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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流浪月台

2020-07-04伊豆锦

花火B 2020年5期
关键词:宇宙

作者有话说:故事起源于一颗名为CFBDSIR2149的星球,它在宇宙中独自流浪,科学家称它为一颗无家可归的“孤独行星”。本文的三位主角都是踽踽独行于人世的“孤独行星”,这是一篇关于星球寻找轨道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1

白烬在揭开女孩眼上的一层层纱布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深邃又迷人,星际尘埃似乎落入了她的眼眸里,在一瞬间聚成了广袤弥漫的星云。很熟悉的感觉,两人四目相对时,他的心仿佛成了一台射电望远镜,接收到了人生的第一缕微波。

是心动的感觉,没错了。白烬这样想。

老友嘲笑他是枯木逢春,他倒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孤独行星,终于找到可以环绕的恒星。那天他值夜班回家,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脑海中就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喜欢就去追啊。”

自那日起,白烬总是不由自主地靠近女孩,却不敢多说一句话。他在带着实习生查房时,总是在她的病床前逗留很久,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看一眼。

女孩的脸很清秀,眼角边有一颗小小的痣,睫毛浓得像蝶翼,白烬甚至在想,若是她要用电子显微镜看玻片,一定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又密又长的睫毛肯定会挡住大部分视野。只是,她的眼睛除了最初有一丝波澜外,后来一直眼神清淡,如无人踏足的山泉。

白烬是一个眼科医生,他做过不计其数的眼角膜手术,见过很多失而复明的人,他们有些狂喜,有些震颤得不知所措,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

可是,女孩没有。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有时会戴着耳机,没有人知道她在听什么。从窗帘透过的白光照在她纤弱的脖子上,像是幽静的山谷里欣然绽放的一朵白茶花,这讓白烬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承认自己已经不能自拔地被女孩吸引,像是一束光钻入了黑洞之中,无法逃脱。

“陈陨,你好好休息,我们还等着你回学校一起做课题呢。”来探望的一个人对着女孩说道。

白烬就拿着病历站在病房的门口,他小心翼翼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想从这短短几句话里探寻到女孩过去的蛛丝马迹,可是,里面很快就没了声响。门吱呀一声从里被打开,他慌忙地退了一步,颇有些做贼心虚,待来人走后,他才轻轻地进入房中。

女孩正翻着一本相册,白烬侧头看了一眼,一整本相册都是星空的照片,有蟹状星云脉冲星,也有哈勃望远镜拍摄的银河系星系。他立刻吃了一惊,这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发现女孩的爱好,而这爱好与他的竟十分相似。

“白医生。”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像是有点认生,她喊了一声,就立刻低下了头,锁骨若隐若现。白烬突然回过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礼貌,他的脸腾地红了,像是喝了极烈的高粱酒,他的大脑思维渐渐偏离了轨道。

终于,白烬蓄足了勇气,问道:“陈小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平时他一直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这次却破天荒地问出这样的话,就像是回到了青涩却勇往直前的十八岁。

白烬局促地站在原地,在等待着女孩的答复,良久之后也无人作声,他抬头看着女孩孱弱的脊背,似乎在微微颤抖,而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归于寂静。

那一刻,白烬觉得自己是褐矮星,一颗永远无法成为恒星的失败的星星。

2

你有喜欢的人吗?陈陨想点头,可是,她忽而想起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的暮秋,P城天文馆,陈陨第一次见到许峘。

那时,他正在“宇宙厅”对一群小朋友讲解:“宇宙中有一个叫‘仙女座的星系,她距离地球最近,天气晴朗时,我们可以看见她。”

讲完,他欲领着小朋友们到下一处,一个圆脸小男孩却哭了起来,随后,一群小孩像是放鞭炮似的一个连一个哭声震天。他手忙脚乱地哄着,却无济于事,恰好路过的陈陨被他拉了过去求助。

当时陈陨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小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细语道:“不哭了,不哭了,哭鼻子的男孩不好看哦。”

那个小男孩这才不好意思地止住哭泣,旋即又指着她身后的许峘控诉道:“大哥哥骗人,大哥哥说晚上在家可以看到几千颗小小的恒星,还有漂亮的星云,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陈陨蓦然对一旁涨红了脸的许峘生出一点同情,城市的夜里,霓虹连天,高高的路灯柱恨不得修到天上去,而且污染过多,哪里还能看到星星。成年人会对此心照不宣,孩童却不会。

“大哥哥说的话没错哦。”陈陨捏了捏小男孩的脸蛋,“确实能够看到,不过不是在天文馆,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山上的天文台,下次可以叫爸爸妈妈带你们去。”

小孩子的脾气如过境的南风,来得快、去得快,没一会,一群人就围在了陈陨的旁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姐姐,为什么星星会眨眼睛?”

