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的先锋营
2020-07-04叶青松
叶青松
“登陆先锋营”军旗在国庆阅兵训练场时的场景
新中國成立70周年国庆阅兵荣誉战旗方阵中,“登陆先锋营”和“渡海先锋营”这两面荣誉军旗,是解放海南岛的英雄集体写照。2019年春节后,笔者踏上广东、广西、海南等地,进行了长达70天时间的寻找英雄之路。本文讲述的是“登陆先锋营”“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的故事。
海南特别行政区的成立和人事安排
要讲好海南战役中两个先锋营的故事,首先要讲讲国民党成立海南特别行政区和人事安排这段历史。
1947年8月,国民党行政院会议将海南改为特别行政区。1949年4月,海南特区正式成立,行政长官由陈济棠担任。时任海南特区警备总司令部高级参谋的林荟材回忆,海南特区行政长官人选花落陈济棠,是他“出钱买官做”的结果。
林荟材说,海南特区成立后,在行政长官人选问题上,“海南籍的国民党人士提出‘琼人主琼的主张”。按照这一主张,当时琼籍人士有5个热门人选,他们是“曾得到宋子文默契的时任广东省第九区(海南)行政督察专员韩汉英,蒋介石心腹人物、军统系的郑介民和黄珍吾,孙科的‘太子系、广州绥靖公署副主任陈策,何应钦派系的王俊”。
国民党政府代总统李宗仁认为这5个人都不合适,他把目光投向了广州行辕第一副主任邓龙光。李宗仁接见邓龙光时,邓龙光表示“要有权、有兵、有粮,才愿意搞”,“因为这些(问题)不易解决”,谢绝出任海南特区行政长官。
无奈之下,李仁宗接见广东军界“耆宿”陈济棠。陈济棠“表示愿意自筹经费,不需中央财政负担,自供自给;不需中央一兵一卒,自保自卫”。言下之意,陈济棠“出钱买官做”。
陈济棠的任命书公布后,琼籍国民党人士的主张没有实现,海口同乡会立即表示反对,而另一派拥护陈济棠的海南人则立即通电表示欢迎。
陈济棠到海南上任后,深知海南岛上的部队都是蒋介石嫡系部队,在成立海南特区行政长官公署时,立即成立特区警备总司令部,自任总司令。
1949年10月14日,广州解放。国民党广东省政府主席薛岳、广州市市长李扬敬走投无路,不得不相继逃到海南。10月28日,蒋介石派陈诚飞赴海南,布置海南防务。陈诚宣布,撤销广州绥靖公署和海南特区警备总司令部,另行成立海南防卫总司令部,薛岳为总司令,统一指挥海南的陆海空部队。
林荟材回忆说:“我还记得,在薛岳的海南防总任命正式发表之前,薛曾表示调我到第四军二八六师当副师长兼团长。我曾征询吴道南的意见,他说:‘海南已改为特区,不属于广东省管辖;第四军是国防部队,薛岳在海南,只不过是一个流亡主席,还有什么权力派我招兵买马?”
