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下行阶段潜在失业风险与失业群体的精准识别研究
2020-07-04高春雷孟大虎王琦
高春雷 孟大虎 王琦
[摘要]在经济下行阶段,劳动者的就业会面临巨大冲击,失业风险加大。与改革开放以来的历次经济下行对失业的影响相比,本轮经济下行对失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结构性失业上,因此失业风险更大,失业的治理将更为困难,这会给我国劳动力市场带来更大的挑战。本文对本轮经济下行阶段失业情况进行了分析,从劳动力供给、劳动力需求、经济结构、技术进步、基本公共服务、制度(政策)六个方面对失业风险影响机制的理论逻辑进行了梳理,并在此基础上对失业群体和失业危机进行精准识别。
[关键词]经济下行阶段;失业风险;精准识别
[中图分类号]F24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274(2020)03—0064—06
[作者简介]高春雷,女,北京市工会干部学院工会理论与职工教育研究所讲师,管理学博士,研究方向:劳动经济学、教育经济学;孟大虎,男,《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编辑部编审、北京师范大学首都教育经济研究院研究员,研究方向:劳动经济、教育经济;王琦(通讯作者),女,北京联合大学讲师,研究方向:劳动力市场、经济统计。
工业革命以来的全球经济史,尤其是20世纪以来一百多年来的国际经验表明,经济增长具有周期性规律,不管时间长短或波动程度大小,总能事后将一个经济周期总结划分为繁荣、衰退、萧条和复苏四个阶段,或者说,可以采用二分法将经济周期划分为经济上行和经济下行两个阶段。在经济下行阶段,劳动者的就业会面临巨大冲击,失业风险加大。这一经济规律,我国自然也无法逃避。新中国成立70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的经验表明,历次经济下行阶段都对我国劳动者的就业状况造成了不小冲击。[1]持续至今的本轮中国经济下行阶段,在经济下行压力持续加大、结构调整深入推进的背景下,由于劳动力供给与需求的总量矛盾依然存在、结构性矛盾更加凸显、青年就业任务艰巨、结构调整中的职工安置任务繁重,[2]劳动力市场中潜在的失业风险无疑会大大增加。本轮经济下行会有多大可能及在多大程度上造成失业风险?我们的一个基本判断是,与改革开放以来的历次经济下行对失业的影响相比,本轮经济下行对失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结构性失业上,因此失业风险更大,失业的治理将更为困难,这会给我国劳动力市场带来更大的挑战。在经济下行和结构调整深入推进的背景下,除了要在总体和全局层面进行失业预警,还需要突出重点,对于哪些细分行业、区域、群体更容易跌入失业陷阱和面临失业危机进行精准识别。
一、本轮经济下行阶段失业情况分析
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经济出现了年均高达10%以上高速增长。但是,随着2008年开始的全球范围内金融危机,在重创发达国家金融体系和实体经济后,也造成了中国经济的滑坡。2008年后中国经济增长率呈现大幅度下跌,但中国政府迅速采取措施,在此后一段时间(2008—2012),有效稳定了经济下行趋势并呈现一定程度的复苏,这为中国政府赢得了应对及时和反应迅速的美誉。而自2012年以来,中国经济再次进入新一轮下行周期,中国经济增长率呈现平稳下降趋势。因此,自2008年以来,中国经济分别经历了两个阶段不同程度的下行趋势。
一般认为,经济增长与就业是正相关关系,经济增速下滑是高失业的主要原因。但是,如果经济增长是由创新和技术进步所推动,并且考虑劳动力市场存在不同松紧程度的规制,经济增长和就业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复杂。近几年来,伴随中国经济增长由高速转向中高速,总体就业形势并未如预期那样恶化,反而表现尚好,以致有观点认为目前我国经济运行出现了“增长与就业相背离”的现象。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中国经济呈现了一定程度的下行趋势。然而,城镇登记失业率基本稳定在4.0%左右,城镇登记失业率并没有随着经济形势的变化而出现下滑趋势。这表明经济增速的下滑并不会造成较高的失业率。