“因为地球大气的扰动和射电源闪烁,星星才会闪烁啊。”

“姐姐,为什么星星有些亮,有些暗呢?”

“这个很复杂啦,简单来说,是因为有些星星是巨星,有些是矮星,他们不一样大啊。”

陈陨听到身后有人低声笑着,于是转过身去看,许峘站在海王星模型旁,她还记得他身后的显示屏正播放着彗星陨落,黄白色的尘埃彗尾朝着无边的宇宙延伸,他的眼睛弯起来,像是夜幕中一闪而过的上弦月。

这一年,陈陨十八岁,与许峘一样学天文学专业,也都是P城天文馆的志愿者。许峘的法语与德语说得很流畅,馆里有外宾参观时,他总是被任命为首席讲解员。那时陈陨就会背着一台单反相机跟在他们后面,为官网拍摄照片素材。有时她会与他一起给小孩和老人普及天文学知识,有时他会与她一起挑选构图不错的照片。

两条本毫不相干的轨迹彼此靠近,渐渐有了交集。

陈陨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或许就像宇宙大爆炸一样,在宇宙诞生之前,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也没有物质和能量,只是一个体积无限小的点爆炸了,宇宙便诞生了。

也是在一个很小的触动点后,陈陨喜欢上了许峘。

P城的天文台在城郊的凤凰山上,那时春雨刚过,天气沁凉,路旁橙红的木棉树一望无际,许峘邀请她上山去看英仙座流星雨。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衫,笑容很淡,裸露在白色雾气中的手如枝头的芽般,嫩白嫩白的。

他好看,温柔,是十八岁男生最好的模样,是陈陨喜欢的模样。

陈陨看着他打开鼓鼓的背包,细致地安装望远镜的赤道仪,修长的手旋转着调焦手轮。她傻傻地盯着看了很久,直到他对着她笑了一下。

“你有没有兴趣试一下多普勒效应?”

陈陨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手就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许峘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从身后抱住她。

“当波源渐渐靠近观测者,频率就会逐渐变高,就像一辆从远方开来的火车,它的汽笛声会越来越响。”许峘身上有一股薄荷单薄的清香,“陈陨,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波源吗?”

许峘的意思是,他想离她更近些,这样她就能感受他越来越强烈的爱意,而她只需要站着不动即可。

山顶嬉闹的孩童,倾泻一地的夜色,还有准时降临的流星雨,陈陨都没有注意,她只听到自己砰的一声打开的心思。

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亦如是。

陈陨闭着眼点头。

十八岁的陈陨认生又话少,没有太多亲密的朋友,一直都是形单影只,直到许峘出现了,他履行着他的诺言,慢慢地靠近陈陨这颗孤独行星。

八月的夜晚,许峘骑在单车上,载着陈陨去看科技展,白色衬衣在暗淡昏黄的路灯下鼓起来,如展翼的白鸽。九月的黄昏,许峘在又窄又乱的街巷里捡到一只猫,瘦瘦的,毛色污浊,陈陨慌乱地寻来奶粉,他们小心翼翼地照顾它。十二月的寒冬,许峘抱著沉甸甸的橘猫站在陈陨的宿舍楼下,落满细雪的羽绒服里裹着热气腾腾的豆浆。

陈陨沉溺于这个只属于许峘与她之间的“多普勒效应”里,对他的爱如初生的宇宙般炽热而致密,它迅速膨胀,散落的微粒演化成亘古的星系。

可是,她忘了,不管是“多普勒效应”还是“宇宙大爆炸”,在一段时间过后,它们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沉寂,就像她与许峘之间的爱一样,在朝夕相处的日夜里渐渐平淡,最后归于虚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陈陨想,或许就是从她被查出视力衰弱时开始的吧,许峘渐渐疏远了日渐失明的她,最后提出分手出了国。