海南警保第1师中将师长吴道南痛心地说:“本来,伯公(陈济棠)出任海南时,中央曾答应把全权交给他,由他自行解决兵粮。辞修(陈诚)此来,却把伯公的警备总司令裁掉,兵权全部交给了伯陵(薛岳)。伯公只剩得一个光杆长官,幄奇(余辉庭,国民党军上将)也只有一个副长官空衔。论兵力,伯陵只有一个第四军,仅五千多人,而属于幄奇的,还有第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三个军,不下五万人。按理应以大统小。辞修为了支持伯陵,不惜以小统大。放着现成的军事指挥机构和军事长官不要,却去另成立一个海南防总。这样选帅,海南前途很暗淡。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们也只好绝对服从。伯公准备调我去带兵,希望你(林荟材)也帮助我。”
此时,邓华率领解放军第15兵团到达预定位置,准备解放海南岛。
1949年12月14日,第15兵团正式接到中央军委命令,负责解放海南岛。这时,解放海南岛的部队全部到位。第40军118师进至雷州半岛徐闻及西南沿海地区。119师进至北海,120师进至安铺,军部进至海康。第43军127师进至雷州半岛东南海安及以东沿海地区。128师进至西营、硇洲岛、电白一带。129师进至吴川、阳江一带,军部进至湛江。
1950年3月,第15兵团决定先采取以小部队分批偷渡,积累经验后再进行大部队渡海作战。第40军118师352团1营挑起了小部队分批偷渡的重担。
352团1营成为“登陆先锋营”
第40军118师352团1营是首次偷渡登陆海南岛的先锋部队。据118师参谋长苟在松病故前几天回忆:“1950年2月初,(四十)军组织一个参观团(师团干部)由我负责带队去华东参观三野打定海的战斗。回到广州后,当时任十二兵团副司令员兼四十军军长的韩先楚将军接见我们时,把我留下了。他说,你在广州休息几天,我们开完会一块儿回部队,你准备带个加强营实行偷渡(解放海南岛)。我当时任四十军一一八师参谋长,已接任一二○师副师长命令,因要带一一八师潜渡营首渡琼州海峡,我未去一二○师到任。”
苟在松所讲的偷渡营,即后来被命名为“登陆先锋营”的118师352团1营。为什么选352团1营作为先锋营呢?
韩先楚等领导认为,352团1营营长陈永康、教导员张仲先带领的这个营,在战争中特别能打硬仗、恶仗,能攻善守,打起仗来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指向哪里,打到哪里,解放战争中立大功的人数多,打胜的仗多,所以这个营被选中了。一句话,这个营“上山敢打虎,下海敢擒龙”。用现在部队流行的话讲,就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苟在松接到率“登陆先锋营”进行偷渡的任务后,面临一个生死观问题。当时有句口头禅,叫“革命到海底”。苟在松回忆:“部队从祖国最北面打到最南边。新中国已成立,将转入和平建设时期,即要坐江山了,其他部队都转入休整,而我们还要打海南岛。面临琼州海峡,由陆战变海战,部队除少数由山东挺进东北时坐了回船过渤海,大部分未见过海,未坐过船,更别说坐木帆船海战了。敌人陆海空立体防线,有飞机、军舰,这对部队是个全新的考验。同时由于三野打金门失利,这是多年来我军战史上的头一次,所以就出现了个生死观问题。‘革命到底到海底了!在跨海南征,特别是个别干部怯战退缩,我们师就出现了临阵换将。”
应该说,这是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正常想法。不要说是渡海作战,就是如今从徐闻到海南,风平浪静时坐海轮,都要走2个多小时。可以想象,打仗过去,那是个什么概念?需要有多大的勇气,乘坐渡海作战第一船?敢不敢面对首战、能不能打好首战,检验着军人的血性擔当,也考验着军人的能力素质。历史证明,“登陆先锋营”的指战员们不愧为“先领荣誉,后创成就”的勇士!他们用鲜血铺就了登岛路……
1950年3月5日下午,352团1营集结在广东徐闻灯楼角(今中国大陆南极村)的海滩树林里,召开渡海登陆誓师大会。
当年的徐闻沿海没有多少居民。时任兵团作战科科长的杨迪回忆:“(部队)向徐闻东南沿海开进时,兵团接到电报报告,说他们在穿越无人居住的茂密丛林时,夜间一个班外出巡逻,遇到一只老虎,这完全出乎战士们的意料。措手不及,一位战士被老虎抓伤了。班长很机灵,迅速令战士躲在大树后,用冲锋枪向那只老虎猛烈扫射,将老虎击毙,救出了那位被抓伤的战士。兵团收到这份电报后,感到很惊讶,怎么雷州半岛还是一个处于落后状态的、没有被开垦的处女地。当即将这个情况通报两个军,要求组织部队深入到丛林的边缘,用火力惊吓那些野兽,将它们驱赶到广西境内的大山中去。”时任师政委、后来成为广州军区副政委的宋维栻回忆战士遇虎一事,记忆深刻:“五十年了,那只虎肉、虎骨我们分给了军部和师里的同志。虎肉的火气真大,有的同志吃了鼻孔还流血哩!”
