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村庄的灵魂(外一篇)
2020-07-04张春峰
张春峰
一条小河细又长,带着我的梦想去远方……
这样诗意的情景,只是出现在想象中。想象和现实通常是有距离的,有些还是无法跨越的距离。就像我家乡村庄的小河,与南方的小河存在形态是不同的。地处中原内陆,家乡的河流不可能像想象中的那样,带着梦想流向远方。家乡的小河,只能围绕着村庄缓缓流淌,来回循环,始终去不了远方。
水是乡村的灵魂,在乡村,水始终弥漫在村庄的周围。村庄的水,不是在小河里流淌,而是装在水沟里。盛水的容器我们就叫沟。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沟”,在我们中原农村,横七竖八地绕着村庄四周。这些沟彼此并不相连,但彼此又是相连的,流着流着,就交汇在一起了。村庄的沟,有的比较长,有的较短。长的沟可能横跨两个村庄,短的也就在村庄的周围断头了,融入了另一条沟。
乡亲们在村庄修沟,最主要的作用,大概就是下雨发水的时候,能把洪水排到下游,不至于淹没村庄、土地、庄稼,给农人们带来财产损失。我曾经问过我的父亲,村庄周围的沟是啥时候修的?父亲想了想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他小的时候这些沟就存在,他又说,这些沟年代都很久远,有村庄的时候,就有这些盛水的沟。
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先有的村莊,还是先有沟和水。但这些盛水的沟,应该是我的先辈们动手挖的。因为我们这里不是草原,草原上的河流,是不需要人力开凿形成的。草原上的牧民们,都会在河流的边上扎营而住,河水可以解决牧民和牲畜的饮水问题。听说草原上的河流还会搬家,随着地形的转变,这条河流慢慢就干涸了,随之那边形成一条新的河流。这时候,牧民们也会随着河流而搬家。反正,牧民们的村庄,总会临河而建,河水就是他们村庄,水是他们的灵魂。
我们的村庄,是不搬家的。这样想来,像是先有了村庄,然后才有了沟和水。是先辈们在村庄周围挖了沟,把水们引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是的,我们的村庄地处平原,所以平时没有太多的水,只有在雨水特别稠的汛期,这些沟才有压力。
小时候,我曾目睹过一些暴力行动,暴力的起源就在于沟里的水。那条沟位于村庄的东边,连接上游的焦古营和我们两个村庄。汛期来了,雨不停地下,沟便有了切实的压力。水们兴致颇高,想去农人们的家里串门问候,可农人们却不愿意,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水的破坏力极大,焦古营的人们便拿着铁锹和各式工具,把水改道,连接到我们村庄的沟里。
汹涌的水们,蹦跳着来到我们的村庄游玩,可我们村庄的乡亲们也不敢收留。带着工具去上游的焦古营质问:为什么把水都引到我们的村庄?并试图把相连地方的沟堵死,以此避免大量的水涌向我们村庄。这注定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有靠武力来解决,平时谦和有礼的乡邻,为了保卫各自的家园,干了一仗又一仗。所幸水们串门的兴致很快就消失了,沟慢慢又恢复了平静,人们也便没了干仗的理由。但是两个村庄的人们仿佛结下了仇怨,祖祖辈辈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有青年男女们互通婚姻。
沟里是活水,记忆中的水特别的清冽,常有小鱼小虾顺流而下。儿时对鱼虾和各种水草的认知,大都来自水沟。每逢农历过年的时候,父亲和叔伯大哥们用泥土截成几节,把水拦住,用桶或盆把水排出去,沟里没有水,鱼虾就露了出来,男女老少齐上阵,都穿上胶鞋下沟逮鱼,那场面,又像是另一个战场。逮了鱼虾后,妇女们都会端着这些战利品回家收拾,经历一番煎炒煮炸,变成春节饭桌上的一盘盘美味。
作为农村妇女,母亲是能干的人。反正想来我是不及她的。当初我家是多么贫穷,父母亲硬是靠着他们辛勤的双手,慢慢改善着生活条件。在夏天的时候,村庄北头的沟里长出了一片莲菜,长势很好,还开出一朵朵漂亮的荷花。母亲是没有闲情去赏花的,她看到的是荷叶下面的莲藕,她便下到沟里,把一节节的莲藕摸出来,拿到集市上去卖钱,来贴补家用。