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3

要是可以回到过去,白烬真希望自己没有冒冒失失地向她坦露心迹。

这一周,他做了好几台择期手术,忙得脚不沾地,手术室与住院部隔着一栋楼,他再次去看望陈陨时,她已经出院了,只留下病床边的一束狐尾百合和一本相册。

P城的暮秋,天凉星稀,马路湿漉漉的,梧桐叶落下铺在地面上,偶尔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白烬捧着相册回了家,身体累得没有一丝力气,他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公寓里,房间很小,除了一只肥橘猫占地方,其他最大的物件也就是那架天文望远镜了。

白烬大学填志愿时也曾想过学天文学,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喜欢蹲在院里的天井旁看巨幕般的浩瀚星空,喜欢看探索发现频道播放的《宇宙诞生史》,同龄人在山野捉萤火虫时,他总是抬头找哪处是仙女座星云。

可是,长大后,白烬已不能再仰望星空。

“看星星能找到铁饭碗吗,你爸治病要钱,我身体也不行,哪供得起你去学这没用的专业……”

十八岁的白烬没有能力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他听母亲的话,学了医学,后来父亲病逝,母亲又在一年后被查出患了胰腺癌,短短几个月也过世了。

他孑然一人,处处都是遗憾。

身旁的橘猫扭着屁股跳到了白烬的肚皮上,茶几上的相册啪的一声掉到了地板上,他捡起了相册一页页地翻着,广袤壮丽的星河一览无余——很漂亮的照片,他却猛地一震,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些久远的回忆如宇宙爆炸后的超新星遗迹一样终于被发现了。

白烬早就见过陈陨,就在P城天文馆。

那天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买了馆中球幕电影的票,却临时被导师拉去做了手术二助,待他后来赶到那里时,电影已经结束了。

白烬记得那天陈陨穿了一条白色羊绒裙,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甚至戴着一只口罩,她坐在蓝色的巨大穹幕之下,如一颗孤独行星。

“小姐,电影已经结束了吗?”白烬早知道电影已经结束,但鬼使神差地上去问了一句废话。

“你错过了。”陈陨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语气湿凉如沾染了一场秋雨。

“错过了就不能重新开始吗?”白烬本能地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于是追了过去,“我可以买两张票,你能陪我重新看吗?”

白烬看着她的拐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视力有问题,他站在原地,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她并没有转身离开,只是沉默,似乎是一场无声的默许。

她还是与白烬去看了一场球幕电影,用鱼眼镜头拍出的《宇宙起源》十分清晰,白烬似乎能够感觉到宇宙粒子朝他扑面而来。他侧过头看她,不知是她眼中有恒星的光落入了一点,还是星际尘埃在她眼中汇聚成了静谧的星云,他只觉得那是他见过的印象最深的眼睛。

“你很喜欢天文学吗?”白烬小心翼翼地问道。

“喜欢。只有在宇宙面前,人人才是平等的,我们都是那场大爆炸溅出的零星火花。”白烬看到她垂下了眼眸,遮住了眼中的星辰大海,“只是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白烬想开口安慰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直到最后空灵的闭幕音乐响起,他才郑重道:“别怕,我以后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眼科医生,保证治好你的眼睛。”

陈陨只是笑了笑,她甚至没有给白烬留下联系方式。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见过她,时间久到让他遗忘了她。

哈雷彗星七十六年才能回归地球一次,有些人一生都未曾看到它绮丽的身影。白烬想,陈陨就是他曾惊鸿一瞥的那颗彗星,时隔多年后,她又一次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想再错过了。

4

陈陨再次见到白烬时,还是在病床上,上学途中,她眼前一黑,晕倒在路边,被人送来了医院。

白烬冰凉的指尖在她的眼睑上停留,触碰的微痒感让她不自觉地侧过了头,她听到了一声叹息,像萧瑟的秋风。

陈陨不敢睁眼,想起这个人,她才察觉到自己现在有些无措。

那次白医生向她表白了之后,她拒绝了,甚至开始躲着他,到最后干脆直接提前办了出院手续。现在又见到了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久不见,陈小姐。”还是白烬先开了口。

