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流彩丰盈,笑语喧然的春天
2020-07-06凯歌
凯歌
她爱笑,开心大笑时很魔幻。别人的笑是有弧度的抛物线,她的是折线,岔了气般突然卡住。她属虎,又这般笑法,便得了个“虎校”的绰号,谐音“虎笑”,后来虎字不叫了,同学们直接叫她“校长”。她慢性子,上课时总是踩着铃声进来,赶火车也常是一路小跑。她说话慢,一点不像东北女人,柔声细语让你如沐江南春风。她爱穿醒目多彩的民族服装,有时头戴一顶刺绣的五彩发箍,让人眼前一亮。人群中,你总能第一眼认出她。
她是我文学院的同窗,来自“较大城市”铁岭的诗人微雨含烟。铁岭是“二人转”之乡,问她会不会唱,她连连摆手。她喜欢听纯音乐,如维尔瓦第、宗次郎等人的曲子,她也喜欢听昆曲。没课的时候,她常到大剧院听音乐会,有一次听了场排箫演奏会,回来一遍遍在寝室里放《大长今》的录音,听得大家都能哼唱了。
和她在文学院相识是2008年,那时她写作有四年了。有一天她接到《山花》编辑部电话,让她把投稿的电子版发过去。她不认识编辑,打印了几十封稿子四处投递,忽然被选中,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边用手兴奋地捂着胸口一边讲当初投稿时的迷茫。那时,我们都知道辽宁有林雪、苏浅、李轻松这些全国著名的好诗人,常学习交流她们的诗歌。但我隐隐觉得微雨含烟的作品和东北同期其他诗人写作方向方式差异很大,是一位有潜力的诗写者。微雨含烟是个不爱讲话的人,你说什么,她都仔细听,特别熟了,她才多聊些。每次讲话,先笑,再讲,讲到兴奋时,又是她惯常魔性的笑声。但在分别的时候,她哭了,我们几个拥抱着,约好相隔几年一起去旅行。
微雨含烟是一个文静娴雅的人,完全看不出是一名电力工人。阴错阳差,她选择就读一所电力技术学校,毕业后就业于电厂。拥有四千多人的电厂,差不多淹没了她的存在。到处都是需时刻注意防止高温烫伤的蒸汽管道,到处都是不能乱碰的电机按钮。整个厂房像管道密布的迷宫,进去了,很怕走不出来。她从二十岁第一次入廠到现在,再没有走出过工厂。日夜与机器为伴,沿着小城的街道两点一线,重复着每一天。
微雨含烟很少提起厂里的事,也很少把工厂写进作品。前段时间,她忽然发给我一组《看不见的流转》散文诗组章。她写旋转的水泵、汽轮机叶片,厂区里密集而摇曳的野花……这组散文诗拓宽了她的作品内容,也表达了她对工作和人世深沉的爱。这组诗摒弃了堆砌旖旎词句的常见散文诗的泛美模式,用接近纯散文的外观,纯诗性内质的两极结合形式,完成了散文诗技艺的尝试与拓展。她自然的行文,诗性的领悟想象,赋予机器性情和意识。她用灵化的感觉,通过简单物质“铁”作为落脚点,对铁所衍生的机器工具进行从动作到身份到思想化的转换,使它们拥有更多的人性层次。钢铁机器在她的笔下,是有职责乃至带着灵魂感知的不低于人类的物种。通过这一些类似人格表征的描绘,准确地对应了四周人或草木殊途同归的命运,构成了对生命、生死和时间的三重叩问。
因为有微雨含烟一样的人和作品,像纯善的光,投射在我们心间,给日渐枯竭的自己,注入清凉泉水。毕竟,有些事物会退出人们的视线。而此生所有美好的相逢,都该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