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阶夏深
2020-07-04刘中驰
刘中驰
立夏清亮如你
千年之前,詩人赵友直感知到,一夜熏风带暑来,仰头闲看槐荫满庭台时,夏已至,“立夏”在他的笔下剔透饱满起来。喜爱初夏,有种清新的蓬勃,含蓄中张扬着激荡,腼腆中蕴含着澎湃之势。
立夏时光,一纸清绿洇晕,斑驳阳光筛落而下,和树叶婆娑。夏,显示着它的威力,孩子们脱下厚重的衣物,青衫上阵,一下子轻盈飘浮了起来,沿着干涸的沟渠,上蹿下跳,在丰满的田野上,飞奔疾驰。一头扎进清风里,和骄阳撞个满怀,小麦稠密茂盛,青青的籽,孕育着一季的收获,几日阳光呵护,就该饱满转黄了,期待着,喜悦着。
立夏的樱桃是喜人的。儿时,大姨家有一棵硕大的樱桃树,遮阴蔽日般长在院子里。春天一家人在樱桃树下洗涮、吃饭,一张小桌,一家人。夏天在树下乘凉,树在风来。立夏过后,樱桃像是得到了指令似的,不几日,青青的樱桃挂满了枝头。每次看到结樱桃了,我都问大姨:“这樱桃什么时候能吃呀?”大姨看着垂涎欲滴的我说:“等黄了红了就能吃了。”“那要多久呀?”“快了,天一热就能吃了。”我只盼着天热了,那样就能吃樱桃了。
立夏过后,水果渐次登场,当然也包括那挂满院落的樱桃,红艳诱人,清香弥散。
泥新巢燕闹,花尽蜜蜂稀。还有什么能比燕子和蜜蜂更能搅活立夏的灵气呢,燕子掠过灌浆的麦田,蜜蜂在花丛中沉迷,燕飞蜂舞,草青树翠,虫鸣鸟啾,宛如一幅醉人的节气画。只是这画是生动的,石榴花的热烈,槐花的素雅,夏麦千里,云丝缠绕,流影浮荡,清绿迷人,这诗意的美好,令人心旷神怡,让五月蒙上了轻灵的臆想。
立夏时,新麦还没收割之前,先把家里的陈粮卖了,这几天家家张罗着卖粮食,卖完粮食,趁着磅秤在,左邻右舍都来称称自己这个冬天有没有猫出几斤肉。乡村有个说法,立夏称重,夏天人就不怕热,也不会生病。幼小的婴儿包块红布,用杆秤称,大人们嘻嘻哈哈,讨个吉利,孩子们欢喜热闹。
百花过尽绿成荫,春已尽,夏未至。万物脱去了虚华,变得沉稳而有节度,院子里的柿树宽大厚实,把小院拥入怀中,墙角的葡萄藤还在激情地攀岩,它总是适时地裹住院墙,在一片苍绿中,斑驳着淡淡的茄紫色。屋外的梧桐,大片大片的叶子,按捺不住欢喜,在树枝和轻风“噗嗤”笑出了声。看似忙碌的人们,还在与节气漠然之时,那灵性的植物们已和立夏打成一片了。
《遵生八笺》里说,“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愿做一清新之人,立在节气的小径上,抚摸岁时的留痕,仿佛是那蚕豆项链,依稀还挂在胸前,喜不自持。闭目,回想,生长,在饱蘸湿意的立夏,牵着爱人的手,游荡在辽阔的田野里,听四季的回声,观流云的热闹。
小满在田间急走
麦穗初齐,桑叶正肥,小满至,风韵浓。苍绿弥散,风清,日朗,赋闲前的最后修整,四野洋溢着芬芳,担得起丰满二字。橙黄欺清绿,迷恋小满风。
暖阳磅礴,树叶婆娑,桑树簸居在小满的怀里,桑叶招摇,桑葚青嫩。时光回转,表姐家的蚕,又在嗷嗷地啃食桑叶了,每年这个时节,表姐都带着她的小伙伴,来我们村庄上采桑叶,我家院前的这棵大桑树,定是首当其冲地被剃光了叶子。表姐窜上爬下,灵巧地在桑树间穿梭,不一会儿,贴在后背的背篓就被她填满了片片桑叶。桑树不语,剪去了叶子,倒也清爽,专心致志地长桑葚了,往红里染,往黑里涨,大大的桑葚渲满一树,压弯枝头,黑里透红。诱人的桑葚,此时达到了极致,甜蜜喜人。现在想想,即便不吃,站在树下也是万般的满足与喜悦。
儿时有个玩伴,叫小满,估计是小满节气里生的,为方便,取名小满,倒也贴切,好记。小满本就是乡间女孩,洁净淳朴,圆圆的脸蛋红扑扑,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气。那年初夏,小满六七岁的光景,闲来无事,趁我家没人,打起了我家盐罐的主意,抱起我家盐罐往外跑,在屋角偷吃盐粒,咸得她龇牙咧嘴,把盐罐一扔,溜之大吉。盐和糖很相似,小满误把盐看成了糖,闹出了乌龙与笑柄,直至现在说起这事,小满也羞涩不已。