陈陨睁开眼看他,没有再躲避他直视的目光,他淡淡地笑着,眼睛却很清亮,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遇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人,但也只是那种萍水相逢的故人。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白烬给她办了住院手续,他说了一堆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她的眼疾未愈,虽然眼角膜捐赠者年龄与她接近,可仍是要适应,她还需留院观察几日。

白烬按规矩办事,没有异样,陈陨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白医生这么沉稳,是不可能对她死缠烂打的。

想到这,陈陨坦然了,这次她没有拒绝,乖乖地躺在了病床上。

陈陨父母常年不在家,家中只有一个定时来打扫卫生的老阿姨,因此,她只能日日吃难以下咽的病号餐,到最后索性就简单地吃几口。

陈陨也不知道白烬是怎么知道她的口味的。

那天周末,白烬刚做完一台手术,白大褂的袖子扎得很紧,身上还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拎来了一个小小的保温桶,在陈陨的床边铺开,焖罐白粥,还有一碟细细的萝卜丝,食物很清淡,却有一种氤氲暖气。

“在医院食堂的厨房里做的,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陈陨吃了一惊,靠在病床上的脊背僵硬得很,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白烬,他的笑容温润,如春日熏风,眼中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定力。她想拒绝,可是说不出口,最终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汤勺。

简单的白粥,却染着一丝人间烟火味,陈陨小口小口地抿着,鼻子有点酸。

陈陨的眼睛时常会疼,偶尔还需要挂点滴,有时她躺在病床上听着电台的歌,微光从浅色的窗帘漏了进来,照在她针眼密布的手上。有时白烬会来查房,他的指尖凉凉的,会在她睡着时替她掖被子。

他再也没有提过上次的事,两人之间横着一丝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烬很忙,可仍常给陈陨带饭,他做蒜蓉蒸娃娃菜、玉米肉羹,还有罗宋汤,装在那个旧保温桶里,闲时就送过来。

白烬的话很少,鲜少有寒暄,更多的时候是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他看着陈陨读全是外文的天文书。

陈陨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也不知道奇怪在哪,白烬心里怎么想的,他不说,她也不知道,她向来摸不透别人的心思。

就像她与许峘的“多普勒效应”早就在他提分手时失效,可是,陈陨一直觉得许峘还在执着地向她靠近。在她失明时,眼前一直是朦胧的雾气,有时她感觉到了许峘曾回国看她,就站在她的身边,可是同学和父母都说他从未回来过,他在国外做研究,有很好的项目,也有了新的女朋友。

自那以后,陈陨就认定自己的感觉总是错乱,她分不清什么是暧昧、什么是自作多情。

不过,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已经越来越记不清自己对许峘的爱了。

一颗恒星由初生到陨落历经几万年,而在这五年里,陈陨对许峘的爱由恒星慢慢变成了红巨星,然后又变成了行将就木的白矮星,最后逐渐淹没在茫茫的星河之中。

5

白烬正在厨房熬海鲜粥,锅里面的杏鲍菇被切得碎碎的,融在浓稠的粥里,香气溢满客厅,橘猫蹑手蹑脚地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它微弱地叫了一聲,让白烬想起多年前冰封雪地的冬天。

白烬是从被雪压断的树干旁发现橘猫的,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只瘦骨嶙峋的猫。

当时他抱着猫走出去时,看到了一个男孩孑然一身地站在雪地里,迎着凛冽的朔风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猫,目光如破碎的雪花,那时橘猫也是这样微弱地叫着,像是在哭泣。

“不急,等这个弄好就给你拿猫粮。”

白烬哄着橘猫,他倒完猫粮后,从橱柜里拿出一个保温桶,将粥从锅中倒入保温桶中。他带着粥来到了陈陨的病床前,她闭着眼浅睡着,头发长了些,遮住了眉骨,这幅静好的场景让他心里泛着欣喜,她已经很少躲避他了。

在她住院的这些日子,白烬渐渐从她同学的口中拼凑出之前他错过的她。

十六岁的陈陨,抱着几台相机来到大学报到,温柔地朝着同学笑着;十八岁的陈陨,在天文馆里教小朋友认太阳系的行星,她的日语很好,会在校园广播站里读日本作家的小诗,很招人喜欢。