与这些沟相比,村庄内的大坑倒是给我的童年带来更多美好的记忆。除了沟,大坑也是村庄的水们的另一个容器。顾名思义,大坑就是在村中央低洼处,积满了水,形成的水塘。坑是圆形的,四周稀稀拉拉地种了一些树,临水的边界上长了一些无名的野花。其实就类似于南方的池塘。但我们的大坑,单从名字上讲,就像一个农村大妞,比之池塘,缺了一些诗意。
一个村庄是离不了水的,往大了说,一村子人吃水的问题,清洁用水问题,还有庄稼禾苗的灌溉问题,都离不开水。再说,水还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农人们的精神需求。作家苏童曾经在一篇描写水的散文中说道:谁能有柔软之极雄壮之极的文笔为河流谱写四季歌?我不能。你恐怕也不能。我一直喜欢阅读关于河流的诗文篇章,因为热爱河流、关注河流的心灵都是湿润的、空灵的。
我的家乡,离山川河流很远,有的乡亲们甚至一辈子也没走出过村庄,没有领略到苏童笔下雄壮的河流,但他们的心灵是湿润的。他们守着村庄的这些水们,像爱护子孙一样的爱护着村庄的灵魂。
大坑的四周,是孩子们的乐园。玩具匮乏的年代,人们总能发挥出本能的聪明才智。大坑旁边的杨树上,绑上了一个个的人造“秋千”,孩童们总是玩得不亦乐乎。还有的孩子推铁圈、砸沙包等等,还有调皮一点的孩童,去大坑里挖了一些泥巴,把泥巴捏成一个碗一样的形状,口比碗口要小一些,然后口对着地,手一使劲,猛地摔到地下,啪的一声闷响,碗的底部冲出一个洞来,一群小伙伴们便哈哈大笑起来。玩得手上和脸上沾了好多泥巴,一个个成了花猫脸,就跳到大坑里去洗澡。
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有年轻的母亲,站在大坑的旁边,拉长了声音叫自己家的孩子回去吃饭,那一声声呼唤,经过大坑里水的传播,就是一个个美妙的音符,飘荡在大坑的上空。有些乡亲端着饭碗,坐在大坑边的杨树下的大树根上,靠在树干上,像坐了个沙发一样,手端着饭碗,吃得十分畅快。夏天的时候,水边凉快,他们吃完了饭,也不急着回家,随手把饭碗一放,有的说着一些家常,有的讲一些笑话,还有的干脆枕着大树,呼呼大睡。
大坑的水是清澈的,能倒映出杨树那雄壮的身姿,还能倒映出坑边那美丽的小花。出太阳的日子里,勤劳的母亲们,就来到大坑边,洗刷着被单衣服之类,她们在杨树上拉起一道道绳子,将洗好的被单和衣服晾在绳子上,花花绿绿的衣物荡在杨树林里,远远看去,就像飞舞的花蝴蝶,成为村庄的一大风景。
可惜的是,现在的大坑再也没有往日的繁荣了,我前段日子回去,路过了大坑,那个曾经承载我童年快乐的大坑,现在依然是个坑。坑已干涸,没有一滴水,坑边的杨树依然站在那里,看上去有点苍老,目光呆滞,仿佛提前步入老年。坑边的小花小草,随着水的消失,已经枯萎。现在的大坑,虽然肉体还活着,但它的精神早已死去。
村庄还有一条小河渠,小河渠是20世纪80年代才修建的,修小河渠,是集体研究的决定,用途是解决庄稼的灌溉问题。当年,村庄的青壮劳力们,在田边地头修起了一条小河渠,四通八达,像人体的血管一样,分布在肥沃的土地上。这些小河渠,灌溉着村庄数百亩上千亩良田,哺育了几代家乡人。
通过小河渠,把水库里的水引到田地里去,夏季是用水的高峰期,炎热使得土地里的水分快速蒸发,庄稼地里就会旱出一道道口子,玉米和大豆的叶子就耷拉下来,像渴极了的孩子一样。干旱季节,小河渠的作用就发挥了出来,清冽冽的水汩汩地流向田地。庄稼们咕咚咕咚地喝着甘泉,伸伸懒腰,叶子舒展开来。站在小河渠边,你仿佛能听到它们拔节的声音噼啪作响。
每当春天来到,小河渠的底部、渠身和渠埂上,長出了好多绿色的杂草,葛巴草、蒲公英、四瓣草等等,绿意盎然,春天的小河渠,是那么的美丽。
小河渠也是年代的产物,现在也大多被废弃了,只留下它们破败的身躯残存在田间。现在田里打了机井,灌溉采取了喷灌式。小河渠也随之失去了它的用武之地。有些被毁了后,重新恢复成了田地,有些被遗忘在田头,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见证着时光的变迁。
如果把村庄比做一个人的话,那么,水就是村庄的血液,也是一个村庄的灵魂。
时光里的绿
在梦中,我总是在一片绿色中漫步。