拉开解放海南岛序幕的誓师大会,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召开的。韩先楚以兵团的名义,亲自把一面“登陆先锋营”荣誉军旗授予1营,营长陈永康代表全营指战员接过荣誉战旗。
这是全军史无前例的一次授旗仪式。是在没有战功的情况下,先授予荣誉称号,后去创造战绩。韩先楚大声地说:“祝你们把这面红旗胜利地插上海南岛!”
教导员张仲先带领全营指战员,面对“登陆先锋营”的军旗庄严宣誓:“不怕流血牺牲,有进无退,打到海南岛,为人民立功!”
“登陆先锋营” 徐闻登陆指挥部内部场景
这气壮山河的口号声,凝聚着部队政治工作者的心血。练兵先练心。在渡海前,部队政治工作者就指战员们反映出来的“革命到海底”的思想,进行了有效的工作,讲明海上确实“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一丈”,但将革命进行到底,这个底不是海底,而是打到海南岛的天涯海角,这才是我们的底。
指战员们信心满满地开始按计划登船。师参谋长苟在松带领营长陈永康、琼崖纵队侦察科科长郭壮强和师指挥所苗继宗科长、彭锡彬副科长在指挥船上。352团团长罗绍福、团侦察股股长傅惠、1营副营长刘绍明,随3连3排的6号船前进,作为预备指挥员。教导员张仲先和1连连长毕德玉带1连3排在基准船上,担负船队领航任务。
苟在松在病故前几天说:“(海南解放)50年后重返海南时,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带老营长在指挥船上,让教导员上领航船,是否有偏心?这是不懂军事的谈法。营长和我在指挥船上,便于指挥调动全营的行动,而基准船担负整个船队的领航任务,掌握航行和方向、航速,必须派得力干部掌握,而张仲先教导员不仅政治工作得力,军事上也胆大心细,作风严谨,文武双全,此重任非他莫属。”
当时张仲先坐头船领航,突破薛岳布防的所谓“伯陵防线”,为后来全线瓦解“伯陵防线”、解放海南岛起到引领作用,厥功至伟。张仲先后来任广州军区政委,1988年被授予中将军衔;营长陈永康后任解放军第64军副军长。
“登陆先锋营”三天三夜无消息
所谓“伯陵防线”,是薛岳上任后,废掉陈济棠的“防海先守雷”这个海南防御作战方案,另起炉灶搞的一个作战方案名称。当时,两广(广东、广西)已解放,“要确保海南,先必确保雷州半岛”的指导基础已失去意义。那么,薛岳的新作战方案是怎样的呢?
薛岳对解放军的情况判断为:“共军趁其战胜,陈兵于阳江、电白、湛江、海康、徐闻、海安一带,准备利用夜晚渡海作战。主力位置于海安地区,指向我军的澄迈之白莲、花场,临高之天星、马袅地区,配合土共(琼崖纵队),采取外攻内合的攻势,实行中央突破,将我军分割压到琼、文、儋、昌平原地区而歼灭之。”从事后来看,薛岳对解放军的起渡点和登陆场的判断都是正确的。
基于以上判断,薛岳的防御计划是:“我军为了确保海南安全之目的,地面部队占领文昌之铜鼓岭、抱虎岭、木栏头、七星岭、铺前、塔市、海口、秀英、白莲、花场、天尾、天星、临高角、新英、儋城、白马井之线,择要构筑防御工事,主力配置于海口、灵山、福山、加来间地区,余部配合地方团队,极力清剿土共,以巩固后方防务之安全;海军以榆林为基地,配置舰艇于琼州海峡,主力于临高、澄迈两县海面向敌巡逻、监视、防堵封锁,迎其半渡而击之为主要任务;空军以海口、榆林为着陆地,对于阳江、湛江、海康、徐闻、海安等沿海地区的共军船只、人马、交通运输等极力轰炸为其主要任务,相机将敌半渡而歼灭之。”从字面看,这也是一份正确的作战计划。
解放军第一次登陆海南岛的“登陆先锋营”,就是在儋州白马井登陆的。为什么“伯陵防线”就让一个“登陆先锋营”突破了呢?时任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陆军少将、军统骨干邢森洲一语道破秘密:“如果不是师生关系,何必做蒋介石的勤务兵呢?”
