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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新民运动中的新女性形象

2020-07-04申丽娟

新西部·中旬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民国身体

【摘 要】 民国政府的一项执政使命就是要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培育现代新民是其题中之意,新女性形象不啻为中国成其为“现代国家”的主要标志之一。正是女性身体(形象)蕴含的政治象征意义,民国政府的新民运动加强了对女性身体的重塑力度,对应国民训育的“军国民”、“新民”、“公民”三个步骤,新女性形象也依次出現三个阶段:“女国民”、“新女性”、“女公民”。新女性身体(形象)的培育既象征了近代中国毅然选择现代化道路的迫切与决心,也表明了当时现代化改革的时代茫然与集体焦虑。

【关键词】 民国;新民工程;女性形象;身体

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变革是从民国开始的,民国政府要建立现代民族国家,需要打造出现代化新民众形象。而女性在长期的性别不平等压迫下处于被社会权力和知识压制的最底层,所以,女性的身体形象、地位和命运就不独是个人之私事,亦是关系着民族国家之兵强种存的大事,是关系着社会独立与进步的重要象征,新女性形象不啻为中国成其为“现代国家”的主要标志之一。正是女性身体蕴含的政治象征意义,民国政府的新民运动加强了对女性身体的重塑力度,对应国民训育的“军国民”、“新民”、“公民”三个步骤,依次出现了三种女性形象:“女国民”、“新女性”、“女公民”。

一、训育时期的“女国民”形象

“女国民”一词于1905年由《女子世界》杂志率先提出,“女国民”形象则是伴随20世纪初期军国民运动发起而出现的。1902年蔡锷旅日期间受日本模式启发,推动国内开展了军国民运动,本着增强人民体质,率先在学生中推行了体育课、群体体操、射击、游泳等主要操练形式,国人时常看到日本教官操着日语训练中国学生的景况。[1]此时,“贤妻良母”、“女权”概念已从日本或假道日本引介到国内,因此,军国民运动也成为中国女性国民教育的应有之义。随后,上海群学社发行《最新女子教科书》,对“女国民”之标准作了进一步规定:“必先自爱其群,始勉尽己力牺牲私利,维持公利”,[2]这一标准突出了群体和国家之于个体的利益,也被进步女性视为行动的标尺。

培养“女国民”的操练方式一旦确立,1906年女学解禁后,女学生即可就被投入到身体训育计划中,目标就是要改变传统对女子静柔的身体要求。体育课、体操课很快成为女子学堂的必修,有些女校还定期举办运动会,并设有刀、棒、球、飞星等比赛项目;南京金陵女子大学规定新生入学要进行集体组织的身体检查,每周要有四小时的体育训练,体育修满4个学分方能毕业。[3]与此同时,学校对女学生的服饰外表也作了严格规定,相比宣统元年学部要求女学服要着过膝长衫、底襟约“去地二寸以上”的规定,[4]民初女校服装仍沿袭传统不着华丽服饰、不涂脂抹粉的规定,只作了部分修改,确立统一制式,颜色选取素淡。女校还从日本舶来经验,制定关于男女交往的禁忌规定。这样,学校携同社会通过实施严格的身体纪律,消除女学生对服饰、美容、异性的关注,确保身体迎合、服从于集体、国家利益的需要。

举国实施的“军国民”运动对青年女性的训育成果很快显现出来,除了女性在各行各业的自律表现,她们甚至用女性久未涉足的“从军”行动来表达她们之于维护国家利益、拥抱社会变革的决绝姿态。吴木兰创立中华民国女子同盟会之初,确立了这样的宗旨:“以扶助民国,促进共和,发达女权,参预政事为唯一宗旨,并以普及教育为前提,以整军经武为后盾”,[5]这样的女性豪情在以往是不多见的。到辛亥革命和北伐战争期间,一些初具规模、发展较成熟的女子军队开始发挥重要作用,最为著名的当属上海的女子军事力量,其实力曾接近上海武装力量的四分之一,[6]成为一支不容小觑的政治力量。