城镇就业人员变动数据也是反映就业工作状况和政策落实情况的重要指标。根据2004年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国家统计局、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印发的《城镇就业人员变动数据测算暂行办法》,本文对城镇就业人员数量率变化进行了计算,具體的城镇就业人员数量变化率等于城镇新增就业人员除以上一期城镇就业人员的比值1。根据所计算的结果,城镇就业人员数量变化率在2008—2012年基本稳定在3.5%左右,呈现出一定程度的下降趋势。而自2013年中国经济进入新一轮的下行趋势后,城镇就业人员数量变化率出现了稳定下降的态势,这符合了经济增长与就业之间正相关关系的理论。
综上所述,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中国面临巨大的经济下行压力,在出台相应的经济刺激措施后,从“四万亿计划”经济刺激到“GDP保八”,再到近期有学者提出的“GDP保六”。虽然对于稳定经济增长存在不同维度的理解和诠释,但是稳定经济增长始终伴随着保就业的目的,从总需求管理的角度来看,合意的经济增速应该是与就业目标紧密相关的。从数据分析结果可知,城镇就业人员数量变化率与中国经济增长存在正相关关系,这与传统教科书中的经典理论“奥肯定律(1962)”相符合。
但是,作为衡量就业关键因素的城镇登记失业率却出现了与中国经济增长率不一致的现象,城镇登记失业率表明,中国经济下行压力下,就业市场似乎一直保持相对稳定,并没有出现之前的随经济下滑而就业下滑的情况。这与之前GDP保八、保就业的历史时期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与传统教科书中的经典理论“奥肯定律”不相符合。这一方面是由于国际社会比较公认的衡量就业指标为城镇调查失业率,而城镇登记失业率与城镇调查失业率本身在内涵、数据采集方法以及所得结果方面都存在巨大差异;另一方面,中国在城镇登记失业率数据核算方面存在一些误差,与国际社会就业计算指标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3][4][5]
二、哪些因素造成了对就业的冲击:失业风险影响机制的理论逻辑
从根本上说,经济增长状况决定了就业状况,经济高速增长会带来就业规模的扩大,而经济增长速度快速下降则是引发高失业率的根本原因。前文对于中国经济增长与失业率之间关系的检验结果,也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除此之外,从理论层面而言,我们认为,劳动力供给、劳动力需求、经济结构、技术进步、基本公共服务、制度(政策)是影响就业(失业)状况的六大主要因素。
在劳动力供给因素方面,“人口决定理论”或“总量失业理论”认为,我国失业的根本特征表现为总量性失业,即总供给和总需求的非均衡致使的失业。根据该类理论的观点,我国失业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口基数大,即使受限于计划生育政策,劳动力资源也快速增长,导致劳动力市场中出现供过于求的非均衡状态,出现总量性失业。[6]李培林(2000)认为我国劳动力的供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都无法得到彻底遏制,截至2050年,我国劳动力资源总量预计将会达到10亿以上。[7]
在劳动力需求因素方面,一些学者提出“有效需求不足”性失业的论断,认为“有效需求不足”是失业增加的主要原因之一,相对于庞大的人口规模和劳动力供给水平,经济增长带来的就业岗位的增加规模简直微不足道。因此,有效需求不足性失业理论在提高就业率方面倡导增加劳动力有效需求。同时,投资和消费需求严重不足导致社会总需求明显不足,远远小于社会总供给,造成物价下降和产品滞销,反映到劳动力市场中则是就业机会骤减,失业规模扩大。[8]
在经济结构因素方面,冯煜(2001)指出结构性失业是每一个国家经济转型过程中较为普遍的现象,随着产业结构的变化和调整。一方面,新兴产业对劳动力的需求有所增加,但在短期内,符合该新兴产业需求的劳动力无法得以培养,进而形成供给不足的状态;另一方面,资本存量的调整致使传统产业劳动力需求逐年减少,造成大量失业现象。[9]毛炳寰(2001)并不认为失业的根本原因在于结构调整,而在于失效的人力资本投资体制。然而,他却指出原有人力资本投资体制未能解决劳动力素质结构不适应产业结构的问题,基于此,归根结底,其研究的核心仍归为结构性失业理论的范畴。[10]张雅婷(2017)指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内,由于供需不平衡造成的城市失业问题仍会存在,其中,在经济结构的调整过程中造成的结构性失业仍然为主要问题,具体表现为城市失业者个人素质与新岗位技术要求之间存在较大差异,同时,指出城市失业人员主要分为两类,一是由于专业与社会需求不符而造成失业的高等学历者,二是缺乏技能或者技术水平断层的技术工人,主要集中在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区域。[11]