林荟材回忆说:“薛岳在兵力部署上,一方面受到第二十三兵团刘安祺的掣肘,不听调动;另一方面,又因琼崖纵队在大军(指解放军)渡海前曾先后拔掉或痛击我军的文昌、琼山两地区的许多沿海据点。薛岳受到迷惑,便误认为大军的主攻有指向琼山、文昌地区的模样。结果,把战斗力健全的第三十二军部署于东路文昌、琼东、加积、榆林之线,把残破的第二流部队部署在首当其冲的澄迈、临高地区的防卫线上。”
当苟在松率“登陆先锋营”从徐闻灯楼角出发偷渡时,韩先楚心中也是七上八下。韩先楚的遗作《跨海之战》中说:“上半夜,潜渡营(‘登陆先锋营)接连发来两份电报。一次是‘风向好,船速快;二次是‘前进二百里。这个消息像一阵春风,空气活跃起来了,人们奔走相告。指挥所洋溢着愉快的欢笑声。作战参谋在海图上计算着里程,船队已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航程,如果按现有的速度前进,拂晓前就可以胜利登陆。突然,潜渡营又发来了一份电报:‘风停,船行很慢。虽然对这种情况我们早有预计,风停就全力划桨前进,但我们仍然不能不感到紧张。俗话说,有风行一天,无风行一年。潜渡营还有一百多华里的航程,不靠风力只靠划桨,拂晓前达不到登陆点,天亮以后,困难就更多了。战士们把称为‘活气象台的老渔民请到指挥所。他望了望天空说,‘风让五指山挡住了!要起风得等明天晚上。凉台上的绸子起初还微微有些飘动,后来连一丝轻风也完全停止了。事态十分严重,军领导同志全神贯注,守候在地图和电台旁边。第二天上午十一时,据观察报告,西南方向发现敌机。接着潜渡营发来电报,‘发现敌机、敌船。此后,指挥所和潜渡营的电信联络完全中断,几次电询琼崖纵队,答复总是‘情况不明。伏在收音机旁,企图从敌人惯于颠倒黑白的广播中,找出一点关于潜渡营的线索,可是此类消息一点也没有。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仍杳无音信。整整三天三夜,指挥所的同志眼睛熬得都充满了血丝,反复苦思:‘潜渡营是电台坏了呢,还是在海上运动中遭遇了不测?”
三天三夜,韩先楚都无法入眠!
“登陆先锋营”与琼崖纵队第1总队胜利会师
“登陆先锋营”在琼州海峡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苟在松回忆说:“起渡后,船队一路顺风,风满船快,船很快分散,一出海就是一大片,当即传令把船一一调动向我靠拢。我向指挥部发出了‘风向好、船速快的电报,午夜12时,再次报告‘前进二百里。天有不测风云,不多久,风力明显减弱,船也随着逐渐减慢,接近拂晓时,风完全停了。”
在基准船上打头阵的张仲先从舵手排长傅世俊那里最先获得没风的消息:“教导员,风停了。”
张仲先吃了一惊,急忙举起手帕试风。糟糕,手帕纹丝不动。没有了风的推动,仅靠划桨,船行的速度是很慢的。
这是出发前没有料到的情况,怎么办?张仲先立即动员全船指战员开动脑筋,解决船速问题。就在这时,几个战士想起船舱里有撑船的竹竿和补船的木板,急忙跳進船舱,大声喊道:“同志们,有桨啦!”