小满时节,野草丰饶。童年一放学,就随母亲去田野里割草,喂家里的几十只兔子。野草真多,淹没了我小小的身影,随风踏浪,草叶翻飞。在四野,是草的天下与王国,我一直在想,草也有草的国王与臣民,草也藏着人们不知的秘密,草长在田野,长在水塘,甚至长在树上,它们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有时我看着发呆,不割草了,母亲就说:“你是不是心里长草了?”草能长到心里,把人变野,变成草族。草似魔法,控制人心。兔子吃了初夏的野草,一时疯长,到了仲夏,一身的毛发,能卖很多钱,够吃一个夏天的冰棍了。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那年初夏,我在缘缘堂看到了丰子恺的画。画里画外出奇的一致,窗外一棵硕大翠绿的芭蕉树,绿荫满窗,衬在古朴素雅的木窗上,印在古老的钢琴弦上,仿佛穿越百年,韵律渐起,引得蝴蝶在窗外翩翩舞蹈,如痴如醉,误把樱桃当做花,缠绵不休。小满的光景,明丽,生机,红樱桃,绿芭蕉,花蝴蝶,在院落闲走,恬淡安详,静谧空远。
万物长于此少得盈满,麦至此方小满而未全熟,故名也。小满小满,麦粒渐满,揪一穗麦,在掌心揉去壳,一把捂在嘴里,清香,绵软,滋味悠长。常和伙伴们,在野地,烧篝火,掐几颗麦穗,在火堆里烧,不一会儿,麦香四溢,清脆声在火堆中嘎嘣。顺手抽出一支,一粒粒放入嘴里,嚼一口,脆生生,浓香饱满。次次野火后,满嘴青灰,回到家,不用大人问,就知去吃麦了。小麦能吃了,离成熟与收割就更近了。
风吹桑叶,蚕渐肥,是小满;野草疯长是小满;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是小满;灌浆饱满的麦穗是小满;羞涩的童年更是小满……万物将实、一片生机,小满蕴含着希望,守候真实的安宁,一瞬间,让人踏实,洋溢着开阔的满足。
芒种的光芒
芒种,带着蓬勃希望与忙碌的喜悦,背负着美好,流动着谷味,在大地游走。“芒种,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阳光大好,乡村的饱满气息一夜爆开。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被爷爷磨得铮亮的镰刀,在月光下透着青光,第二天,天还未亮,大人们拿起镰刀,踏着月色,便去地里割麦了,露珠还挂在焦黄的麦叶上,映照着漫天星辰。清脆有序地咔嚓声,一伸,一回,一抱,一摞麦倒地。月白麦黄风轻巧,虫鸣蛙叫蝶乱飞,一早,家人们在麦地里,弯腰割麦,直至东边的天空鱼肚白,才舍得伸个懒腰,身后一际的小麦卧倒在地,眼前还是茫茫的麦子等待收割。
睡眼蒙松的我,被奶奶喊起床,此时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让我下地喊他们回来吃饭。晨阳翻滚,我跑到地头叫着:“吃饭啦!”母亲抬起头,拢了拢麦堆,父亲和爷爷还在弯腰割,姐姐听到我的声音就放下了镰刀,拍打着肩膀,有种解脱的快感。母亲示意大家回去吃饭了,陆陆续续地走上田埂,在阳光的簇拥下,行进在麦浪之中。
南岭四邻禾壮日,大江两岸麦收忙。儿时割麦,最起劲的就是逮野兔,麦子割倒后,时不时会从麦丛中窜出一只野兔,灰头灰脑,壮硕无比,忙碌的人们,瞬间来了精神,放下镰刀,围追堵截这只不可多得的美味,大家吆喝着,奔跑着,吓得野兔四处乱窜,地里的人太多了,跑到哪块地里,都有人在围堵着,慌张的野兔实在没力气了,往麦堆一钻,束手就擒了。瞬间的热闹,让田地里劳累的人们有了短暂的放松,继而又投入了无止的劳动中。偶尔又会碰到一窝老鼠,有时也会惊扰到一条小蛇,麦地里总会有着不期的遇见。
