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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母词对普通话音节结构的改变
——字母S、F、H的声学研究

2020-07-01顾晓微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声学音节读音

顾晓微

(天津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222)

一、引言

“字母词”这一概念是刘涌泉先生1994年首次提出的,[1]之后又于2002年完善了自己的看法,为其定义为“由拉丁字母(包括汉语拼音字母)或希腊字母构成的或由它们分别与符号、数字或汉字混合构成的词”。[2]学术界对字母词的读音问题曾经存在较大的争议,其焦点是应采用汉语语音去读字母词还是采用英文字母的读音。不少学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曹学林认为字母词既已成为现代汉语的词汇成员,那么理应用汉语音或近似的汉语音去读这些字母。[3]周一民、王均和贾宝书还各自拟构了一套字母词读音模式。[4][5][6]也有不少学者主张既然大部分字母词用的是英文字母,就应该采用英文字母的读音,而不必用汉语拼音去读。[2][7][8]李小华、王立对字母词读音的调查也显示:汉语社群大多数成员有意或无意地用英语字母的读音取代汉语拼音字母词的读音已是基本的读音倾向了。[9][10]此类研究规模较大,有说服力,但仅局限于依靠听辨描述国人字母词的读音,因而对汉语与英语中接近的音不易辨别清楚,如塞音、擦音、部分元音等,因此不能科学精准地揭示字母词发音并进一步探究其对普通话语音体系的影响。

每一种语言都有它自身的语音系统,如汉语普通话没有浊塞音[b] [d] [g],不能把两个辅音连在一起,如[ks],也没有[si] [vi]这样的音节。这些都是英语语音系统的一部分。[11]因此,按英语读音XP读成[ekspi],CT读成[siti],但也可能按汉语的习惯发音,XP读成[aikɣsɿpi],CT读成[seiti]。那么字母词的大量使用是否会改变汉语普通话的语音体系呢?

本文采用实验语音学的研究方法,通过声学实验,分析字母词读音中擦音[s][f]和塞擦音[tʃ]作为音节结尾所形成的V-C音节结构(元音+辅音),从声学语音学角度探讨普通话闭音节因字母词的广泛应用而经历着怎样的变化。

二、字母词特有的闭音节V-C音节结构

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普通话音节只能出现10种不同的结构方式,如表1。

表1 普通话音节结构方式

根据以上10种结构方式,普通话音节结构归纳成以下框架 :(C)+(V)V(V)+(N)。[12]与本研究密切相关的是普通话中闭音节里的第二个辅音只能是鼻音(N),即 [n] 或 [ŋ]。

就音节结构来说,很多字母词发音符合汉语普通话元音与辅音的拼合规则,即音节结构与普通话相同,因而很容易被“汉化”,如:A、B、D、E、I等。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字母词与普通话音节结构规律相左,无法实现“汉化”,这样很可能会导致普通话中产生新的音节。[13][14]本研究的焦点是字母词中字母S、F、H的读音,这三个字母读音属V-C型,读音[es][ef][eitʃ]分别以擦音[s][f]和塞擦音[tʃ]结尾,并不符合普通话闭音节以鼻音结尾的规则。

包含字母S、F、H的字母词很多,如EMS、GPS、PDF、IMF、PH、Vitamin-H等。那么国人在拼读这些字母词时,是完全接受了标准的英语读音[es][ef][eitʃ],还是受到汉语普通话音节结构的限制,在字母读音末尾加上了元音而转变成了汉化开音节 [esɿ][efu][eitʃʅ]?从而符合汉语普通话的音节结构方式。又或是介于英汉两者之间的某种读音?要通过具体的声学实验进行测量、统计和分析,进而科学揭示字母词对普通话声韵拼合规则的影响,以期对字母词读音问题研究有所助益。具体研究方案在第三、四部分详细说明。