指战员们喜出望外,七手八脚用刺刀劈开木板,不一会儿工夫,就打好了十几把桨。所有的人当即分成两班,轮流替换划水。船又快速航行起来。
天快亮了,苟在松一边向指挥部报告情况,一边命令各船以教导员张仲先基准船上的经验,劈板成桨,尽量加快船速。苟在松说:“虽然我也是头一次经历跨海作战,但并没有由于海上风停而影响我必胜的信心。我查看地图,分析、估计、判断出现各种情况的可能,如天亮后,敌机、敌舰何时可能来,部队又该如何处理各种情况,并估计登陆时间,如航行路线能不能改变,摇橹行船的速度应该多快多慢,一切都要想得细密而具体。军长让我带队首渡,是一项光荣任务,虽有点冒险,可是胜利要靠我们自己把握的。”
作者在儋州登陆地参观
有的船上没有木板,指战员们开动脑筋,积极想办法,就用铁锹、枪托、饼干箱的木箱板等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划水,与大海展开搏斗。
天渐渐亮了,指战员们看到了海南岛西北角的海岸。琼崖纵队侦察科科长郭壮强观察一阵后说:“我们已到达琼西峨蔓岭一线。”
突然,船队受到密集炮火的猛烈射击。苟在松判断“这是敌人的火力侦察”。于是,他命令各船不要还击,继续镇定地划行前进。
苟在松回忆说:“我们几位领导同志立即紧急磋商。大家认为从峨蔓岭以南到预定登陆点白马井、排埠一线还很远,如果按原计划继续从海上前行,可能会遇到敌人军舰、飞机的袭击和阻截,就要冒很大的风险,但如果就地登陆,一来这里敌人守备力量较强,二来上岛后要突破敌人的几道防线,经过几天才能达到解放区。在没有岛上接应、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强行登陆突破敌人防线打入纵深会给我军造成重大伤亡,破坏整个作战计划,影响任务的完成。保存实力接应大部队,这是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权衡利弊,最后决定还是按原计划在预定地点登陆。”
天亮后,苟在松一看,各船划行速度不一,造成战斗队形有点松散,纵深也拉得很长。他知道,这样的队形,如果与敌遭遇,火力不能集中,相互难以配合,是非常危险的。于是,苟在松命令:“各船在抢先前进的同时,注意保持战斗队形!”
6日10时许,天空突然出现4架敌机,在船队上空盘旋,接着投下几枚炸弹。苟在松回忆说:“我一面报告指挥部,一面命令各船做好隐蔽,做好战斗准备,始终没有开火。因为我们伪装成渔船,敌机搞不清楚,很快返航了。战士们镇定自若地摇橹划桨继续前进。”
下午2时左右,“登陆先锋营”靠近登陆点白马井、排埠附近海岸。这时,岸上情况发生了变化。原计划“登陆先锋营”是6日早晨登陆,由琼崖纵队在岸上接应。现在错过了约定时间,琼崖纵队白白等了半天,没有接到。为了不暴露目标,琼崖纵队只留少数人在原地观察守候,大部队都撤到海边的新地村隐蔽待命了。海边阵地则被国民党军一个营占了去。
苟在松回忆说:“当我们部队离岸还有五六百米,岸上敌人所有轻重武器一起向我开火。顿时,弹雨纷飞,硝烟弥漫,船队周围腾起一股股高大的水柱,8架敌机出现在船队上空,轮番向我扫射,海上敌人两艘军舰在我们船队后面猛烈向我们炮击,有的船被击中,船被炸了七八个窟窿,海水在往船舱里涌。指战员们一面抢救补船,一面向敌人还击,各个船上的六○炮、重机枪、步枪一齐向敌人猛扫。”
张仲先在基准船上布置登陆任务,掌舵的傅世俊不幸中弹。傅世俊紧紧把着舵杆:“别管我,赶快登陆,登陆就是胜利!”