或是在一片错落有致的小树林中,或是在长满绿色植物的小山上,抑或是在一望无垠的绿油油的麦田埂上。彼时,我的眼睛不够用了,看不够这满眼的绿色;我的鼻子、肺都舒展开来,肆意地享受着绿色的味道;我的心,欢喜万分,妥妥地都交付给了这片片绿。
家中,几盆绿色的吊兰,装在一个白瓷花盆中,瓷盆上是烧制的蓝色山水画,盆中的吊兰长得极其茂盛,枝条早已伸出了盆沿儿。每条新发出的枝条都向外发散,并慢慢下垂。从远处看,整盆吊兰像是一个绿色的雨伞。吊兰的根部发出了五六根圆柱形的枝条,每个枝条的尾段,竟然零零星星地开了一串白色的小花,凑近处细闻闻,有淡淡的幽香。
每当结束一天劳累的工作后,接上放学的孩子,回家进入烟火味十足的厨房,噼里啪啦地弄上一顿晚餐,吃吃喝喝结束了。我便喜欢坐在这些绿意里,看孩子写作业、玩耍。这些吊兰是不需要经常浇水的,听老花匠说,浇水要一次性浇透,然后隔一段再浇水。浇水勤了,反倒容易把根沤掉,花木大概不会太茂盛了。
我坐在这些绿色中,她们愉悦了我的心情,我自然也对她们笑吟吟的,大抵这些绿色的植物也有灵魂,我一对她们笑,她们就长得格外的精神,一盆盆精神抖擞,就像一个个老朋友一样,仿佛能和我精神相通,我也能看到这些吊兰的心情,满盆都是善意和喜悦。
我的一位同事小屈,帅帅的一个小伙子,瘦高的身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有几分儒雅气质。他在一个高校门口开了一个书店,生意干得风风火火。可最近几年却迷上了农业种植,管理了一百多亩地的有机林果,天天吃住在果园里,经过风吹日晒,脸庞黑乎乎的,却整天挂着笑容。我想,自然的风,自然的光,不仅吹黑了他的脸庞,也强化了他的内心吧。
我们几个朋友去园子里看他,在葡萄园的边上,两间简易房,门前搭了一个大凉棚,凉棚里面绿意盎然,这边几株葡萄苗悄悄爬上了凉棚,那边种了一片格桑花,星星点点地点缀着时光,还有几株青杏,已经挂满了果实,就等慢慢地成熟了。一个玻璃缸里,养着两只大乌龟,懒洋洋地躺在水面上晒太阳,看见这两个小东西,我的心突然就放慢了,时间也停滞了一样。忽然就想起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小屈养的小花狗汪汪的叫声,把我的思绪从桃花源中拉了回来。我笑着对他说:你可是过上了神仙的日子呀!他说,这些年,也相处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儿,就这段时间,和自然相处,与这些植物为伴儿,心情格外的平静,很舒畅!
那个叫延红的女孩,初次相见,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与其说她惊艳了我,不如说,她惊艳了时光。在初春的时光里,因着一次活动,我遇着了她,又因着一些缘分,我俩在大巴车上相邻而坐,初次相见便有了一个多小时的深聊,自此,我再看她,在时光里,她是很有些光芒的。
她也算是家底殷实的,自己经营着还算不错的生意。可她就是义无反顾地在石桥镇的白河边,租了那么百余亩地,种植月季。也许她是因为内心有一个花海的梦,也许她就喜欢在自然里打捞一些东西,也许……
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种花的原因,反正经过一番努力后,花种出来了。美丽不可方物,远近闻名。寻找美景的游客来了,拍婚纱摄影的小情侣来了,小朋友们小天使也来了,他们跟随老师一起来上社会课,来认识各类花草。
热闹是热闹了,可延红也有了心事儿。种植月季投入极大,只靠这一点门票收入,实在不能支撑她的梦想。就在第三年,苦心经营的月季,被她改种了有机果蔬。她说,我这全部按有机标准种植,属有机农产品,这些有机果蔬,是我借自然界的阳光雨露,回馈给人类的东西。她觉得这是无上的善事。她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是坚定的,语气是欢喜的。
我无法想象,一个外表看似柔弱的女子,她如何能承受这样的重担,且有她的思想和追求。在心中,我默默地祈祷,时光对这个女子好一点吧,让她能在那片绿意中尽情地舞蹈。
在内心深处,我也一直渴盼着、寻觅着这些绿色。可我没能像小屈,像延红一样,恣意地在绿色中绽放。意念中的绿,一次次地被打磨,像在黑夜中渴盼亮光一样,不知何时能够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