厂子里打工,在田地里干活,想到文化站打工都不行,没资格,没关系,每年还投入许多钱参加各种培训参加比赛,自费出书,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有,光有几本红彤彤的奖状,房间的角落里还堆了好几百本自费出的书,没人要,也不能当饭吃。
张秀娟对殷建华说,你再写诗,咱们就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也不去动动脑筋怎样去赚钱,赚大钱,改善生活。
张秀娟下班回家说这话,说得一本正经,脸上没有笑容,也许经过深思熟虑说这话,已经无法忍受殷建华的傻样,整天宅在家里抄抄写写,或者看书,充当读书人,当初真是瞎了眼,当作优点来看待,是个有上进心的好青年。
张秀娟态度很坚决,而殷建华却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做错什么事,你上班遇见什么不称心事了,这么烦?是不是有人说我坏话了?殷建华想找出原因,上下打量着张秀娟,看她的脸色能否透露出一点信息。
张秀娟不理睬殷建华,忙晚饭的事,两个灶头同时打开,有点手忙脚乱,过了一会儿,说,算你说对了,就因为你没有不良嗜好才离婚,怎么了?有意见?
这下殷建华彻底傻了,说的是什么话,瞪大眼睛看着张秀娟,心想女人也会变,心思越来越难琢磨,像天上飘过来的云,飘来飘去,抓不到一丝一毫,这晚饭吃不下去了。
张秀娟说,隔壁楼的王老五喜欢赌,但他会赚钱,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生意兴隆,每年赚进来好几十万元,家里有两辆小轿车,有时车子就停在我们家的门口。
殷建华点头,这么多年自己除了写诗没有特长,没有赚钱的本领,最多被厂里叫去出个黑板报,上面写一首诗,好像都被诗歌抹杀了,上下班还开着那辆破电瓶车。
殷建华说,王老五打过招呼的,反正我们没有车子,就让他停了。
张秀娟说,你还好意思说,你亲戚赵家柱生意红火,外面养了个小三,大家都知道却太平无事。
殷建华点头,说,对,我可没有小三,很规矩,不会惹事,不会惹你不开心。殷建华看着张秀娟,头上已经有白发了,是为这个家操劳的,可也没办法,不是担心自己有外遇才白了头,添了皱纹。
张秀娟咧嘴笑了,说,你养得起吗?总不能拿诗去骗人,现在谁还像我当年那么傻,被你骗了。
殷建华想笑却不敢笑,两手一摊,说,那怎么办?好像十分无奈,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张秀娟说,这两个人原来跟你一样都是打工的,甚至和你在一个厂子里打工,工友们都这么说,后来他们自己单独干了,而你呢?也不向他们学习,却跟一帮写诗的人混在一起,没有上进心,就知道写诗,还倒贴钱,没出息。
张秀娟骂人了,骂得十分难听,好像恨铁不成钢,真不想做这顿晚餐,大家都甭吃了,都去写诗吧。
殷华低下了头,彻底无语了,都是诗歌惹的祸,引起了一系列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张秀娟说,你也不想想儿子多大了,将来结婚的房子在哪里?光靠写诗能行吗?即使得了个诺贝尔文学奖也买不起房子,省省心吧。
3
突然,殷建华笑了,显得十分开心,很得意。鲁其良惊呆了,想,是不是喝醉酒了,不能控制住自己,以前也曾有诗人喝醉酒不能控制住自己,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好像殷建华知道鲁其良的心思,担忧,马上摇着手说,我没有醉,你放心吧,还能喝,咱俩再干一杯。
鲁其良顺其口气,说,你没有醉,我就放心。
两人又干了一杯酒,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殷建华是该写几首诗,记录这美好时刻。
殷建华说,你知道王海中在干什么吗?殷建华看着鲁其良,好像话中还有话,并且特地为这话而来喝这杯酒。
喝酒喝到一半问这话有点难度,鲁其良想,看来他真的没有醉,脑子清楚得狠,王海中原来在机关里工作,写诗在本地算第一,得过好多次奖。
殷建华说,他玩完了,这辈子彻底完了,算白来了一趟这个世界。
鲁其良很惊讶,说,什么完了,白来一趟这个世界?似乎鲁其良听不懂,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又说,好像做生意去了,我不大清楚,他还写诗吗?