旋黄旋割听声声,芒种田家记得清。古时的节气,捆绑着农人的脚步,镶嵌在心灵,什么季节做什么农活,烂熟于心。童年的我,只记得割麦插秧时,学校定要放假,谓之“忙假”,帮助家人干农活。我家的农田多,抢收抢种时节,我练就了插秧的活计,一时被唤为插秧能手,一个下午,伏在田间,腰都是挺不起来的。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看似诗意盎然,实则疲惫不堪,农人的辛苦与勤劳,那份固守土地的忙碌与坚守,只有农人心里明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一句粒粒皆辛苦,道出了农人的艰辛与不易。麦穗,高粱,禾苗,在芒种的节气里,和农人融会贯通,芒种在忙碌的田间,芒种在农人的手中攥着,芒种在人们的心里跳跃。
芒种,林黛玉葬花,“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百花散尽,花神退位,葬花,送花神。芒种节,大观园内欢喜浪漫,十二金钗,仿如朵朵花枝,令人艳羡的绽放后,无不纷纷凋零,悲喜闲愁,如花似人。曹雪芹眼中的芒种,花儿聪慧有趣,但也难逃厄运,落花成泥,让人忧思,在风雅趣味之间,感知世事的滋味。
芒是谷黍的芒,有种扎人的瘙痒;芒是太阳的芒,有种深入肌理的滋养;芒是闲梦江南梅熟日的芒,让人口舌生津的爱恋;芒是谷物成熟就绪,等待着人们的忙碌。芒种,向着太阳的方向,让大地明亮,让生命蓬勃,让人们从慵懒中激昂,带着美丽与期冀,像根根麦芒,像葳蕤的叶子,坚定挺拔地朝向阳光。
夏至是田园的令牌
夏至时节,院内的柿树浓荫遮蔽,在红墙绿瓦间徘徊,宛如满怀心事的少女,温婉可人。墙角的葡萄藤,妖娆地爬上墙头,嬉皮笑脸地和阳光攀谈。院中的水井清幽,碧清的井水映照着瓦蓝的天空,粼粼闪烁,不时飞来几只鸟儿,对着井口,或顾影自怜,或雀跃鸣欢。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最爱满园的蔷薇,似帘垂下,含吮着耀眼的日光,滤去锐利,留下隐隐的熹微,缓缓摇曳,青润柔软,散发着悠淡的闲情。那次的古镇之旅,蔷薇最是喜色,没皮没脸般开的张扬,渲染了古镇的沉寂,很美,很生动。“垂帘无个事,抱膝看凭山。”让人有种骨子里的遐想,稠密。蜜蜂,鸟儿,嗡嗡喳喳,古镇在低吟浅唱,一切都活泼有趣起来。整个古镇因了满墙的蔷薇,变得凉爽、清透,有满怀隐秘的味道。听风,看云影,夏至的轻盈,通过一院蔷薇,让时光摇曳,轻叩生命的安闲宁静。
夏至清亮,总给人磅礴的希望,像是万物的光荣日,太阳也给足了面子,这一天,它不吝啬自己的光芒,长长久久地洒向大地。带家人在公园游玩,女儿和蜻蜓你追我赶,迂回奔跑,在河边,她会掬捧水,调戏荷叶上欢唱的青蛙,然后开心地绕着我和妻子奔跑,跑得大汗淋漓,也无妨。妻子斜挎着我的手臂,在暖风的熏染下,有些陶醉,看着孩子,说着我们的未来与期许,淡淡地、轻轻地勾画着,犹如这满塘荷色,清绿满目,微波荡漾,偶有残荷,也无妨,生活的小挫折也是有的,放眼开来,一切都是美好的。听风,踏阳,有两个女子陪伴,心里像是灌了蜜,风一吹,随着这阳光四散开来,整个天空都弥散着蜜意。
夏至若是一本书,定是墨绿书页,线装本张岱的《西湖梦寻》,在四季中,悠悠散发着梦的墨香。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喜欢这种洒脱与不羁,更爱着梦想照进现实的奋进。母亲用粗布缝制夏天的拖鞋,父亲用芦苇编织凉席,爷爷在晾晒着他的烟叶,在午后,抽一口老烟,闭目小憩,没有什么能给爷爷如此的享受了。庄稼在地里疯狂地拔节,风儿在四野狂奔,不时的阵雨会光顾田野的角角落落。