在技术进步因素方面,李培林(2000)认为现代化进程中不断升级的产业结构和加速的技术创新,逐渐强化了技术和资本两个要素对劳动要素的替代优势,机械耕作替代大量农业人力和畜力耕作,机器流水线替代大量手工操作,电脑的广泛应用促使人脑的工作岗位规模明显缩减。[12]在基本公共服务因素方面,主要包括满足生活工作基本需要的基础教育和医疗。李国正和高书平(2017)指出劳动者受教育水平与就业能力紧密关联,比如由于技能缺乏和社会支持网络单一,新城市居民只能从事低端工业和服务业。[13]医疗服务价格会对劳动者在劳动和闲暇之间的时间分配产生影响,进而影响劳动力供给决策。朱晨等(2017)的研究显示公共医疗覆盖率与劳动者就业率之间具有正相关关系。[14]张在海(2012)指出在无法完全消除失业的前提下,为失去经济来源的失业者提供及时有效的救助,以保障其基本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维持劳动者继续进入劳动力市场的竞争能力,这对失业者个人和整个社会均具有重要意义。[15]
在制度(政策)因素方面,王诚(2000)针对自然失业提出了“制度性失业”的概念,认为当前我国存在的表面上像是“自然失业”的失业现象,根本上是“制度性失业”,指出经济体制的配套改革、政治体制的改革滞后造成劳动力无法接受市场经济的观念,致使劳动力并非花时间寻找好的工作而是在耗时间等待政府提供体面工作。与此同时,王诚(2000)还针对政府部门通过设置准入壁垒限制竞争进行直接行政干预和控制的某些生产行业的失业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提出了“行业垄断性失业”的概念,指出行业垄断从“夕阳产业”和“朝阳产业”两个方面造成失业的发生,一方面,对前者而言,过度垄断和保护导致产业结构调整速度的延缓,进而产生“无效就业”和“隐蔽失业”,另一方面,对后者而言,过度保护和垄断导致行业低产出、低效率和高物价、高工资并存,造成原本可进入行业竞争的劳动力成为失业者,陷入闲置状态。[16]还有很多学者从与城乡劳动力市场分割密切相关的户籍制度视角分析就业的差异和失业的来源,如张世伟和郭凤鸣(2009)认为户籍歧视可以解释农民工和城市工16%的工资差异、50%的行业分布差异和43%的社会保险享有差异。[17]章元和高汉(2011)的研究发现与一级就业市场相比,农民工在城市二级就业市场上受到的地域和户籍歧视要低18.5和27个百分点。[18]
三、失业群体和失业危机的精准识别
(一)数据说明及失业人口的界定
本文使用的是2016年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数据。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简称CMDS),是国家卫生健康委自2009年起一年一度大规模全国性流动人口抽样调查数据,该数据是为了解流动人口生存发展状况及公共卫生服务利用、计划生育服务管理等情况,在全国开展流入地监测调查的问卷结果。根据流动人口卫生计生服务管理工作和政策研究的需要,按照随机原则在全国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流动人口较为集中的流入地抽取样本点,采取分层、多階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方法进行抽样。在保持对全国、各省有代表性的基础上,增强对主要城市、均等化重点联系城市的代表性。每年样本量近20万户,内容涉及流动人口及家庭成员人口基本信息、流动范围和趋向、就业和社会保障、收支和居住、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婚育和计划生育服务管理、子女流动和教育、心理文化等。此外还包括流动人口社会融合与心理健康专题调查、流出地卫生计生服务专题调查、流动老人医疗卫生服务专题调查等。数据调查对象面对的是在流入地居住一个月以上,非本区(县、市)户口的15 周岁及以上流入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