二、“新妇女”为基调的“新女性”形象

胡适于1918年9月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的一次演讲中首次使用了“新妇女”一词,女作家陈学昭1923年发表《我所理想的新女性》,章锡琛1926年创办《新女性》杂志已将称呼变更为“新女性”,后成为流行的称谓。于胡适来说,“新派的妇女”应是言论激烈,行为极端,不信宗教,不依礼法,却思想与道德极高,[7]尤其强调了其“超于良妻贤母”的自立精神,[8]强调女性作为“个体”的价值,显然,胡适对新女性的设想既融合了新文化运动的现代观念,也深受留学期间美式妇女作风的感染。

知识分子对新女性形象的文化期待直接源于20世纪初期内外交困的国家处境,他们把艳羡于西方各国的战争实力与失望于中国外交的情绪,寄望于对现代化新民的培养。所谓“新女性”,于他们来说不仅功于生育出健康、强壮的下一代,更重女性本身作为自立个体的国民身份。

相较于上一阶段着眼于公利的“军事化”身体训育,重视外在之训练,这一时期则以培育女性与家、与国的个人权利意识,关注内在之修养。教育革新、家庭改制、入仕参政等一系列运动把近代女性推向了历史前台,政府、教育、职场已开始向女性敞开大门,女性的政治诉求得到了部分回应,湖南、浙江、广东等地的女界联合会通过有组织的大规模示威游行相继为女性取得省议会议员的名额;[9]在教育界,1919年甘肃青年邓春兰致信蔡元培要求大学解除女禁,促使北京大学次年迎来第一批女大学生,虽然只有9名女学生获批进入高等教育,却是女性进入由男性主导的公共空间所迈出的一大步;在职业选择上,毕业后的女学生多以教师为首选,其次是医务人员,再次为公务员、记者、编辑、律师、公司职员、图书馆员、演员等,最次是打字员、店员。[10]此时的南京政府也以实际行动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女性外出工作,其管辖的政府机关内部都吸纳了一定数量的女性任职;[11]在婚姻制度上,一批较为开明的、“前卫”的女性涌现出来,坚持婚姻自由,主动解除“不情愿”的婚姻,甚至将离婚消息通过报纸“大胆”公布于世。

新女性彰显的独立精神也促使社会风气在1930年前后日趋开化。受美国节育专家桑格尔来华演讲的影响,张竞生刊印了他的讲义《美的人生观》,随后出版《性史(第一集)》,发扬了桑格尔前期的性启蒙,也由此引发了一场女性身体的革命——天乳运动。1928年,有歌舞表演的酒吧间在中国流行,女性开始着乳罩代替以前的紧胸衣;到1934年,女子已被允许在公共场合游泳,裸体画风行,报纸杂志公开谈论裸体像。[12]林语堂虽惊讶于社会对女性身体开禁的程度之大,但却极为包容地把这些“现代”行为视为一种解放力量。[13]社会上也形成了两种对比鲜明的女性身体形象——梳着传统发式的“旧母亲”与穿着新潮、出入学堂的“新女儿”。由母亲的胆怯羞涩到女儿的活泼大方,生动再现了这场运动带给近代女性的深刻变化,为30年代蒋介石“新生活运动”打下基础。

三、“新生活运动”时期的“女公民”形象

中国近代的公民教育运动,酝酿于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率先由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余日章发起,又随着他于1930年去职而黯然结束。[14]四年后蒋介石发起的“新生活运动”接续了之前的公民教育目标,在全国开展了以“礼义廉耻”为核心价值的文化运动。1934年秋,南京正中书局出版了《公民》、《国文》等教科书,引导社会大规模的公民教育与规范化的身体运动相结合,突出了这次“新生活运动”的直接目标就是培养守规范、合秩序的现代合格公民,试图通过身体的时间性与秩序性养成来统一全民思想,培养公民忠于国家(党)的信仰,进而达到国家由形式到实质的统一,实现人格救国,在国际上重新树立一个现代国家的新形象。

