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秀

汤松波

秀水，是长在岭南贺州一个村庄的名字。

秀水，始建于唐开元年间，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据《毛氏族谱》记载：“毛衷乃浙江江山县人氏，唐开元十三年由刑部郎知贺州刺史，由贺临富，道经富川秀峰（今称秀水），见其山川之秀，地相灵蕴即曰：‘此为圣地，居择于此，我族后世当有贤豪者出焉。”于是，毛衷恪守初衷，离任后果然自浙江江山县携妻带子到秀水安居建寨，成为秀水村毛氏始祖。历经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和民国时期——其实可以追溯到更早，据专家考证，公元前220年，秦始皇时期修筑的潇贺古道（贺州段）西线就贯穿于此——沧海桑田，秀水依旧。

秀水之秀，在乎人文与自然的高度和谐，在乎历史文化与现代田园的精美衬映。漫步村中，飞檐翘角马头墙，素瓦灰墙万字窗，一股灵秀古朴之风扑面而来，“东江浪暖”“灵山绿麓”“秀江飞虹”“江滨人家”的田园风光乡愁尽染，古色苍苍的民居与青翠欲滴的山水相拥，渲染出“梦境家园，古韵诗画”的意境。经业界认证，秀水拥有世界最优的人居环境，华夏一流的氏族风水，岭南最佳的水乡风光，八桂冠甲的田园风情。因其古居成群、古建繁多并历朝同存，又可称为“多朝代古民居露天博物馆”，是书画摄影艺术写生创作的最佳原生态基地。秀水，有足够厚重的底蕴承载得起“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这个称号。

秀水古称秀峰。沈括《梦溪笔谈》曰：“天下奇秀”;《徐霞客游记》曰：“秀出半天”——秀，指人的容貌姿态或景物秀丽，重于内在的气韵。秀水钟灵毓秀，山美、水纯、林郁、气清，这个“秀”字是妥帖自然的。村中有秀峰青龙山、鲤鱼山、东头山，无不重嶂叠翠;有秀水东江、青龙湖、仙娘泉、秀江河，皆辉明若镜。峰环水绕，相映成趣，村中东江河畔阁亭里的山墙罩壁上，“山水丰腴”的字匾，便是对此间自然景观峰水并秀的高度概括。然而为何改“秀峰”为“秀水”？渊源未及考证。我猜想，这或许跟古村秀水地处瑶族地域母系社会的文化遗脉有关。“峰”是挺立是雄起，有阳刚之气。“水”是蜿蜒是缠绵，有阴柔之美，由“峰”而“水”，赋予古村温婉柔媚、娴雅多姿的女性形象。

水，不仅是生命之母，更是智慧之源。黄河之畔，老子与孔子在浩荡的水声中，有过一段关于大德的讨论，惊涛拍岸，激浊扬清，成就了儒道共通的至理“上善若水”。在秀水，水的澄澈，水的润泽，水的鸣唱无处不在，与秀水人的日常生活如影随形;江河、沟渠、溪流、水井、泉眼、池塘，水大象无形，以她的清透明澈映照着秀水人的心灵。青龙湖堤畔，两岸青山相对出，一派光明入襟怀，清澈平静的湖面，犹如一面镜子，可见湖光倒影，美若仙境，可鉴世间万物，巨细靡遗。“仙娘井”水质清纯，春夏秋冬不涨不消，永久持平，每秒涌水量在0.7个立方米左右，常年不息无私地奉献给予，以母性之爱灌溉出秀水村近600余亩农田的四季丰稔。“仙娘井”边，始建于宋，重修于明的古戏台，台口檐下悬着的巨匾，上题“如斯夫”墨迹赫然，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时光如水，转瞬即逝。历史的大幕下，一代代珍惜时光、奋发有为的风流人物在天地大舞台粉墨登场，伴和着鼓乐丝竹之声，戏台下的井泉以奔涌不息孜孜不倦的姿态勖勉着人们……无论涉水而过或是傍水而居，汲水灌洗或是临水冥想，秀水人无时无刻不浸润洗礼在水的“道”与“理”中。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秀水照大千，滋养出一代代智慧贤德之士。不同于别处景区多闻神奇怪力的传说，在秀水，流传最多的，是关于状元、进士的故事。驻足在村中街巷里那些古香古色的民居门前，一块块“状元及第”“进士及第”的牌匾映入眼帘，无声地昭示着这座古村的鼎盛人文。据《富川县志》记载：自唐以来，秀水村前后出了毛茵、毛永晋、毛安期三位神童，有毛焕、毛奎、毛亮等26位文武进士， 更有南宋乙丑科状元毛自知。在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下产生的508位状元里跻身“广西十大状元”之列。所以，秀水文明礼教赫赫有名，素有“状元村”之称。古代秀水，教育蓬勃，学风蔚然，书院林立，彦俊辈出。宋朝时，秀水以一村之力供养山上书院、鳌山书院、对寨山书院、江东书院等四所书院，汇聚学子数百之众，求学者近及富阳、钟山、桃川，远及湖南、贺州。如今，秀水八房村的古牌楼前，“江东书院”的古碑依旧，笔法俊逸，记载着当时桂东湖南一带设立最早、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书院的荣耀。宋嘉定十四年，秀水进士会稽太守毛基创立此书院，当日，毛太守饱蘸浓墨，酣畅淋漓地直抒胸臆：“孔壁三千徒，励精治学，窗外扫开牛斗室;虞庭十六字，严明施教，江东凿破圣贤心。”并以此手书楹联作为“校训”张挂于书院大门。书院清幽，晨昏雾霭中有翰墨飘香，巷道深深，鸡犬相闻里传来书声琅琅。千百年来，秀水的立柱梁檐下，雕花窗棂旁，闪现过多少莘莘学子寒窗秉烛，求知问道的画面，蕴育了多少尊崇贤德，争取荣光的梦想。