殷建华笑了,说,写诗?殷建华几乎要惊叫,除了他的脑袋还是光头,跟原来一模一样,也许他连诗是什么都忘了,他早就下海了,跟诗撇得一干二净,生意倒做得风生水起,发大财了。
鲁其良说,发财好啊,也是劳动致富,干嘛非得写诗,是唯一一条路吗?
殷建华却不以为然,说,他忘了他当初的诺言,跟我的较量,你追我赶,忘了自己的理想。
鲁其良马上说,喝酒,喝酒,咱俩再干一杯。心里却想,你也不赖,套路很深。
谁也想不到殷建华会走极端,也许实在熬不住了,要崩溃了。他爬上厂子里的五层楼的屋顶,在楼顶上走来走去,说要跳楼,实在活不下去了,苦啊,人生。时而殷建华又在楼顶上朗读几首诗,特别激昂,像赴刑场似的。但是,谁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到底想要干什么。
地面上马上就聚集了许多人。这是厂子里的中餐时间,大家都在吃饭休息。有人劝说,有人拿了床垫,有人报警,有人偷偷爬上去想拖住殷建华,兄弟你不能想不开,有话好好说。殷建华见了大喊一声,甭过来,否则我马上就跳下去,你信不信?还有人问,为什么要跳楼?厂子里没欠你工资,也没叫你加班。
殷建华说,离婚了,你知道嘛我离婚了,比欠工资还可怕,可我又不想离,怎么办?
语气十分无奈,到了没有一点办法的地步,也许心里还在哭泣。
殷建华时而蹲下,时而又站起来走来走去,有时还不知不觉走到屋顶的边沿上,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心情十分烦躁,像一把干柴稍微有一点火星就会熊熊燃烧起来,也许整幢楼都会烧起来,化为灰烬。
大家都很小心说话,怕出意外,不可收拾。有人已经联系他的家里人,说马上就来。
有人问,为什么离婚?老兄你是不是做错事了?要改正错误才行,才是好同志。
殷建华说,没有,你才做错事了,要改正错误。
人越聚越多,有点拥挤,有人说,他不是写诗的那个殷建华吗?去年还出了本书,出过好几本书,问我们要不要买,也跳楼?
写诗才跳楼,跳楼才成名,才引起关注,书才好卖。
噢,原来这个原因,那你买他几本书吧,怪可怜的,他就不跳楼了。
你买,你买。
还是你买吧。
谁想读他的书,一堆废纸,浪费时间,浪费钱财。
我上网都来不及,玩游戏都来不及还看书,况且手机上有好看的东西,什么都有。嘿嘿,有人笑了。
声音轻点,不能让他听到,否则出大事了。
先骗他下来再说,一本书没几个钱,救人要紧。
有人手势做了个喇叭状对着上面说,大诗人,我们每人买你一本书,你快点下来吧。
殷建华马上回话,问,真的吗?你也喜欢诗歌,喜欢读诗。
谁骗你,我们的生活充满着诗意,大家都喜欢诗。
得了吧,你骗人,我没那么傻,殷建华说。殷建华越走越靠近边上,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地面上的人有点涌动,有人还惊叫,甚至有人还闭上眼睛。
有人大叫,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很危险,往里靠一下,有话好好说。
不骗你的,我们钱都拿出来了,每人买你一本书,我们喜欢你的诗歌,需要你。
很多人从口袋里掏钱,有人开始收钱了,统计人数。
殷建华说,得了吧,现在谁还读诗,肯定骗人,骗我下来。
突然,人群中一阵躁动,有人说你老婆来了。大家都说,你老婆来了,快下来吧。
声音很响。
殷建华朝下面仔细眺望,并没有见到自己的老婆,离婚了肯定不会来,不会这么傻,她恨自己写诗,恨得要死要命,说过只要不写诗就复婚。但是,这几乎要了殷建华的命,实在办不到。
这时,人群中有人打出一条横幅:老婆让你继续当诗人。地面上的所有人都鼓掌,齐声叫喊,殷建华快下来,你老婆让你继续当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