为了塑造强健化、守时化的身体,蒋介石政府把一战后迅速崛起的日德作为效仿典范,对中国青年展开了一系列身体训练。沈介人开设了“十大训练”课程,国防训练位列第一,[15]同时辅以军事训育、组织童子军,培养青年献身党国的勇气,同时实施严格化的日常生活管理,福建新运会甚至将规定细化到公民的日常言行中,如规定行人要衣物整洁,帽子要戴正;行路时两眼向前看,胸部要挺起。[16]为了养成身体的守时性,各机关公务员闻党国歌及升降国旗号音,必须就地肃立,绝对遵守时间,起居作息有时;中等以上学校按时升降国旗,起居作息均用号音,实行准军事管理;对市民起居作息时间以及起床后,洗脸、刷牙、剃须、理发、正衣冠等步骤亦作详细的程序设置。[17]

合秩序的时间化身体在“女公民”形象的反映就是女性既要有健美的身体,又堪作道德典范。1935年国民党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會,提出要“培养仁慈博爱体力智识两俱健全之母性,以挽种族衰亡之危机,奠国家社会坚实之基础”,[18]在挽救国家种族的名义下,深谙“礼义廉耻”的“正派女性”形象被确立起来,即具有新式母性特征、乐于参与或兴办社会事业的知书达理型女性。健美女性代表的“橄榄枝”最后花落曾包揽民国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女子游泳全部金牌的杨秀琼身上,很快她就被时任新生活运动妇女委员会指导长的宋美龄收为干女儿,其着泳装的形象还刊登在了当年《良友画报》的封面,可谓风光无限。如果说“新女性”是国家主义从家庭主义中解救身体的“成果”,那么“女公民”则是国家主义与家庭主义合作完成的“作品”,按照“新生活运动”标准,不仅那些既施展美貌与才识,又难摆脱物质浮华诱惑的“摩登女郎”不合规范,而且勇于走出家庭、违反传统母性原则的女性也当属“正派女性”的反例,前者虽充分展示“时尚”形象却未怀国家民族之大义,后者虽勇于追求自由但罔顾家庭伦常之责任。

四、结语

以塑造新式女性形象推进现代新民工程,构成了民国时期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但是,这场依附美式资本主义力量、由男性主导的一系列改革仍然只是一种致力于保国强种的策略性选择,注定了女性在争取现代赋权进程中的不彻底性。一如大名鼎鼎的文化保守派代表章太炎向孙中山所质问的“女子参政之说果合社会良习惯否”那样,[19]一语道破了民国时期新女性身体(形象)塑造的玄机:社会良习惯即男性的习惯,培养新女性的实质就是把“妇女的生物性再生产(生育)等同为民族的生物性再生产(繁殖与繁盛)”,[20]强健、坚强的女性(身体)才能生产、教育出强健的下一代。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在“新女性”形象中看到了“出走的中国式娜拉”在“正统”与“正派女性”之间的进退维谷;在“女公民”形象中看到了为国争光的昔日运动健将杨秀琼被迫离婚、成为军阀姨太太的难堪命运。这场由国家牵动的女性身体(形象)的重塑运动,如果不能修正制度上的缺陷和价值观念上根深蒂固的男权至上标准,女性自身不能摆脱“被动”委身于现代化改革需要的话,那么,女性获得的权利只能是“伪”权利,女性自立也无从谈起。正如西方学者詹姆士·托玛斯(James Thomson)把新生活运动戏称为“建基于牙刷、老鼠夹与苍蝇拍的民族复兴运动”直指革命盲动性一样,[21]20世纪初期新女性身体(形象)既象征了近代中国毅然选择现代化道路的迫切与决心,也表明了民国时期现代化改革的时代茫然与集体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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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新生活运动:蒋介石失败的新政[EB/OL].[2012-1-10].http://www.gdcct.gov.cn/politics/party/201201/t20120110_645266.html#text

【作者简介】

申丽娟(1978.02—)女,哲学博士,西安建筑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女性主义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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