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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2020-07-02物道

记者观察 2020年16期
关键词:王道士洞窟风沙

文 物道

博物馆里装载的是什么?是历史遗迹,是文化记忆,是消亡物体。而敦煌莫高窟,终究有一天也会成为博物馆的一份子。因为这个叫敦煌的地方正在慢慢湮没在黄沙里,将会成为历史的记忆。

西北大漠,三危沙山下,大泉河谷旁,漫漫风沙的深处,沉睡着一个千年的世界。从公元366年僧人乐尊开凿的第一口洞窟开始,这一千六百多年里,莫高窟淡褪了红绿鲜艳的颜料,剥蚀了崇高宏伟的佛雕,坍圮了一个个窟门又散落了一卷卷经书。莫高窟沉默了千年,却在它被唤醒那一刻,即迈向了消亡的命运。

120年前敦煌消亡的开始

当1897年王道士来到敦煌时,这个文明的交汇点,随着丝绸之路的衰落,已经沉寂了900年。900年,足够风沙把千窟万洞风化成断壁残垣,足够让世人把它遗忘于历史洪流。直到王道士的出现,一切都变了。王道士原名王圆箓,本来是一个稍微懂点文字的农民,后来逃难来敦煌当了道士。他来到敦煌时,这个地方掩于风沙,香火冷落,王道士清理积沙,招募资金修复洞窟,一个人默默做着这些事情。

1900年的初夏,一件事打破了宁静。当时王道士的助手在16窟吸旱烟,完了往墙上磕烟袋时发现壁画中有回音,于是告诉王道士。二人趁着月黑风高夜扒开了壁画,从这一刻起,敦煌开始了它历时百年的死亡。

壁画后面是藏经洞(现莫高窟第17窟),堆满万卷经书文物。一个浩瀚的佛教世界就赤裸裸地展现在世界面前,无数猎手觊觎着它。

第一个来的是英国人斯坦因。1907年,他得到莫高窟发现藏经洞的消息,假装成唐玄奘的信徒,骗取王道士的信任,用200两银子连续运宝7个晚上,换取了满满24箱经书写本和5箱经过仔细包装的绢画、刺绣等艺术品,这些文物大部分都运回英国,藏在大英博物馆内。

第二个是法国人伯希和。1908年,伯希和一行人来到莫高窟,跟斯坦因不同的是,他精通汉语且具有深厚的汉学功底,很快就博得了王道士的好感,他亲自走进藏经洞,点着蜡烛,精挑细选了最精华的6000卷古书经文经典,装了整整十大车。而这一切,他不过才花了500两银子。

之后日本人来过,俄国人来过,美国人来过……装满文物的大车,从西北驶向海外,轮子轧着大漠,吱嘎吱嘎地留下了莫高窟的阵痛。

季羡林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国外。”没错,不仅敦煌学在国外,最好的敦煌文物也在国外。世上最早有纪年的雕版《金刚经》、世上最多星数的中古星图《敦煌星图甲本》、世上最大的绢画《药师净土变相图》都生于中国,活在英国;世上最早的佛经目录《众经别录》、世上最早的药典《新修本草》、世上最完整的《佛教三千大千世界图》生于中国,活在法国。所以后人说,敦煌文物藏在英国的最多最好,藏在法国的最精最良,只有藏在中国的,最散最乱。

43年里敦煌一点点“死”去

直到1943年,敦煌的“守护者”常书鸿来到这里之前,43年里,敦煌每次“死”去一点点,寂寂无闻,悄然无息。那些优美壁画,在风沙与盐碱侵蚀下,慢慢剥蚀当年的旖旎。

斯坦因所获的部分藏经洞文献

伯希和在藏经洞中翻检经卷

修复师李云鹤记得他第一次来敦煌的场景:塑像东倒西歪,断肢残体,露出胎体中的麦秆,壁画褪色剥落,一碰就唰唰掉落。有时甚至会从头顶砸下几平米的壁画,数不尽的小块壁画经常像雪花一般飘落。

世上一些美,我们尚且来不及看一眼,便埋葬黄沙中。高尔泰说:“历年来此牧驼、砍柴、赶庙会的人来来往往,拴驴饮马、停车过夜,磕磕碰碰,撞断塑像一根手指或者一条臂膀,磨掉壁画上一只眼睛或一张面孔之类的事,从来没人过问。”

比自然侵蚀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漠视与贪婪。1921年,沙俄士兵借住敦煌,走后留下满目疮痍,木质门窗被刀劈斧砍;千佛洞的佛祖被挖掉眼睛,菩萨被划破面容;壁画处留下俄文名字;他们架起锅灶,熏黑了壁画,烧脆了佛塑。

1924年,美国人华尔纳来到敦煌,也打起了壁画的主意。他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剥离了唐代精品壁画26块,一共32006平方厘米;锯下一尊半跪式供养菩萨像一身以及北魏彩塑飞天。

这些剥离的壁画被带到美国,但没修复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们客死他乡了。法国人伯希和曾拍过许多莫高窟的照片,2011年,国内也有人专程拍摄了对比照,我们能够看到人类和自然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那些消失的壁画,就永远只能存在于看过的人的记忆里了。

樊锦诗院长在考察莫高窟

100年后敦煌或将消失

后来,有人一直在风沙洗礼处,修复敦煌的信仰。所谓修复,难以如初,多少会留下遗憾。

常书鸿,敦煌“守护者”,他忍受着大泉河的苦咸水,大漠的风沙,甚至遭遇家庭破碎的结局。他带着研究所的同事,治理风沙、修整围墙、维护洞窟、请求物资,一生和敦煌紧紧纠缠在一起,耗尽青春、爱情、家庭甚至生命。

沙俄残部在莫高窟的合影

今年82岁的樊锦诗,被人称为“敦煌的女儿”,她走得比前辈更远。她把洞窟数字化,每一窟,每尊佛,每幅画,都留下数字的痕迹。洞窟摄影、球幕电影、数据留存,一做便是20年。

现在,我们如果去莫高窟,就可以在一个圆形的庞大的影院里,看到360°环绕的壁画电影;我们可以云游敦煌,免费地看到一幅幅高清的壁画,甚至动画剧。

他们终究没辜负满山大佛700多双眼睛的期许。可即便是如此,修复的壁画绝不会重现旖旎温润,数字化的壁画也不如亲临其境。

我们曾切身看到壁画里衣带当风的飞天以及梦幻的极乐净土,后世子孙将永远只能在课堂里听老师讲解,在屏幕上观看数字影像,却永远抵达不了真实。

美之所以震撼,大多是因为都有遗憾。这个遗憾,是樊锦诗说的那句话:“没有可以永久保存的东西,莫高窟的最终结局是不断损毁。”

每个游客在游莫高窟时,可能会疑惑于为何每个窟只能停留短短几分钟。讲解员解释:石窟狭小,人数众多,我们呼出的二氧化碳,会让温度湿度变高,加速壁画的发霉、剥落和褪色。我们每呼吸一次,就是对壁画的一次破坏。

莫高窟希望我们去,因为当一个个热爱中国文化的人涌进狭小的洞窟,窟里优美的飞天和崇高的塑像,会让他们心生历史的厚重与唏嘘;但莫高窟又不希望我们去,因为大量的二氧化碳正慢慢渗入洞窟,渐渐褪色甚至消失的壁画便是来自北魏盛唐的控诉。有专家预估过,无论如何,未来50年到100年内,莫高窟或将湮没黄沙中。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消亡,注定是敦煌逃不掉的命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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