秀水“状元殿”殿堂里，供奉着宋朝开禧元年乙丑科状元毛自知的坐像。透过氤氲不散的香火，这位年轻的状元冠带端正，神情肃然，如剑长眉使他清秀的面容全无文人柔弱之气，尽显英姿飒飒。毛自知出生于秀水诗礼之家，其父毛宪是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在父亲的教导下，毛自知自幼发奋苦读，力学不倦，二十九岁那年高中状元荣登榜首，而后进仕，鸿誉巍巍。因不堪国耻民恨，毅然上书主战抗金。宋宁宗皇帝封其为持补承事郎签书，同时任东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与平章国军事韩佗胄和苏师旦一同率兵北伐，反击抗金，开启了震惊中原的“开禧北伐”。惜南宋朝纲不振，国力衰败，宁宗信念不坚，加之主和派势力制约，北伐失利，毛自知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慷慨靖国。“状元殿”至今香火供奉不绝，其中固然有祈愿子孙进学者，更多的是，对尽忠报国民族大義的顶礼膜拜。

秀水村八房古大坪的“清云楼”下，我聆听过关于秀水仕子清廉如水的一段佳话。话说毛德祯先祖乃明代进士，治理云南大理府十年，告老还乡，大理人民纷纷前来送行，并赠与毛大人一对大理石雕刻的石鼓。毛大人携凝聚着殷切民心的石鼓返乡，路上遇强盗抢劫，大人岿自不动，强盗翻箱倒柜，不见金银珠宝，遂对石鼓起了疑心：难道金银珠宝藏在其中？强盗执锤砸碎石鼓查看，并无珍宝藏匿，强盗感动不已，暗叹此官清廉如此，遂给毛大人赔礼求恕，并星夜赶工赔石造鼓，护送毛大人平安抵达秀水。毛大人于该年冬季捐资兴造“清云楼”，将石鼓镶在大门两翼，以籍大理人民的深情厚意，以警后生学子清正为人，视名利为浮云。记得那天，天空清朗得透明，“清云楼”下，我一边听着故事一边手抚石鼓——石鼓已被无数游人的手摩挲得光洁锃亮。清云在上，石鼓在下，一阵清风拂过，我愿意相信，那是故事的主人公廉洁为民的中正之气，在楼门中、天地间鼓荡充盈。

秀水潺潺，汩汩奔流，儒家的诗书礼教、浩然正气，千百年来，如秀水清流，在这里源远流长。秀水村不仅在古代出神童进士状元，现当代也是才俊辈出。自1977年恢复全国高考以来，小小一个村落就有227人分别考取全国各类大中专院校，秀水涌起了“史出贤豪，今涌群英”的文风奇迹。秀水，如何能得有人才繁涌，文魁星布的现象呢？不少专家学者曾为之惊诧，最终皆以“环境育人，风水造化”的感叹予以结论。2015年中央电视台在全国挑选100个历史文化村向世界推介， 秀水村入选排名第26位;同年，央视国际新闻频道在《记住乡愁》栏目，以《崇贤重教·读书明礼》为题，向世界推介了秀水村崇文重教的人文历史和国学传统。秀水之秀，不仅在乎自然生态，更在乎文化气质和精神气蕴。

站在秀水八房桥上放眼眺望，一幅壮阔的图景跃然眼前：石鼓河、黄沙河、东江河三江交汇，浪涌千层，天际处群峰连绵起伏，山岚袅袅雾霭茫茫——在秀水这个曼妙的地域上、古老的村落里，还有什么事物能和这秀丽的山水一样恒远长久呢？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闪耀在秀水人文故事里的精神文化之光吧。

责任编辑 侯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