苟在松回忆说:“傅世俊最后牺牲了。离岸一百米的时候,在船上可以望见水底的泥沙。人离船可以减少被炮击的伤亡,决定立即下船登陆,抢占滩头阵地。1号船毕德玉连长第一个跳进水里向岸上扑去,王忠扛着大红旗(‘登陆先锋营军旗)紧跟后面,司号员中弹,躺在船面上吹响了冲锋号……”
刻不容缓!苟在松命令船上的部队迅速靠岸登陆,自己也和指战员们一起跳入海中。报务员扛着发报机跟在苟在松身后,离船20米的时候,指挥船被炸沉了,报务员负了伤,发报机被海水浸湿失灵,自此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
张仲先跳下水时,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下午3时40分。“登陆先锋营”的指战员立即发起抢占滩头阵地战斗。这时,琼崖纵队第1总队的指战员闻讯赶到,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国民党军背后。在前后夹击下,打垮了国民党军一个营,俘副连长以下25人。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登陆先锋营”在海南岛西岸白马井、排埠,与琼崖纵队第1总队胜利会师了。
偷渡成功了,但“登陆先锋营”在海南岛上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林荟材回忆说:“(解放军)第一次在儋县(今儋州)的白马井附近登陆,地面防卫部队(国民党军)第四军五十九师一七五团发现解放军偷渡登陆后,错认为解放军大军主力登陆的行動已开始,惊慌失措,一面急起抵抗,一面发电向薛岳告急。我空军派出强大编队机群,协同地面部队应战,海军巡弋舰艇亦追踪瞭望,协同地面部队和空军作战,炮击滩头阵地。解放军在陆、海、空军的协同堵截下,虽然付出相当代价,仍继续向前冲击。午后,第五十九师即开始垮下来,加上琼崖纵队驻儋县的马白山部闻讯前来向排浦(排埠)第五十九师的侧背发起袭击,第五十九师遂溃不成军,放弃阵地,鸡飞狗走。解放军登陆先锋队与琼崖纵队会师后,即向儋县解放区挺进。”
苟在松回忆说:“为了防止敌人主力堵击,避免不必要的消耗,使渡海部队及时得到休息和补充,保证接应大部队渡海任务的完成,琼纵留下一部分部队,把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搬运弹药、看押俘虏等任务全部包下来,其余和加强营突破敌五十九师的防线到达新地村,稍稍休息之后,即刻转移,向根据地的丰猛村进发,于7日上午到达目的地。在那里我们见到了率领一总队前进接应的琼崖纵队政治部副主任陈青山同志。”
一见面,陈青山激动地对苟在松说:“我们盼望了23年了,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苟在松也激动地握着陈青山的手,热泪盈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后,苟在松回忆说:“陈青山主任是南洋华侨学生,归国抗日救国在海南岛坚持对敌斗争多年,对岛内地形、民情、敌情非常了解,能文能武,在战斗指挥上也有一套,对人非常热情,行军中非要把他的小川马让给我骑。在此次战役指挥上,我们配合得很好。”
到达目的地后,苟在松第一件事就是通过琼崖纵队电台,向指挥部报告胜利消息。苟在松说:“虽然登陆只有一个加强营,但所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不仅加强了琼崖纵队的接应力量,还给渡海登陆作战部队提供了经验,更重要的是突破了敌人吹嘘的不可逾越的陆海空立体防线,动摇了敌人固守海南的信心,为解放海南岛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
韩先楚看到了“登陆先锋营”成功登陆的电报,兴奋得像个小孩一样,逢人便说:“偷渡成功了!偷渡成功了!”
偷渡是成功了,但“登陆先锋营”在海南岛上的战斗才刚刚开始。3月8日,苟在松和陈青山率领琼崖纵队第1总队和“登陆先锋营”到达阜龙乡的保家村、芭蕉村一带时,得到情报说国民党军一个师分几路包围过来。部队纷纷求战。苟在松和陈青山等领导分析认为,“部队胜利会师后,士气高昂,集中力量,消灭一路敌人没有问题,但现在主要任务是积蓄、扩大接应力量,以便接应大部队渡海登陆,不能因小失大”。他们最后决定,以琼崖纵队第1总队部分兵力阻击国民党军,掩护主力部队撤退。