夏至是故乡田园的令牌,夏至一到,西瓜、香瓜、桃子、杏子、黄瓜、茄子、毛豆等果蔬芬芳登场,色彩斑斓,夏至时节,农人的餐桌上是一年中最丰富、养眼的。家家的菜园,像是瞬间膨胀了似的,急切地想表现自己的辉煌。儿时,总喜欢待在菜园,吃着黄瓜,咬着西红柿,怀里还搂着一个绿皮大西瓜,那种开心与满足,无与伦比。
半夏生,木槿荣。繁茂的夏至,活色生香,在夜晚,星河璀璨,夜空深邃,躺在小院的凉床上,清点星空,直感觉宇宙的无际与美妙,若是一瞬间看到了流星雨,那更会惊呼地坐起来。偶有萤火虫飞舞,我们追逐而欢,轻罗小扇扑流萤,搅活了宁静的小院。
现在,母亲和我一起住在了城里,过段时间她就会问我,现在是什么时节了,我總是凝噎,母亲是怎么了?以前对时节那么敏感的人,居然也会忘记?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还是离开土地太久了。在乡村,自然万物能准确地知道时节的更替,农人心里像是有一本节令的账本,心照不宣,只有在故乡,感知到的才更为精准。在城里,季节的变化只是在日历上,抑或在天气预报里,空调代替了现代人的冷暖,淡忘了节气,已无从感知与记起。在心中,念一声夏至,夏至便应声扎根,繁茂空寂的心灵。
小暑的彷徨
小暑,铺天盖地的热,蝉叫疯了。暑风和,四野炙热,蒸腾着热气,田野是热的,河水是热的,路是热的,墙是热的,气若游丝的呼吸,在树荫下窜动,飘荡在耳边的蝉鸣无比尖锐,脚下的蚂蚁成群结队地游离。
暑气毒辣,幼时的我,一到小暑时节,屁股上定生毒疮,一个大疮趴在屁股上,疼痛难忍,坐立不安,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是只要听到卖冰棍的叫卖声,倒是比谁跑得都快,仿佛冰棍有止疼的功效似的。盛夏时节,没什么比啃根冰棍来得更爽了。
《荆楚岁时记》中说暑月为恶月,菌毒过盛。在唐代,医学家苏恭说,过水面、炒面可解烦热,实大肠。在乡村,小满吃凉面,夏天不怕热。老旧的面条机,只有我们村有一台,左邻右舍都去压面条,甚至隔壁村庄的都来。面条机的主人,我喊她叫大奶,热心肠的一个人,大大咧咧,声音异常洪亮,面条机就在她家的堂屋里,一到夏天,她家挤满了人,家家都带面去压面条,回家好做凉面。清水煮面条,八分熟的面条放进提前准备好的井水中拔凉,多滤几遍,面条会更加凉爽沁心。准备调料,洗净的青辣椒和蒜头在捣罐中捣碎,在油锅里炒一下,加点水和盐,放点醋,最后来点辣椒粉即可出锅了。捞一碗面条,加两勺拌料,美味至极,把整个暑月遗漏出来的清凉,都一股脑地吃进了肚里。
暑热难耐,小暑时的日光旺盛,暑的威力我是亲眼目睹过的。那年小暑,爷爷在菜园里除草,浇水,生怕菜蔬们受到太阳的折磨。菜园里闷热难耐,不知不觉中,爷爷昏倒在了菜地里。幸好被经过的邻居发现,连忙跑到我家告知,爷爷在菜园里晕倒了。一听到爷爷晕倒,我慌得六神无主,赶忙跑去喊还在洗衣服的母亲。母亲甩下衣服,拉起木驾车子就往菜地跑去,我一路奔跑,菜园里已经有人把爷爷拖到了树影下,众人合力把爷爷抬到驾车子上。软绵绵的爷爷躺在车上晃荡着,已经毫无知觉,母亲哽咽地呼喊着。我很担心爷爷就这么死了,当时我恨死了这无情的烈日。爷爷躺在堂屋的电风扇下面,有经验的老人让大家疏散,不要围在一起,嘱咐母亲给爷爷喂点温水。不一会儿的工夫,爷爷苏醒了,我一颗不安的心终于沉下了,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小暑的田地是丰满的,禾苗碧绿,浩荡无际,瓜田翠硕,满目喜人,菜园饱满,五彩斑斓。田野里蛙声一片,蜻蜓随风飞舞,在瓜地,顺手摘个香瓜,在碧清的河水中洗洗,沁心舒爽。西瓜酣睡在绿叶间,在月光的衬托下,圆滚透亮,幼时,我和姐姐爱在瓜田里挑大西瓜,这个大,那个大,在我的眼里,所有的瓜都大,我都抱不起,和西瓜一起仰躺在绿叶间,听蝉的欢叫,闻蟋蟀的蜜语。一个大西瓜下肚,自己的小肚子也像是一个大西瓜了,躺在爷爷的怀里,听他说瓜田趣事,看漫天繁星跳跃,一眨眼,就进入了梦乡,钻进了夏日的甜蜜之中。