三、实验方法

1. 实验材料

本研究的字母词读音语料来自12位发音人,其中美国人6位,均为高校学生,不会讲汉语;中国人6位,其中教师2位,高校学生4位,均通过CET6,并能讲熟练的普通话。录音词表由30个字母词组成,选自《汉语字母词词典》。[15]词表包括含字母S、F、H的字母各10个,且字母S、F、H均位于字母词末尾,以排除后面协同发音的影响,且均为英源性字母词。[16](发音词表见附件)

2. 测量方法

录音在语音实验室进行,发音人对发音语料以平常说话方式读两遍。采样率22050,16位,单声道。使用桌上语音工作室(Minispeech lab)测量擦音、塞擦音的普中心(COG)和分散程度(DIS)。使用Praat 5.3.82测量塞擦音的闭塞段时长(GAP)和摩擦段时长(DOF)。(详后)

四、字母词中擦音、塞擦音的声学空间分析

Praat分析录音所得的语图可以很直观地看出字母词音节尾的发音特征。同美国发音人一样,中国发音人所发字母词音节尾的擦音[s][f]和塞擦音[tʃ]的末尾都只有乱纹,并未出现元音共振峰的横杠。音节均以擦音结尾(塞擦音[tʃ]为先塞后擦),并未添加任何元音成分。这里不一一列举语图,只选取中、美发音人包含字母S、F、H的字母词各一个作为示例,语图如下:

图1 中、美发音人语图对照

语图表明:以擦音[s][f]和塞擦音[tʃ]结尾的新生音节结构已融入普通话语音系统,为国人所接受了。这样的分析比较粗略,只是判断出字母词以擦音、塞擦音结尾,而非以元音结尾。要了解擦音、塞擦音的具体声学特征,就要对反映其声学特征的声学参量进行测量分析。

擦音的声学特征较为稳定。其频谱特征比较容易考察到。Svantesson首次使用谱重心(COG)和分散程度(DIS)等参数对汉语普通话中的6个擦音声母(包括r声母)进行了声学空间分析,方法从略。[17]

对于塞擦音,其发音方法是“先塞后擦”的(Ladefoged & Maddieson, 1996:90; 鲍怀翘、林茂灿 2014:149)。[18][19]其发音可分为无声闭塞段和有声摩擦段。有声摩擦段的分析方法与擦音的分析方法相同。

本研究使用反映擦音摩擦状态的COG和DIS这两个参量作为横、纵坐标,构成声学空间见图,以此来分析字母词中擦音[s][f]和塞擦音[tʃ]的摩擦部分的声学特征。

具体的计算方法从略。①

使用桌上语音工作室(Mini-speech-Lab)能够自动实施上述两个参数的计算并实时快捷地作出声学空间图。依此方法为实验的12位发音人绘出12幅[s][f][tʃ]三个音的声学空间图,这里不一一列举,只从中选取中、美发音人各一位,其声学空间图如图2所示。

图2 一位中国发音人擦音[s]、[f]和塞擦音[tʃ]的空间图(左)和一位美国发音人擦音[s]、[f]和塞擦音[tʃ]的空间图(右)

图2 中,擦音[s]、[f]和塞擦音[tʃ]各自分布在一定的区域。两位发音人所发的[s][f][tʃ]三个音的整个分布范围更多集中在较高的频谱重心区域。中国发音人三个音集中在横轴上12到22之间,美国发音人三个音集中在横轴上14到24之间,均为谱重心较高的区域。而在分散程度上则分布广泛,分布于纵轴0到6之间。同时,两位发音人的发音均集中在图的右下方,左部几乎没有这三个音的分布。除此以外,图中各个音之间的界限不够清晰,尤其是中国发音人,所发之音交叉重合的情况特别多,很难给每个音划分界限。下面采用语音格局的理论和方法对擦音、塞擦音空间作进一步的分析。

五、字母词中擦音、塞擦音格局分析

语言中的格局是一种相互关联、彼此一致的对应关系。同一种语言的语音格局相对稳定,这样才使得不同说话人之间能够相互交流信息。用语音实验的方法把系统中的各种对应一致的关系进行量化析取和统计图示,就称为语音格局。[20]

