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安徽黟县

刘璐

有几次，我前往黄山几个名气较大的古村，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遥远的路程、糟糕的天气和交通、过度的商业化包装……让人充满遗憾。然而，也正是那几次的实地探访，让我发现了几个游人很少的古村落，其中隐藏着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于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再次来到黄山，一头扎进徽州的明媚风光里，只为探访那些如同璎珞般深藏的绝美古村……

1南屏

在南屏村的几天里，每天早上醒来，太阳若隐若现露出头角，照耀在层叠交错的马头墙，茶室红灯高挂，宁静而闲适。吃过早餐，便流连于南屏村的街巷和古居之间，寻找数百年时光留下的痕迹。

此行的第一站是南屏村，位于黃山市黟县碧阳镇。我们驾车行驶在路上，沿途车辆、行人寥寥，天黑前一个小时，便抵达了目的地。

南屏村的位置相当好，就在黟县县城西南方向，距城区仅4公里。作为千年古村，如今的南屏全村还有1000多人，建有36眼井、72条巷以及300多栋明清古民居，村内道路错综复杂，宛若一个大型迷宫，因此又被称为“百巷村”。

拉着行李箱下车，发现村中比想象中更为宁静安详，我们在曲折幽深的巷道里七拐八拐，来到了提前订好的民宿院门前，看到几只憨态可掬的懒猫正蹲在门口。民宿的管家媛媛出来迎接我们，她穿着一身纯色棉布裙子，朴实大方。

我们居住的房子，是由两栋相连的古民居构成，前厅本是村里的老供销社上厅，后院是明末一位教书先生的旧居，古香古色，很有味道。夜幕降临时，红灯高挂，灯光乍泄。民宿的主人晴姐夫妇回来了，他们邀请店里的所有人共进晚餐，大家欣然应邀。餐中我们得知，晴姐早年在北京工作，后来选择和爱人一起，在南屏村开了这家民宿。她深谙茶艺、经络、医术之道，教我们如何调理身体，又给我们讲了很多徽州的故事，很有意思。例如黄山盛产五黑：黑米、黑茶、黑鸡、黑猪、黑果，因为黑多，于是“黟县”的名字就戏剧般地出现了。

夜深时宾主尽欢，却下起雨来，大家各自散去。我在被窝里听着雨声，想到少年时，家里的院子栽满各种植物，每当下雨窗外便是雨打芭蕉的声音，不想多年后，却在陌生的千年古村里情景重现，不由得感动。

在南屏村的几天里，早上醒来，太阳若隐若现露出头角，照耀在层叠交错的马头墙，茶室红灯高挂，宁静而闲适。艾叶粿、桂花糕、红糖发糕、芝麻饼、老面饼……吃过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早餐，便流连于南屏村的街巷和古居之间，寻找数百年时光留下的痕迹。

南屏村最大的特色，就是村里至今仍保留着8个大规模的祠堂。其中有属于全族所有人的“宗祠”，也有属于某一分支的“支祠”，还有属于某一家或几家的“家祠”。宗祠规模宏伟，家祠小巧玲珑，形成了一片风格古雅颇具神秘色彩的祠堂群，这种祠堂群在全安徽省也仅此一家，被游客誉为“中国古祠堂建筑博物馆”。

这些祠堂大多建于明清时期，都是各个宗族中有财有势的人物出资建造，因为历史悠久、保存完好，经常成为影视作品的取景场地，还使得南屏村获得了“中国影视村”的称号。例如多年前李安导演的电影《卧虎藏龙》，其中章子怡和杨紫琼比武的地方就是这里的“叶氏支祠”。

除了祠堂，南屏村的古私塾、园林和古民居建筑也比比皆是，名气较大的就有培阑书屋、陪玉山房、梅园家塾等几个，但最值得一览的，非居仁区42号的南薰别墅莫属。这座别致优雅的绣楼结构精巧、造型古朴典雅，处处都可见徽州三雕——砖雕、木雕和石雕的痕迹。古时考虑到楼梯较陡，一楼通常是长辈住，这座绣楼也是如此。来到二楼，这里是小姐的闺房，名为“万云轩”，许多木质家具都是以防蛀的香樟木为原材，闺房中的镜子、美人靠上的彩色玻璃都是当时原主人经商所购的外国货，说明其人不仅经济宽裕，还极富生活和审美情趣。