看月毕,拈清露。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小暑的清莲,婀娜,妙曼,一袭清风,满堂荷香,涤去清热,满身安生。鸟语竹阴密,雨声荷叶香。小暑的美妙不仅在于此,更在于有一颗安然之心,一碗老茶,一碟青瓜,无拘无束,八方稽荡,岁月轻缓。
大暑槐荫下
雨打芭蕉,噼里啪啦又是一夜,雨后的河水泛滥,小村浸泡在水中,菜园的辣椒伸出个头,苟延残喘。大暑的雨真多,一不小心就河坝破堤,水困村庄,在儿时,这是常有的事。
“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大暑的雨,越下越热,上蒸下煮,陆游笔下的热,形象,但也很无奈。想到宋朝的画作《槐荫消夏图》,袒胸露乳,慵懒至极,躺在槐荫树下,听蝉鸣,等清风,不思不想。
大暑的雷声真大,儿时,我一人睡在小院的偏房里,恰逢暴雨磅礴,电闪雷鸣的夜晚。一个人的夜晚,小院被震得闪烁彷徨,听说大暑的阳气足,把潜藏的妖魔鬼怪都逼出来了,雷声大是因为妖怪太多。越想越害怕,仿佛那些妖们为了躲闪,都在我的门外,想要挤进我的房间似的。我用被单蒙紧头,生怕它们发现了我在屋内。一道道闪电,一声声雷鸣,一夜间,我睡得胆战心惊,大汗淋漓。接近天明,雷声小了点,我才带着惊慌,轻轻睡去。
童年时的大暑,仿佛更耐热,以前在乡村,日光如炬,滚烫炙热,大人们还在田地里锄草,疏田,浑身的衣服湿透,头上裹的毛巾像是水洗般。小伙伴们在树林里游荡,看哪有鸟窝,就爬树去掏,不为鸟蛋,也不为小鸟,但就是想上树去看鸟窝。有时遇到性子刚烈的鸟儿,还会追着我们叽喳乱啄。也会去小河的芦苇荡里抓龙虾,龙虾喜欢侧身抓住芦苇秆浮于水面,中午的龙虾最好抓,所以我们不愿错过这大好时节,抓一会儿虾,游一会儿泳,反正整个下午都待在水里,不亦乐乎。一个夏天过去,每个人都像黑泥鳅似的,全身一溜黑。
大暑的花儿,顶着骄阳,疯了似的绽放。那满塘的荷花红的澎湃,宛如刚出浴的可人儿,又似碧天里的星盏,缕缕清香,弥漫四野。清浅的栀子花,霞光似的紫薇花,沁人心脾的茉莉花……一朵花,是一束光,莹亮自己,温润夏日里的人心。青翠欲滴地素颜伸展,那是生命的原生态质感,轮廓清晰,让人着迷。蜜蜂嗡嗡闲闹,蝴蝶不合时宜地偷食花粉,几只疲倦的小鸟在枝头打着瞌睡,草丛里的蛐蛐轻快地喝彩。你看,你听,大暑的热馈赠给我们一方宁谧的世界。
诗人宋曾几消暑有方,“经书聊枕籍,瓜李漫浮沉。兰若静复静,茅茨深又深。”一個人,小院内,寂静的树影下,看书,吃瓜,没有什么比这更享受的了。以前的夏天,母亲会把刚从菜园里摘回的黄瓜、西红柿、香瓜等各色蔬果,一股脑地连筐一起,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过一段时间拿出来洗洗吃,沁心的凉爽袭满全身。
那年在徐州,正赶上大暑时节的伏羊节,大小羊肉馆挤满了人。大暑天,喝羊汤,吃羊肉,大快朵颐,吃得浑身是汗。“伏天一碗羊肉汤,不用大夫开药方”说得极是,温和的羊肉,可带走盛夏的积热。《本草纲目》中也说道:“羊肉甘、热、无毒,食之肥软宜人……益气。”大暑吃羊肉,养身,祛暑,一举两得。
大暑过后,夏将尽,稻谷抽穗,蛙声四起,稻花香里说丰年。菜园里,新翻的泥土,带着盛夏清润的温度,即将孕育下一轮,农人的餐桌与希望。泥土是种子的梦想,土地是节气的围栏,节气是农人的期许。大暑轻摇腰肢,离“轻寒可人”的秋也就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