只是,在陈陨十九岁时,一切都变了。

她被查出了视力衰弱而休了学,她的父母离异,很少回家,家中只有一个老保姆,原本喜欢的男孩出了国,与她断了联系,男孩的家长去了她的家中破口大骂,让她不要再祸害他们的儿子。

她没了爱情,没了学业,独自一人忍受着奚落与嘲讽。

“陈陨啊。”白烬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声音带着心疼与包容。

他叹了口气,走出病房,去了手术室。白烬做完一场手术回来时,她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在看到他时笑了一下,带着浅尝辄止的甜。

白烬很自然地给她递了一张纸,他碰到了她的手,她没有将手收回。

白烬明白,他处心积虑的试探快要结束了。

“在很久之前,科学家发现天狼星的自行轨道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条曲线。”白烬拿出了陈陨遗失的相册,指着一颗最亮的恒星边的暗星,“直到后来才有人发现天狼星周围一直有一颗伴星,它干扰着天狼星的自行轨道。”

白烬没有说完,他知道陈陨一定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就是那顆隐匿的暗伴星,一直追随着天狼星,期待着她回头,期待着被她发现踪迹。

6

白烬是那颗一直追随天狼星的暗伴星吗?

她不知道,但是,她愿意试一下。

陈陨出院那天,白烬带她去了凤凰山上的天文台,那里和几年前有很大不同,半山腰上甚至开了一家餐厅,屋顶尖尖的,宽敞明亮,隔着玻璃还能看到远处挂着阑珊彩灯的石榴树。

陈陨靠在窗边,看着白烬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桌上的高脚杯映着璀璨的光。

他长得很俊秀,眼神很干净,像是松林边清幽的湖水,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不被世俗沾染的纯真。

她想,在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里长大,白烬还是变成了别人期待的样子。

不像她,那年秋天,她也是在这里目睹了流星在夜幕掠过,在幅员辽阔的地面陨落,像火树银花般短暂。之后她视力渐渐衰弱下去,再也看不到林海雪原,看不到落落晨星。

到了后来,她放弃了自己,任由自己在无边的深渊里堕落。

在失明的日子里,她变得寡言少语,整日躲在家中不见人。她因为许峘的离去,不再碰自己最爱的天文学,连听到相关的新闻都会变得歇斯底里,最重要的是,她失去了一直陪伴她的橘猫,明明它从未丢下自己。

陈陨还记得当时岁暮天寒,她昏沉地躺在地上,猫挪到身边细声叫了一下,她知道它一定是饿了,而且身上的毛似乎粘在了一起,硬得扎手。她没有动作,她连自己都不想照顾了,也没有余力去照顾它。

其后,她再也没有听到猫的叫声。

她弄丢了它,也弄丢了自己。

陈陨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突然,她对着白烬道:“很久之前,我曾去了一处戈壁中的天文台,当时风沙很大,天气恶劣,却有一对男女对着天空许愿,他们说希望像伴星与恒星一样共生,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了。白烬,你真的愿意做我身边的那颗伴星吗?”

她也不知道白烬有没有听清楚,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星光,她的心开始痛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醉意微醺时,陈烬感觉到嘴角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多普勒效应戛然而止,伴星共生定律开始了。

白烬是个很温暖的人,有时陈陨躺在阳台的竹椅上看书,倦了睡了,她总会在柔软的床上醒来,窗帘拉得很紧,不会透出强光,屋子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百合香气。白烬常在厨房忙碌,炸东西的声音让人很安心。她很喜欢喝他用慢火煨出来的汤,这会让她渐渐模糊对父母的憎恶和对许峘的记忆。

白烬家里有一架分辨率很高的天文望远镜,夜晚时,她会陪他一起看漫天繁星。那时那只沉甸甸的橘猫就会跑出来偷走她放在桌子上的糖果,尽管她觉得这只猫似曾相识,他却坚称这是他从小养大的猫。