国民党军第59师扑了个空,恼羞成怒,把两个村的房子全部烧了。“登陆先锋营”和琼崖纵队又回来,把老百姓被烧掉的房子重建起来。
3月11日,“登陆先锋营”和琼崖纵队第1总队一起,在海南岛东北赤水港迎接第二批偷渡来的第43军128师383团1营。这个营后来被43军授予“渡海先锋营”光荣称号。
3月12日,琼崖纵队在白沙县召开了“欢迎渡海解放大军”庆祝大会。陈青山宣读了中共中央华南分局、第15兵团暨广东军区对“登陆先锋营”的嘉奖电,给全营所有参战人员记大功一次。
时任“登陆先锋营”营长陈永康、教导员张仲先回忆这一天的庆祝大会情景时说:“在解放海南岛战役尚未全面展开,我们营登陆上岛才七天,上级就给这么高的荣誉,对我们是极大的鼓舞。我们决心与琼纵一起,粉碎敌人的反击,迎接主力渡海,完成党中央赋予我们解放海南岛的光荣任务。”
在这次庆祝大会上,根据第40军和琼崖纵队命令,“登陆先锋营”和琼崖纵队第1总队组成琼西指挥部,统一指挥部队,由陈青山、陈求光和苟在松负责指挥。
3月20日,第40军给琼西指挥部来电:“在25日拂晓前赶到临高县城以西的高山岭附近,准备第二天接应部队登陆。”苟在松立即率领“登陆先锋营”和琼崖纵队第1总队急行军到达指定位置。
到达指挥位置后,情况突变。第40军电报又来了:“因风向不好,登陆改期。”
苟在松接到电报后,甚是头痛。他回忆说:“这一带海边地势平坦,我接应部队几千人马目标大,没有山林隐蔽。而几公里远的临高县城有敌人一个师,离不远处的高山岭也有敌人一个团部和一个炮连。如果被敌人发现,我们自己伤亡是小事,暴露部队登陆意图是大事,如果后撤,登陆部队来了我们可能赶不到海边接应。怎么办?我们找来当地的党组织负责同志一起商量,决定依靠群众就地隐蔽。就这样,我们在敌人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潜伏了三天三夜。”
3月26日,琼西指挥部接到第40军命令:“第二批偷渡部队定于当天傍晚启渡,第二天拂晓前在临高角登陆,做好接应工作。”
就地潜伏的“登陆先锋营”和琼崖纵队第1总队立即行动起来。352团团长罗绍福和琼崖纵队第1总队8团团长伍向华率“登陆先锋营”第1连和8团一个营,到临高角的雁棠、扶堤、乐登、新村一带。8团副团长王统江率3个营在高山岭附近和美珠村一带,阻击由临高和波莲来援敌人。8团另一个营则对新兴、东兴、美夏方向进行警戒。
3月27日凌晨4时许,登陆部队来电说:“航行顺利,离登陆点只有一个小时航程了。”
组织指挥海南岛战役的指挥员们合影。前排左起:第43军政委张池明、琼崖纵队司令员兼政委冯白驹、第15兵团司令员邓华、第12兵团副司令员兼第40军军长韩先楚、第43军军长李作鹏
陈青山和苟在松立即命令接应部队,为保障登陆部队安全,按计划把海边的国民党军据点统统拔掉。凌晨4时许,拔据点战斗如期打响。
然而,据点统统拔掉了,国民党军却源源不断地增援而来。
天亮了,海面上一只船也没有。这时,从东边澄迈方向传来了一阵阵枪炮声。陈青山和苟在松分析判断:“登陆部队登错地点了。”
9时许,第40军指挥部来电,登陆部队正在澄迈方向与国民党军激战。
陈青山和苟在松立即作出决定:“一、立即将情况向琼崖纵队汇报,让纵队通知西区地委和澄迈县委,赶紧发动群众做好接应工作。二、派118师侦察科长苗继宗率师侦察连和琼崖纵队第1总队短枪排沿海岸插向澄迈,摸清情况,相机配合地方做好接应工作。三、这边坚持继续打下去,把敌人吸引过来,减轻登陆部队的压力。”
“登陆先锋营”和琼崖纵队第1总队指战员不惜一切代价牵制国民党军,保证登陆部队胜利登陆。中午,国民党军先后出动一个师的兵力,在飞机配合下,分三路向接应部队的“登陆先锋营”占领的山头、村庄发起进攻。
苟在松回忆说:“激战一天,牵制了敌人,傍晚我们撤出了战斗。加强团(偷渡登陆部队)在敌防守最强的正面强行登陆,全歼敌3个营,击溃敌10余个营的重重阻击。3月30日,我们插到澄迈县的前厚乡,与第二批登陆部队胜利会师。”
薛岳为了安定人心,在海口大肆宣扬:“偷渡临高玉抱港登陆之敌(指解放军)被我军歼灭。”他还命人到处张贴标语:“庆祝白沙门大捷,歼灭共军一千余名。”同时,把士兵掺杂扮演成解放军俘虏,满载10余辆大卡车,在海口市巡游示众,并电告台湾蒋介石报功,夸耀“伯陵防线固若金汤”。
“韩先楚上了海南岛,就意味着胜利!”