看够了村中的建筑后，我们走到村外，这里雨后初晴的田园风光，如桃源仙境。广袤的油菜地，花已落幕，剩下枝条渐鼓的油菜等待出落成囊中饱满的豆荚，带着灵动的水滴。耕牛独自在田间发愣，小鸟不时站在它身上嬉闹，一条河流绕过村庄，倒映着绿树和云天。远处的群山被烟云笼罩，与近处的菜园、庄稼，粉墙黛瓦形成一幅幅天然画卷……

2碧山

还记得第一次来碧山是2016年，那时我整天在老宅门口懒懒地晒着太阳，日子不要太舒服。但这几年，我始终对没有看到碧山绿意葱茏的样子耿耿于怀，因此在这一趟旅程中，碧山是最重要的一站。

驾车顺着弯曲的乡间小路行驶，从车窗看出去是连绵的章岭山，山脚下漳河蜿蜒流淌，灌溉着一块接一块的农田。来到村口，路过一棵大树，树下掩映着一撮不起眼的小房，这里就是我们在碧山的第一站：猪栏酒吧乡村客栈。

这是一个豪放又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推开嘎吱作响的大铁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阔的院子，巨大的樟树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钻到院中来，照耀在厚厚的落叶层上，闪着金光。院子里还有专门的车棚，里面安静地停放着几辆自行车，是专门为住客们准备的——几年不见，还是那么熟悉。

其实，说这里是一间民宿，倒不如说是一家文物博物馆。这里曾是大户人家的房子，也曾是人民公社和生产队、竹针厂、榨油厂，后来被改造成中国最早的民宿之一。老式的台灯和座椅、漆画梅花的旧家具、老喜鹊的镜子、西式蜡台、收音机、大电扇、写着单位名称的木牌……在这里能看到太多老旧的物件，重现着昔日的时光。

重新回到碧山，有一种身心闲适的惬意。视线飘到小露台上，有一排白花花的猪腿正在接受太阳的炙烤，等待着变红、变香，变身为徽州著名的火腿。院落的落叶中，尚有一棵棵小香椿苗探出头，探索着新世界。管家大姐不由分说，麻利地掐掉了香椿芽儿，她说：“一会儿给你们做香椿蛋吃。”

管家大姐是碧山村人，做得一手好徽菜。我们沐浴着夕阳，在田园、花丛中，面山面水而食。我感叹这里太美，可她却说：“你来晚了，开春儿的时候都是桃花，特别美。”

是夜又雨。第二天在村里闲逛，路上有积水，映照着雨后初霁的灰白淡蓝的天空，孩子们穿着雨靴，淌着水，一路蹦跳，欢笑着跑向远方……这正是我掺杂儿时记忆的理想生活，也是碧山的模样。几年过去，碧山似乎没什么变化，唯一多出来的路灯还是在争议声中装上的：村民希望村里能亮堂些，游客却说那样就看不见星星了。于是在路灯与星星的争论中，双方都退了一步，最终只在村里的主要街道装了路灯，其余地方的夜晚依旧一片漆黑。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碧山工销社。如今年轻人很少听过“供销社”一词，但就在几十年前，那个通行粮票、肉票、肥皂票的年代，供销社的作用是无可取代的。碧山供销社所在，曾是村祠堂的遗址，位于村落中心，被游客戏称为“碧山CBD”。2017年，经过设计师的精心重构，以“碧山工销社”的形式再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供”与“工”一字之差，却的的确确隔着一个时代。

碧山工销社呈四合院式、复合建筑群体格局，保留了老供销社的初始风貌，黄色的墙体上，有风雨留下的灰褐色痕迹。地面是经典的水磨石，旧柜台和货柜全部保留，出售当地农户手作的草帽、竹制品、茶器，以及碧山的书籍等。陈列柜上摆放着印花玻璃杯和塑料暖壶，专门提供免费热水，你甚至可以在这里喝上不错的咖啡。