“这是我和你的猫,不是别人的。”他的语气不容反驳,陈陨也没有再问,只是之后放在桌子上的糖果总会多一些。

再后来,陈陨已不再想起许峘,也不再关注他在大洋彼岸过得怎样。只是在又一次的英仙座流星雨来临时,她的眼睛突然痛了起来,然后栽倒在地。

她再一次见到了许峘,在眼中的幻影里。

在医院醒来时,白烬就坐在她的病床边,没有开灯,窗外、屋内都是漆黑的夜,偶尔有车灯光漏进来,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只有一瞬间,她还是注意到白烬眼神中多出了一丝东西——似乎是绝望。

7

但凡太过完美的东西,终归都是要破碎的。白烬很早就明白这样的道理,就如那场盛大的英仙座流星雨,到最后只存在于一场新闻报道,几张总会泛黄的照片上。

白烬以为自己是陈陨的伴星,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是那颗暗淡的褐矮星,即使再像恒星,也注定无法成为它——就像他永远都无法超过许峘一样。

九月,白烬被医院派去国外交流一周,在开完会议后,他去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天文馆,陈陨曾跟他提过这里,她说这个天文馆里有各种星星命名的资料,很有趣。他就是在这里看到那颗编号为2020号孤独行星的名字的。

它叫陨星,陈陨的陨,它的主人叫许峘,捐赠眼角膜的那个人也叫许峘。

英仙座流星雨降临时,白烬正翻阅着天文馆的命名资料,他抬头看着窗外倾泻的流星雨,像是滑过他心中不计其数的伤疤。身后的工作人员嘈杂地欢呼着,他却只觉得内心空虚如末日来临。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许峘的声音,就在他抱走橘猫的那个冬天,当时许峘苦涩地笑着,一字一句郑重地对他说:“你能照顾好吗,帮我?”

——照顾好猫以及她。

白烬记不清自己有没有犹豫,只是最后他还是将从天文馆复印的资料给了陈陨,上面写了许峘短暂如流星的一生。

许峘从小就随着身为建筑师的华裔父母辗转各国,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各国的夜空下看星星。尖肋拱顶旁,圆形的玫瑰窗外,还有大理石雕塑下,那里都有他孤独的身影。在十八岁时,他执意回国读了大学,在校园里遇到了陈陨。

她漂亮,善良,是十八岁女生最好的模样。

陈陨与他一样,喜欢天文学。她常在天文馆,举着相机捕捉着瞬间,他就站在如潮的人群后面,偷偷地关注着她。运气好时,他会与她擦肩而过,或是能够在她旁边驻足多几秒,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直到他终于鼓足勇气拉住了她。

毫无交集的轨迹第一次正式交会,擦出了火花。

白烬觉得自己像窃贼,在这几张纸里偷窥着别人的点点滴滴。他知道了许峘患了恶性骨癌,在国外经过了很多次的化疗,没有告诉陈陨。

后来,许峘看见了陪着陈陨看球幕电影的白烬,然后黯然离开。再后来,骨癌恶化,他死在了去年的冬夜,临死前将眼角膜捐给了陈陨。

她看不见了,许峘也无法做她的眼睛,所以他瞒着她,宁愿被她误会,也要决绝地选择离开。

“孤独行星独自流浪在宇宙中,可是他仍会为一人驻足,这个人叫陈陨。”许峘用全部积蓄买下了这颗星星的命名权,他把它称作“陨星”。

在医院里,白烬与陈陨默然相望,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好像隔着亘古的银河系。白烬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到最后只是说了一句:“你不要哭,对眼睛不好。”

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重复地道歉,也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许峘。

后来,陈陨还是离开了,她去国外读天文学博士,没有回国。在以后许许多多的黑夜里,白烬都会想起她的那双眼睛,深邃迷人,却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想,许峘是一颗孤独星球,他与陈陨又何尝不是?他们没有轨迹地流浪着,找不到可以环绕的星球,或许找到了,可他们再也没有停留的勇气了。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陈陨说,说那场星云密布的电影,说那只她曾养过的橘猫,说他早就根深蒂固的爱——可似乎没必要了。

白烬按部就班地工作,有一次出差路过西北,他去了陈陨曾经提过的戈壁天文台。站在高台上,璀璨的星空横亘在头顶,万籁俱寂,似乎有人踩碎一地星光朝他走来。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开口说:白烬,我回来了。

北斗阑干南斗斜,纵然时过境迁,白烬还是坚定不移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在这雨后初霁的夜里,孤独行星终于找回了他可以环绕的恒星。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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