据林荟材回忆:“解放军先锋部队登陆后,薛岳心慌意乱,感觉海南防卫岌岌可危,为了‘亡羊补牢,急电驻加积市的机动部队第三十二军二五二师派出第七五五、第七五六两个团,警保第一师派出第二团,驻文昌的第二六六师派出一个加强营,驻琼山县灵山镇的暂编第十三师派出第三十八团,分别跟踪向各个解放区搜索前进,企图把解放军的先锋部队包围起来加以歼灭。”
林荟材回忆说:“4月5日,跟踪追击的国民党军在钟瑞市附近与解放军登陆的先锋部队捉了一番迷藏后,双方激战了一天。暂编第十三师三十八团首被击溃,鼠窜返防;第二五二师也精疲力竭,逃之夭夭;第二六六师的加强营恐‘玩火自焚,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跟着也逃回原防去了。薛岳再次受到挫折。”
林荟材回忆,“解放军渡海试探登陆成功后,海南的解放已如箭在弦,引满即发。海南防卫总司令薛岳、防總参谋长李扬敬,和海南特区行政长官陈济棠,都慌了手脚,为解放军多次登陆成功,大伤脑筋,认为不处处设防,就处处有可乘之隙;若处处设防,又处处有薄弱之患。最后,一方面向蒋介石求援,一方面被迫硬着头皮,不顾兵家之忌,采取了直接防御政策,以防卫为应变的主要任务,处处设防,处处薄弱,以至于后来被解放军一击即溃”。
解放军的作战行动,一步一步地按照韩先楚的战术思想进行着。经过反复计算潮汐,以及预测风向,觉得把握性很大,韩先楚遂决定在4月16日大潮前发起解放海南岛战役。中央军委和第四野战军批准了战役发起时间。
4月16日18时30分,海上果然刮起了东风。韩先楚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在没有空军和海军支援的情况下,率领第40军和第43军乘坐300多只风帆船,进军海南岛。
4月17日凌晨3时,第40军的风帆船冲破国民党军炮舰的拦截,胜利抢滩海南岛的临高角。韩先楚随先头部队一起,涉水抢滩。
355团政委夏其昌见韩先楚军长也抢滩上岸,担心其安全,忙跑过来说:“军长,你怎么也上岸了?现在太危险!”
“我怎么不能上岸?”韩先楚问了一句,顾自往前走。
“军长,滩头阵地还没有完全打下,快隐蔽一下!”夏其昌一边说着,一边把韩先楚按倒在一块岩石后。
“没有拿下滩头阵地,我们一起来拿下!”韩先楚挣扎着要站起身子来。
夏其昌转身对3营副营长杨立明下令道:“给你一个任务,你们派人把军长看起来,不让他再往前走,一定要保护军长的安全!”
夏其昌下达完命令,指挥部队去了。杨立明则立即叫来战士,把韩先楚围在一块大岩石后。
这时,在北京总参作战室坐镇的解放军代总参谋长聂荣臻,焦急地问:“韩先楚在什么位置?”
作战值班处长说:“韩先楚已经上岛了。”聂荣臻长吁了一口气:“韩先楚上了海南岛,就意味着胜利!”
果然,薛岳苦心经营的海南岛“伯陵防线”随之土崩瓦解。
4月30日,第40军和第43军把红旗插到了海南岛的最南端——天涯海角,海南岛宣告全部解放。
1950年4月,以第12兵团部为基础组建海军司令部,第12兵团番号被撤销,所辖第40军归第15兵团建制。5月,第15兵团授予首次偷渡海南岛的部队第40军118师352团1营“登陆先锋营”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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