咖啡似乎不太符合这里的气质，但其实村子里还有其他“土洋结合”的地方，例如“狗窝酒吧”。狗窝酒吧来历可不简单，多年前，中国第一瓶乡村精酿便诞生于此。白天，这个乡土酒吧相当清静，偶尔有羊群或者鸡、鸭、鹅经过，它们还要往屋里瞅两眼，相当滑稽。

碧山还有一个去处：“碧山书局”。碧山书局是有“中国最美书店”和“全球十大最美书店”之称的南京先锋书店的分店。前身是一座200多岁的明清古祠堂“启泰堂”，承载着1600多年历史的徽州古村文化；改为书局后，70岁的老村长汪寿昌在这里当上了管理员。书局旁，曾有一处荒废多年的牛圈，现在华丽转身为远近闻名的“牛圈咖啡馆”，久远年代的老照片、老年画、奖状、结婚证，甚至老古董般的土地证，都成了墙上的“装饰品”。

3西溪南

这片树林名为西溪南枫场林，沿岸连绵分布长达4公里，掩映着西溪南的粉墙黛瓦，也守护着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千百年来的农耕生活。这一派皖南风光、江南画卷，是活生生的古徽州文化。

这次黟县古村之行，原本是没有西溪南这一站的——事实上，我是在这趟旅行中，通过与当地人闲聊，才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并临时改变计划前去探访。

其实西溪南这个村子并不闭塞，也不偏僻，距离黄山北站才4公里，可我之前从未听过，网上的资料也不多。但从某种程度而言，名气低也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它的商业程度更低，将更具有原汁原味的徽州古村味道。

村口有一条没有护栏的平板桥直通村里，桥下是宽阔的丰乐河，水面倒映着两旁的树林，阳光从密不透风的树叶间隙挤进来，洒上片片细碎的金色，美不胜收。这片树林名为西溪南枫场林，沿岸连绵分布长达4公里，掩映着西溪南的粉墙黛瓦，也守护着村民们千百年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这一派皖南风光、江南画卷，是活生生的古徽州文化。

当我们对西溪南有过一番了解后，才知道这座小村并非名不见经传，而是我们太孤陋寡闻，而忽略了它。事实上，这座古村曾名丰溪、丰南，早在唐朝便已存在，历经宋元、兴盛于明清，至今已有1200多年历史，是徽商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天，村子里的人大都姓吴，他们的先祖就是大名鼎鼎的徽商。吴氏家族在扬州从事盐业，在金陵（今南京）开设典当铺，又在秦淮一带从事米布贸易，还经营茶、木材等行业。后来他们把财产转移回西溪南，开始修祠建社、兴建学堂，广招名士前来吟诗作对。

据传，明朝时期著名的四大才子中的祝枝山、唐伯虎也与西溪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祝枝山的舅舅家住西溪南，祝枝山时常与其往来，并给西溪南题写了《丰溪八景》诗，被摹刻上石碑，现在仍收藏在全县的“碑园”。此外，祝枝山和唐伯虎还在西溪南规划设计了一座私人花园，叫做“果园”，其中亭台楼榭、奇花异木数不胜数，还有大小池塘相互穿插映衬，十分漂亮。然而，晚清时期村子衰落于战祸，“果园”与村中其它园林、建筑一起被毁，只余下十几处保存完好的明代建筑，以及100多幢清代民居。

行走在如今的西溪南，仍处处可见历史和文化的沉淀——富商吴息之旧宅老屋阁、绿绕亭、“丰溪八景”“溪南十园”等遗迹保存较好；还有汪道昆故居“钓雪园”、《金瓶梅》中的相关建筑仍有遗迹依稀可寻；或者不经意间，抬头又见千年银杏树、五百年的桂花树、二百年的罗汉松生长茂盛，见证着这里昔日的繁荣昌盛……

西溪南，有着辉煌的过去，也经历了历史的暗淡期，近年来新兴经济的发展也激发了这座古村新的生机。首先是旅游业以及附带的民宿、酒店行业的崛起，将传统文化和现代设计相结合；其次，西溪南在保留着种田、养蚕等传统农耕的同时，也成为了中国的蜜蜂之乡、黄山市蔬菜基地，住在村子里，大人孩子还可以参观养蜂人家，了解体验耕种方式，感受原汁原味儿的乡村生活。