1. 字母词中擦音、塞擦音的摩擦状态分析

COG和DIS是反映擦音声学特征的两个重要参量。COG计算擦音能量在频谱上最强的位置,是擦音能量分布集中区域的反映;DIS计算擦音能量在频谱上的离散性,是擦音能量分散状态的反映。COG与DIS能够较好地反映擦音的声学表现。[21][22]由于塞擦音[tʃ]的后半部分也是擦音,学者们对塞擦音的分析也都是测量其COG或DIS

参数。[23][24][25][26][27]

本研究测量了字母词音节尾擦音[s][f]和塞擦音[tʃ]有声摩擦段的COG和DIS数据。利用Mini-speech-lab测量擦音[s][f]的COG和DIS数据,对照谱图从波形图上选取摩擦噪声的起点和终点;测量塞擦音[tʃ]的COG和DIS数据时,对照谱图从波形图上选取塞擦音冲直条之后的摩擦噪声开始处作为起点,同质的摩擦噪声结束处作为终点。将12位发音人按中、美国籍分成两组,统计两组发音人的COG和DIS平均值,并使用SPSS22对数据进行平均数差异的显著性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字母词中擦音[s]、[f]和塞擦音[tʃ]擦音部分的COG与DIS测量结果

可以看出,中、美发音人擦音[s]的COG值一致,没有显著差异,但中国人擦音[s]的DIS显著高于美国人,该音的离散性较强;擦音[f]与[s]情况恰恰相反,中国人擦音[f]COG显著低于美国人,该音能量分布集中区域频率较低,而DIS没有显著差异;塞擦音[tʃ]的COG没有显著差异,而中国人塞擦音[tʃ]的DIS显著高于美国人,该音离散性较强。

以格局图的形式观察分析声学特征差异更加直观。与声学空间图相比,格局图中每个音占据的是一个点,而不是一片空间,各个音之间的位置关系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不同音之间的位置关系变得更加清晰明了。以[s][f][tʃ]的COG为横轴参量,DIS为纵轴参量,将有关数据绘入二维平面直角坐标,得到语音格局图,见图3。

图3 中、美发音人擦音[s]、[f]和塞擦音[tʃ]的格局图

细观察图3,两组发音人的语音格局有明显的一致性。两幅格局图中[s][f][tʃ]三个音均位于图的右侧,谱重心在15-20之间,分散度则在2-5之间。这源于三个音的共性:[s][f][tʃ]三个音虽然发音位置不同,分别为舌尖与齿龈的摩擦、上齿与下唇的摩擦和舌面与硬腭的摩擦,但发音时形成的摩擦缝隙较小,同时摩擦中平流成分较少,湍流成分较多,均属于刚性摩擦。同时,图中摩擦音[s]与[f]的位置比较接近,而塞擦音[tʃ]离[s]与[f]相对较远,分散度明显低于[s]与[f],这源于塞擦音先塞后擦时塞音对后面摩擦部分的影响,发塞音时口腔的气流比较集中,使得后面摩擦部分能量分布也比较集中,因此塞擦音[tʃ]摩擦部分较摩擦音[s][f]的能量离散性较低,能量分布比较集中。

两幅图的差别也很明显:擦音[s][f]在两幅图中的相对位置不同。中国发音人擦音[s]位于格局图最靠上靠右的位置,其COG和DIS最高,擦音[f]相对于[s]偏左下方,COG和DIS略低;而美国发音人擦音[s]的COG最高,擦音[f]的DIS最高,[f]位于[s]的左上方,这与表2中数据一致,即中国发音人擦音[s]的分散性较美国人更强,而中国发音人擦音[f]的能量分布集中区域较美国发音人频率稍低。

2. 字母词中塞擦音的时长分析

塞擦音的声学特征还体现在与时长有关的声学参量上。上文已完成了塞擦音[tʃ]摩擦状态的分析,下面的研究重点是塞擦音[tʃ]的时长性质。

塞擦音发音可分解为先塞后擦两部分,在语图上体现为无声闭塞段和有声摩擦段。[19]这里提取闭塞段时长(GAP)和摩擦段时长(DOF)两个声学参数分析该音的声学特征。

测量塞擦音[tʃ]的GAP起点选择在前面元音F2突然减弱处,终点确定在塞擦音冲直条处,如冲直条不明显则参考谱图的变化并结合听感进行确定。DOF的起点选择在塞擦音冲直条处,终点选择在摩擦乱纹明显减弱处。测量结果见表3。

表3 塞擦音[tʃ]的GAP和DOF

表3数据显示,中美发音人塞擦音[tʃ]的两个声学参数GAP、DOF均存在显著差异。中国发音人GAP显著低于美国发音人,而其DOF显著高于美国发音人。这说明字母词虽然将塞擦音[tʃ]引入了普通话音节尾而扩充了普通话音节结构,其无声闭塞段时长仍显著小于美国发音人,先塞后擦的发音中,塞的特征不及源语言显著;而塞擦音[tʃ]的有声摩擦段时长却显著高于美国发音人,擦的特征比源语言还要显著。

六、讨论

本研究从微观和宏观两个角度深入分析了字母词中擦音[s]、[f]、塞擦音[tʃ]的声学特征,发现其读音保留了美音中V-C型音节结构,但其声学特征与英语中该音的声学特征并不完全一致。

研究结果与以往许多学者的观点存在差异。曹学林主张用汉语中近似的音去代替英语音;[3]贾宝书用汉语拼音为字母S、F、H注音,分别是aisi、aifu、aichi。[6]李小华以完整字母词的形式调查其发音,SOS、UFO、HSK中字母S、F、H为 [esɿ][efu][eitʃɪ]等中式发音。[9]

同时,这一结果印证了许多学者对字母词读音的观点。《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言明:“在语言中西文字母是按西文的音读的,这里就不用汉语拼音标注读音了。”②刘建梅、刘涌泉、沈孟璎等学者都认为汉语语音系统与西文拉丁字母属于不同语言系统,读音不一致是很自然的,认为字母词读音都必须符合汉语语音系统的发音特点和拼读规律是不太真实的。[2][7][8]本研究恰恰证明了这种不真实性。

另外,声学分析表明,字母词音节尾的[s][f][tʃ]三个音与标准美音还存在着显著的差异,这属于音素的差异,符合“语言习得模式”(Speech Learning Model,简称SLM)理论。根据SLM,在二语习得过程中,相似音素初始阶段较易习得,但有石化现象;新音素初始习得较难,但最终准确。[28]本研究中擦音[s][f]在普通话中本就存在,塞擦音 [tʃ]与普通话塞擦音 [tʂ’]相似,因此这三个音素置于音节尾时较易习得,但声学特征与美音中对应的音素存在差异,很难完全消除。

七、结语

字母词的广泛大量使用无疑已将新音节结构,即以擦音[s]、[f]、塞擦音[tʃ]结尾的闭音节带入普通话,尽管与标准美音的发音方式特征不完全一致,但字母词的确正在改变着普通话的语音体系。

本研究仅限于字母词中以擦音[s]、[f]、塞擦音[tʃ]结尾的闭音节结构,其他音节结构,如以鼻音[m]、边音[l]结尾的闭音节、复辅音等结构,还有待今后的研究去发掘。

附录:字母词发音词表

S ABS EMS GPS PS QS SOS VS BBS SARS WPS

F IMF DF EHF ELF ETF PDF RTF SPF HCF HSF

H PH GNH DSH SDH HGH ISH NIMH VitaminH BCH H

注释:

①Svantesson,Jan.Olof:Acoustic analysis of Chinese fricatives and affricates,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1986 14(1),pp.53-70.

冉启斌:《辅音现象与辅音特征——基于普通话的汉语阻塞辅音实验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154。

②《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1999:1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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